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271章

作者:荆柯守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带着徒弟在正房门外熬药,苏子籍先走到正房外间这里,隔着垂下的门帘缝隙,朝里面看了一眼。

  就见已是掀起了床幔的床榻上,祁弘新形容枯槁,正倚垫高了一些的枕头躺着,时不时咳嗽几声,一看就已是病得颇重。

  “祁弘新之前虽脸色不算好,有着病容,但也没这般难看,不过是几日没见,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看了一眼,心中疑惑,苏子籍退后几步,回到了正房门外。

  正在支使着小徒弟填柴木的老大夫,并不是军医,这里距离京城颇远,自然也请不到御医,但作顺安府府城里最好的坐堂大夫,也是有些名声,因着知府大人病了,就被请过来看病。

  苏子籍盯着药炉子看了一会,就问:“祁大人为何会突然病倒了,老先生你可能看出原因?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症?”

  老大夫这才回神,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抬头见是身着六品官服的一位年轻大人问话,忙起身,恭敬回话:“回大人的话,知府大人并不是得了急症,而是以前熬干了心血,又积劳成疾,有多年的咳血老毛病。”

  “之前看着无事,那是他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似乎是蝗灾治成功了,一下子松懈下来,积压的那些,就发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点了下头。

  之前与祁弘新接触时,对方的确偶尔会咳嗽几声,但因有手帕遮着,也不知道那几次是不是咳出了血。

  “你好生治疗,需要什么药材,府中没有,可以差人去寻本官,本官让人去别处采买。本官是顺安府的府丞,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在哪里办公。”

  这大夫自是忙应下。

  苏子籍随后回身看了一眼,他迟疑了一下,就决定进去了,毕竟来都来了,不进去探望一下就走,总归是不太好。

  这时见曾念真从外面进来,不作声靠近了。

  因为曾念真往日也是这样,跟着他时几乎寸步不离,十分尽职尽责的模样,苏子籍也没多想,默许了。

  外间冷冷清清的,府衙后院本该有一些仆人,可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苏子籍过来这时,正房这里并没有什么人。

  在里间卧房里,除了祁弘新,应该还有夫人跟一个丫鬟,他走过去时,那丫鬟正一挑帘子,端着一个痰盂从里面走出来,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穿六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先是一愣,随后就猜到了是谁:“您是府丞苏大人吧?”

  “我家夫人说,您若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苏子籍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但等那丫鬟出去了,苏子籍却没有贸然进去,虽然知府夫人是这样说了,但他素来在细节上,能注意到时,也尽量不给人留下口实。

  自己就算不在意,别家女眷还讲究个清誉。

  “下官苏子籍,前来探望祁大人。”在门口,他说了这一句。

  免得里面的人没有准备。

  片刻,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苏大人不必多礼,请进便是。”

  苏子籍道了一声“叨扰了”,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之前在外面透过门帘缝隙,就已看到了祁弘新面带病容,但此刻进来,才发现情况比自己认为的可能还要重一点。

  明明在前两日,他还听说祁弘新尚在办公,还呵斥了一个知县,结果现在整个人竟已昏迷的模样,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苏子籍耳朵尖,隐约听到了“太子”这样的字眼。

  曾念真就站在门帘,苏子籍没回头,哪怕不曾见过面,但在此时守在祁弘新床边的这个四十多岁,面显悲色的妇人,也不会是别人,必是祁弘新的妇人周氏无疑。

  苏子籍虽对祁弘新有着犹豫,但对妇孺,尤其这样看起来无害也无辜的妇人,是断不会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他对祁周氏一拱手:“周夫人。”

  祁周氏回礼,同时说:“你能来探望,夫君若知道,必会高兴。”

  苏子籍心里呵呵笑了一下,暗想:“那可未必。”

  走到祁弘新跟前,隔着两步,试探唤了一声:“祁大人?”

  结果,原本昏睡,额上有着湿毛巾降温的男子,眼皮竟真动了下,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带着一点迷茫的目光,在落在苏子籍的那张脸上时,瞳孔就是一缩:“太子?!”

  大惊之下,祁弘新竟就要挣扎着要起来,哽咽:“太子,您终于来了,微臣终于又见到您了!”

  “扶我起来,我要给太子见礼。”

  说着,就要下床跪拜。

  这周围人的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难道是祁弘新患了癔症?而苏子籍一惊下,虽有所猜测,却万万不可受这个礼,连忙向侧避开。

  祁弘新妻子祁周氏眼敏手捷,一把死死扶住了祁弘新,嗔怪:“老头子,你糊涂了,你看看这是谁!”

第481章 匹夫之志

  “不、不是……”

  祁弘新被妻子的声音唤醒,原本犹被雾气蒙住的眼睛,立刻清明了起来,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整个人仿佛又老了点。

  “真像。”

  “是我糊涂了。”

  祁弘新眼露出无限的失望,清明了片刻,又嘴里说起了胡话,眼皮慢慢合上,昏睡了过去。

  苏子籍低头看着这个老人,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干枯瘦弱的和一把干柴一样,一身洗得透白的衣衫套在身上,都显得又宽又大。

  祁周氏不假他手,小心翼翼扶着祁弘新重新躺好,他的身体,一个妇人都能轻松将人扶着躺回去。

  而无论是苏子籍,还是祁周氏,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曾念真,手上青筋跳了一下,曾有一刻,手已按到剑柄上,但最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弃了,手又松开了。

  既见过了祁弘新一面,苏子籍不再停留了,向祁周氏告辞。

  但才走出屋门没几步,刚才小丫鬟又跑出来,唤了一声:“苏大人,请留步!”

