作者:荆柯守
“不敢当,不敢当,那我就先告退了。”大夫连连说着,就提着医药箱就出去了。
苏子籍见领自己来的亲兵也走了,房间此刻就只剩下自己与邵思森二人,走过去,先为邵思森盛了一些热水,又侧坐在一侧简陋木墩凳子上。
“邵兄,在两位钦差里听说你中箭,我可是吓了一跳,幸你只是肩部受伤,只要好好将养,等我们回去时,必已痊愈了。”
邵思森虽脸色苍白,少了些血色,看上去很爽朗,一笑:“借苏贤弟你吉言!”
他看着苏子籍,眼睛里都带着骄傲与欢喜:“这次我随军到西南,本以为只是空走一趟,没想到还能跟着杀敌,苏贤弟,你是不知道,我亲手上阵,斩杀了两个敌兵!”
“我父兄知道我这般骁勇,一定会以我为豪!”
虽说读书人大多看不起武夫,但偏偏很多读书人又有“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力挽狂澜”的情结,邵思森显然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自己在乱军中提三尺剑杀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而且,这世界是真有武功,力量就是真理,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射、御”,就是能开弓射箭,能骑马驾车,其实就是要求读书人也具备一定的武力。
大凡世家的读书人,都学过些,虽和君子剑一样,有着花俏的嫌疑,但也是能仗剑杀人。
只是想到亲兵的一言难尽,苏子籍就笑了笑,想着当时的手忙脚乱,口中笑着:“贵父兄必会以你为豪,邵兄的确很优秀。”
不管怎么样,这勇气可嘉。
邵思森忍不住也笑了下,但随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很多。刚才我听说,你带着两千人就敢杀进来救援,苏贤弟,我对你才是真的佩服。”
不想继续跟邵思森互相吹捧,苏子籍随意敷衍几句,见邵思森面露疲惫,正要告辞离开,就听到房门外有人喊:“苏公子,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过去一趟。”
“邵兄,你且先休息着,我回头再来看你。”又叮嘱了邵思森两句,苏子籍这才推门出去。
“两位钦差大人要见我?”见还是刚才亲兵,苏子籍跟着问。
“可是钱大帅到了?”
亲兵带着佩服地说:“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正是钱大帅到了。您是救援的先锋,立了大功,两位钦差的意思是打算联合钱大帅,到时一同向朝廷递交文书,给您记一功。”
“不过,您倒不必跟钱大帅见面,到时我带着您在旁稍后,等他走了,再带您进去。”
苏子籍点头,知道这应该就是两位钦差的善意。
他这次作先锋,先一步救援了两位钦差,使得本来可以有着功劳的钱之栋直接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若二人这时见面,怕钱之栋立刻就要对自己起杀心。
苏子籍虽然不在意,或者说,反等着钱之栋再多出几招,但崔兆全跟赵督监显然不想让他做这个诱饵。
等到了大厅,果然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亲兵将苏子籍引到隔壁,这里算是死角,里面的人进出,并不会看到。
甲兵目不斜视,苏子籍也就安心站着,听着里面的说话。
因说话的主要有三人,其中两个声音苏子籍又很熟悉,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声音的主人。
就听赵督监细着嗓子,淡淡说:“钱大帅,你这一礼,咱家可受不得,先前你突然撤兵,可想过咱家与崔大人?”
接着就是陌生男子声音,应该就是钱之栋无疑,显的很是惶恐:“末将有愧,当时因担心中伏,到时腹背受敌,就先下令稳住阵脚。”
“非是末将贪生怕死,实是几万大军,关系西南命脉,要是有所折损,坏了大局,到时不但无人援救,还无颜面对朝廷和皇上。”
“不过让两位钦差受惊,末将心中愧疚,愿接受惩罚,绝无二话!”
说着,钱之栋就自己脱甲,当场服罪。
第275章 多疑
大厅内,崔兆全看着面前西南军大帅谢罪,表情冷淡,却不得不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拦下钱之栋。
“钱帅,我与公公可说过不信你?”崔兆全叹着:“你能第二日就率军救援,就已能看出撤军乃是无奈之举,且这次的事,也是我与公公冒进,非你之罪,你不必多心。”
钱之栋顺坡而下:“两位钦差果然大度,钱某实在愧疚!”
