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夫人,我无事。”
在妻儿陪同下进了府门,大门重新关上,罗裴牵着夫人的手,温声安慰:“不过是辞别宴,能有什么事?你说你,竟还等着我。”
这般晚了还不去睡,明显就是担心,在等他。
莫氏听了叹着:“你不回来,我如何能安心?”
京城处处都是危机,走错一步,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自从罗裴入狱半年多,莫氏可是尝尽了心酸,饱尝惊惧惶恐,早就有些草木皆兵了,大概时间长了这忧虑之心能慢慢放下,短时间内怕难以改变。
罗裴也知妻子心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很快我们就能离京,到了西南,天高皇帝远,你也可安心睡一觉了。”
想到刚才听到的秘宫廷秘闻,他甚至觉得,几年内离开京城,对老妻次子来说未必是坏事。
他能忍受这宦海沉浮,可老妻已五十余岁,跟着他这些年并没有享受到多少好生活,老了,总要为老妻考虑考虑。
这也是他这几日又生出点动摇的原因,但有了刚才的事,心再次坚定下来了。
哄着老妻先去睡,罗裴没有立刻去睡,而是去了书房,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不知在想什么,却脸上毫无表情。
长子罗正奇跟着到了书房,有丫鬟进来奉茶,罗正奇让她退下,亲自端着茶碗放到父亲的跟前。
“父亲,请喝茶。”
罗裴慢慢喝了一口,润了下喉咙,也安抚了一路上复杂忐忑的心情。
“奇儿。”又喝了一口,罗裴将茶碗放下,看向长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为父说?”
“是。”罗正奇作进士出身的正七品官,现在官位还太低,其实并不能上朝,也挤不进上层圈子,但爹是罗裴,从父亲这里得到信息,就足以弥补他在别处的不足,也因此,罗正奇也知皇帝命代王处理神祠一事。
此时被父亲催了,就问:“父亲,儿子是好奇代王处理神祠的事。”
“皇上命代王处理神祠,这可是过去数日,现在代王还没有动静,难道代王是打算继续拖下去?还是无从下手?”
“父亲,您今日去顺天府赴宴,见了代王,可有什么说法?”
官场上,有着上命,不管事情能不能解决,第一就是必须作出姿态来,哪怕表面都可以,代王什么都不动,这真是奇了。
听了这话,罗裴的表情很奇怪,一时竟沉默了。
罗正奇见了,越发不解。
但他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二十多岁做爹的人了,父亲不开口,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跟前,一声不吭。
良久,罗裴才慢慢开了口:“奇儿,此事你不必再问,只管看着就是。”
“以后我去西南,你在京不要怠慢代王,要知道,道一认,就不可改。”
罗裴说完,就叹着:“天命啊!”
以罗裴的地位和敏锐,他能感觉到,连接着几波,齐王蜀王都吃了很大的亏,皇帝似有转而注意鲁王的意思。
可是,这风还没有吹起来,今天这一大缸冷水就泼了上去。
“这是人略,还是天意?”
“这可是釜底抽薪。”
鲁王能封王,甚至有继承大位的可能,并非是他有才德,而仅仅是血脉,血脉出了问题,他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别的不说,单是皇帝一猜疑,这争嫡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就算皇家有着鉴定血脉的秘法,但如果有冲突,父子之间怕就会起裂痕了,心里有刺,怎能继承大位?”