  苏子籍回身看去,她福了福身:“我家夫人有东西要交给苏大人,请苏大人稍等片刻。”

  对祁周氏能有什么东西交给自己,苏子籍也有点好奇。

  但等她神情温和将一叠文稿递到手上时,苏子籍就真有些惊讶了。

  “周夫人,这是?”

  “苏大人,这是我夫君做官多年的一点心得,他在昏迷前,曾说过,你来了,就将这些文稿送给你。”

  “我并不是说客套话,其实夫君对你寄予厚望,觉得你将来或能做宰辅也未可知,而这些也许能对你有些参考。”

  说着,周夫人抹着泪转身回去了。

  苏子籍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沉甸甸,心情越发复杂了。

  不收下这些东西,一是不符合身份,这是看好自己的重病的官送他的文稿,二是这东西的确对苏子籍有价值,平时想要得到这样心得,尤其十几年辗转多地做知府或郡守的心得,怕是错过这一次,就难有下一次了。

  可收下,平白无故受了这恩惠,又该如何对待祁弘新?

  “罢了,先收下,回去再说。”苏子籍心里有点沉重,拿着就往外去。

  出了府衙,曾念真一路沉默驾车,将苏子籍送回到工地附近。

  工地已修起一道凸形大坝,但都是土堆,还没有用坚石磨缝垒起,将牛车停下后,曾念真没有和往常一样,让人将车在石块侧停靠,自己跟着苏子籍上坡去办公棚。

  等苏子籍下了车,略有点惊讶的看来,曾念真沉默了一下,开口就向着苏子籍辞行。

  苏子籍觉得今天真是邪门的一天,不断有出乎意料的事发生,祁弘新病发,以及叮嘱夫人送文稿给自己,这已让苏子籍惊讶,但曾念真请辞,还是将苏子籍直接给打懵了。

  “曾先生,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为难了?”苏子籍诚恳的问,转眼若有所悟:“也对,曾先生的武功,只当贴身亲卫委屈了,我也可以帮你运作一个武官官职,只是品级低了些……”

  曾念真摇摇头,拒绝:“公子,并非是因这个原因。”

  “以您的剑术,自保已绰绰有余。”

  “我自知太过才疏学浅,做武官也根本难以胜任,所以……还请公子允我离去!”

  苏子籍站在那里,就这望着,哪怕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回头,而是认真对曾念真说:“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才能,其实谁都清楚。”

  “这次离去,必有为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曾念真无论是可以斩妖剑术,还是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旦收服,都可以带来不小的助力。

  这也是苏子籍认真对待的原因。

  却不料,这段时间的相处,并没有让曾念真选择留下来。

  苏子籍还是有些不愿意就这么放着离开,还想劝说,曾念真见苏子籍这样挽留,心里也有些感动,不好再用虚假借口来说了,而选择了以实话相告。

  “公子,方才的话,的确是我隐瞒了你。”

  曾念真看着青翠的蓬蒿丛,目光在芦苇上无意识打转,苦笑了下:“其实,选择告辞,原因仅仅我已有了主,虽他已去世了,但我曾发誓,不是他,或他的后人,绝不为之效力。”

  见苏子籍要说话,他哑着声音:“不仅仅如此,我对公子是有愧于心的,公子对我至诚,可我却心怀异志。”

  “您可知道,刚才我是有着杀心,不过不是您……”

  苏子籍一怔,若有所思:“是祁知府?”

  “是,是祁弘新。”曾念真吐出了这个名字,并没有称呼官职:“我与之有仇,可一见面,发觉他已经老了。”

  曾念真想起刚才祁弘新的神态,满嘴苦涩,这些年,他也听说了祁弘新的事迹,一直在府郡沉浮,并且治政有方,不想却到了这副油尽灯枯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还是念着太子。

  一转眼二十年了,曾念真也不是当年的“少侠”,心里清楚,祁弘新当年,除非想全家一起死,要不,这附名签字是最基本的要求。

  而且这些年,要是真抛弃太子,转投别人,以他的才干和本事,未必就找不到恩主,以赎清自己的原罪。

  别的不说,进中枢不太可能,以免惹了皇帝的眼,但迁升到省巡之中,还是有着希望。

  祁弘新如此,自己难道还比不上?

  “公子,我先前是为了报答你的庇佑,现在公子你已在顺安府站稳了脚跟,三个帮派已被剿灭,妖怪也已被除去,蝗灾亦过去了,此后怕是再不会有之前那般凶险的事。”

  “所以,现在也是我离开之时了。”说着,曾念真朝着苏子籍一躬身,就挥手而去。

  因平时生活简朴,连拿行李都不必,片刻就已走远。

  苏子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姿,知道这样的人,心中有着故主,还发过誓言,自己怕是没办法收服。

  “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可惜了。”苏子籍不由轻叹一声。

第482章 文稿

  不知道什么时,岑如柏走到苏子籍身侧,也望着远去的身影,叹:“曾念真向来倔强,以前在京城时,也有不少人招揽,但他都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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