这时,赵督监也似乎不情不愿地说:“罢了,那时情况,其实也怨不得钱帅,若你当时真的留下,反倒是中了敌酋的计,到时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见连最不好说话的太监都松了口,接受了解释,钱之栋暗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撤军的事,或让他们不满,但我立刻就率军救援,前后不过一夜加半日,应该不会让他们起太多疑心。”
“而且对朝廷也能交代。”
这样想着,又说了一些客套话,钱之栋主动提出,可由两位钦差来书写联合呈递给朝廷的文书,自己仅仅最后落印就是,算再次显出妥协姿态,随后气氛更好了一些。
一直听到钱之栋离开,苏子籍微微蹙眉:“没想到两位钦差这次很好说话,难道是真相信了钱之栋,愿意趁着这机会化敌为友,不介意之前的针对与见死不救?”
“不,崔兆全或会为了大局着想,能做到这一点,但论起小心眼来,这等生死之仇,赵督监必定做不到。”
“若是阴阳怪气损钱之栋一顿,不肯轻易罢休,说不定证明能化解,可这样轻飘飘放过,怕是有鬼了。”
这时,两位钦差请进去说话。
两方面都有点心不在焉,钦差不过是承诺,会在递交给朝廷的文书里,给苏子籍记功,而苏子籍在思考,不忘秦茂的功劳,随口提了一嘴。
“秦茂还算忠勇。”崔兆全点点头,对方虽是戴罪之身,但在到了西南,就被交还给了其父秦凤良,在秦茂又跟着苏子籍来救援,崔兆全对其印象好了不少,又想到在海上时,秦茂曾自告奋勇要诛杀海怪,就觉得这是一员可以培养的武将。
“这事我会记得,倒是你,听闻还剪除了些吃里扒外的马队,这几日着实辛苦了。”
“山寨被毁,很多房间已不能住人,现收拾已来不及,你就在秦部营地先休息着,有两千人在,便是住帐篷,应该也比在山寨内安全。”似乎又想到了之前的事,崔兆全自嘲一笑。
一旁的赵督监,已经收到了孙百户的报告,望着苏子籍的眼神透着欣赏,也笑着说:“苏举人,班师回朝的早,或你还能赶上会试,现在回去就可温习下功课,到时能金榜题名,必有你的好处。”
苏子籍与他目光一碰,心里一动,忙道谢。
直到离开了大厅,在亲兵护送下,回到秦部营地,入了帐篷,苏子籍才算松了口气。
“唧唧!”自到了西南就撒欢到处跑的小狐狸,竟恰在此时冒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入帐篷,还立起半身,仔细打量着苏子籍,似乎在检查是否负伤。
苏子籍立刻将其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吩咐:“小白,我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唧唧!”
“对,我有事要你去办。你在这山里可算是无冕之王了,帮我去问问你那些朋友,钦差为什么会遇袭?”
“这敌人情报也未免太准,两位钦差可不是酒囊饭袋,不可能不提防埋伏,可依旧中招,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
“唧唧!”小狐狸应了声,从苏子籍怀里跳下来,从钻出的洞里走了。
“还真有洞啊,这是怎么挖的?”苏子籍忙用椅子将这洞遮掩,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亲兵的声音:“苏公子,崔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不是刚回来,怎么又召唤,苏子籍顿时一怔。
与此同时,回到大帐的钱之栋皱眉,原本放松下来的他,在回来的路上,免不了又细想起来。
此时天色麻昏,却见别的幕僚已散去,只有简渠仍在灯下,钱之栋虽沉思,还是取笑:“你也四十多了,有年纪的人,跋涉了几十里,不休息,还在想什么呢?”
“大帅!”简渠没留神钱之栋进来,听见问话,忙站起身:“我在想,就算是寨民打仗,一样要粮草军械,以及情报,大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至今敌酋还有粮草,还有军械可用?”
“要知道,刀还罢了,磨磨就能用,可箭的话,射几次箭头就可能弯曲,必须工坊修补,他们凭什么有新箭?”
“最重要的是,两位钦差是冒进了些,可这短暂的错漏,只要大军跟上就可弥补,前后不过一二个时辰的空档,为什么敌酋就能抓住机会,难不成还有千里眼?”
钱之栋听了前半段,面无表情,听了后半段,瞳仁里闪阴郁的光,咬着牙说着:“是呀,这本将也是不解,我屡次抓了机会,可敌酋总能料敌于事先,难道是有内奸?难道是秦凤良捣鬼?”
简渠皱眉:“大帅,可不对呀,我们几次行动,还是避着秦凤良,他不应该知道我们计划!”
钱之栋背着手踱了几步,见一人进来,吩咐:“你去传我的令,对秦凤良的监督加强些。”
等着出去,又说:“简先生,这事先不论,你说说钦差的反应,是不是在哄骗本帅?”
说着,就将刚才的对话和场景复述了一遍,问:“你觉得怎么样?”
简渠听了,惊得心一颤,冷汗蓦浸出,看了看大帅,感觉到了危险,想了想,口中却说:“大帅,真对您有芥蒂,他们为何不趁此刻?毕竟您已认罪,完全可以顺势而为。”
“既然没有这样做,反安慰大帅您,就说明您立刻救援,让他们消除了大半疑心。”
“他们应该也不想在战事紧要的关头,先起内讧。”
“可似乎有点太容易过关了,是我多疑了么?”这话合情合礼,可钱之栋还是拧眉,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
第276章 不可久留
“只有崔大人唤我过去?”走出帐篷,此时天色更晦暗,沙沙的雪撒落下来,打得簌簌作抖,苏子籍看了看天色,直接问了亲兵。
亲兵这次不敢多说,只回了一个字:“是。”
“好,我明白了。”看来,这是崔兆全有什么事想单独问自己,需要避开赵公公。
虽说两个钦差在对付钱之栋、秦凤良等西南军将帅时,属同一个阵营,但在私下里,崔兆全是兵部尚书,正经一甲进士及第,如何会看得起赵督监这样一个太监?
二人间,必定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对于这二人私下官司,苏子籍没有兴趣,但路过正在扎营的更靠近山寨一片帐篷时,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谁的营地,刚才过来时,似乎还没有这么多帐篷。”苏子籍问。
亲兵对这个神态就坦然多了:“是钱大帅的先锋营在此驻扎,您过去时,先锋营才刚刚扎营,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帐篷。”
“原来是钱之栋大军的先锋营……”苏子籍暗想:“将帐篷扎在山寨外,看似是为了弥补之前过错,对两位钦差加强保护,毕竟连着钱之栋大帐也设在了这里,但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隐隐的控制?”
“钱之栋看似恭谦,实则狠辣傲慢又多疑,就算一时相信两位钦差的话,事后也必会更加谨慎。”
“这样小心,可惜对文心雕龙来说,都是无用。”
心里盘算着,苏子籍正从大帐旁路过。
“他就是苏子籍?”只有以前匆匆见过这个太学生的钱之栋,此时踱了几步,刚掀开帐帘朝外看去,就这么巧,正看到了不远处随亲兵而过的少年。
军中多烦乱,苏子籍迈步不紧不慢闲适自若的神态非常显眼,一下就吸引了钱之栋的注意。
“应该是,虽换了装束,但读书人身上的酸儒,可不是换了身衣服,就能掩盖住。”
大帐内有诸将议事,有个参将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后咧开嘴回答。
苏子籍带秦部两千人先抵达山寨,救了两位钦差,使钱之栋救援之功直接打了折扣,钱之栋的诸将,没有对苏子籍有好感。
也因此,哪怕是邵思森这样都很少有着酸儒迂腐,苏子籍更看起来出色,说话之人还是出言诋毁。
整个帐中,除简渠,就再没有一个读书人,本就文武容易起矛盾,与苏子籍又有着夺功之仇,自然不会因顾忌简渠这个“自己人”中的读书人,而放弃羞辱苏子籍。
说到根本,就是不服,我们拼了命才得的官身,为什么读书人念几本就有?
简渠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因大帅并不制止,只能低首退了一步。
钱之栋如鹰的眸子,死死锁住身影,等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放下帐帘,重新走回上首位置坐下来。
见他这样,就有将领压低声音,提议:“大帅,这苏子籍不过是个随员,连品级都无,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