可惜,这样的话,不能对儿子说,皇家血脉的消息,可以在任何人口中流露,断然不能在自己口中流露,因此罗裴长叹了口气,却什么都不说。
“……”
长子罗正奇本还想从父亲这里打听一下代王的情况,结果却听到父亲说了这么一番话。
因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父亲这番话说的也不清楚,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可到底是父亲的叮嘱,罗正奇不敢反驳,只能:“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罗裴点首,又说着:“这次去西南,我与你母亲连同你弟弟前去,你在京中做官,需要多加小心。”
“有什么事,可以向代王府求援。”
罗裴长子早已成亲并有了子嗣,又在中进士,在京中做官,不可能再跟着他去西南。
但次子才十六岁,原本要定亲,因着他半年多前突然下狱,议亲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次子性情冲动一些,经过这场家庭变故,就有些性情阴郁,罗裴此次就打算带着老妻跟次子去西南。
毕竟此番前去西南不知要待多久,次子若留在京城,其兄嫂纵能照顾,到底比不上父母。
罗正奇犹豫:“弟弟已十六岁,若是去西南,婚事……”
“男儿晚些成婚也无妨。”
对这件事,罗裴现在已看开:“你弟弟读书差些,此番去西南,有我在,也好对他严加督促。再者,有他陪着,你母亲心情也能好些。”
父亲都这般说了,罗正奇不再坚持了。
想到最近岳家频频示好,甚至还有意撮合弟弟与岳家亲戚的女子议亲,这等事怕是以后少不得还有,倒不如让弟弟跟着父母去西南,还能各得些清净,万一留在京城,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着了别人的道,被卷入什么争端里,也是祸事。
罗正奇是知道父亲,既有这提示又不明说,他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看来这京城,眼看着就又要起乱子了。
第847章 削去王爵
皇宫
此时夜已深,皇帝刚刚批完奏折,突然有些兴致,打算叫个低位鲜嫩些妃嫔到殿内伺候。
才让太监将妃嫔牌子端过来,不等选人,就看到赵公公急匆匆从外面小跑进来,脸上竟还带着满满的一层汗,在烛光下透着油腻。
皇帝见了,就有点不耐烦。
“先退下!”挥手让捧着牌子的太监退下,皇帝居高临下,直视给自己跪下见礼的赵公公。
“你这样急见朕,又有什么事?”
“虽六月天热,也不至于那样多汗吧?”
这老东西,莫非在自己跟前待久了,忘了分寸,连这点礼仪都忘了?
以上念头只一转,皇帝心里又推翻了猜测,暗想:“不对!这老货既急急来见朕,必有大事!”
面前跪下的赵太监,头埋得很低,却没有立刻开口。
这情况不对!
赵太监可是他身边老奴,若是小事,不至于跑到跟前却一言不发!
“怎么,又出了什么大事?”皇帝心中起了警醒,淡淡的说着。
“奴婢不敢说。”赵公公低着头说。
“你这老奴,朕赦你无罪,说!”皇帝皱眉。
“奴婢还是不敢说。”赵公公头垂着,却高高举起一张供状。
见都这样了,这老奴还这般害怕,皇帝心里一惊,知道发生了大事,一把抓过被高高举起的供状,看了起来。
赵公公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发现皇帝正蹙眉看着这供状冷笑了一声:“代王倒是有些运气!水云祠成了淫窝?呵!整治神祠的理由,这就自动找上门了!”
这话说的让赵公公没法接,皇帝也不需要他接话,知道下面内容才是最可怕的,赵公公忙再次垂下眸光,跪在御前,一动不敢动。
皇帝继续看着,初时还能有心情去想,这代王好运,莫非真是上天眷顾?
可看到鲁王后宅女眷竟也跟水云祠扯上关系,这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鲁王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可不像是代王,一直放养在外面,这两年才认祖归宗,且还与他隔着杀父之仇,纵然是祖孙,皇帝也难以真心喜欢这个孙子。
而鲁王却是他亲儿子,是养在跟前二十余年的儿子,皇帝再薄情,只要没触犯底线,没让他真的起了杀心,还是多少能有一点父子之情。
也因此,儿子头上有了绿色,当父皇的自然是觉得不爽。
难看这就是老奴不敢开口的原因?
不,不是!
皇帝知道赵太监不是这样胆小如鼠的人,他继续往下看着,看到下面“卫妃”这一段,原本因着鲁王家事而沉下来的脸,顷刻间就变了色。
就像是一下子打翻了调色盘,脸色真煞是精彩!
原本眯着看供状的眼,也瞳孔猛缩,拿纸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赵公公打了个冷战,不敢抬头看,却已是有些瑟瑟发抖。
前朝魏世祖,称之千古一帝,算得上宽宏大度,宰相一次下朝,还是说着,皇帝稍有薄怒,他就全身颤抖。
天子之怒,纵是赵公公这样在天子身边服侍的老人也仍是畏惧。
换句话说,正因为明白天子掌握了多大的权柄,才会更加敬畏。
“混蛋!”短暂的寂静,突然之间暴喝响彻殿中,被点燃的怒火直冲皇帝的脑门,让皇帝额头青筋都在跳。
他伸手撕扯这张供状,喊:“混蛋,都是一群混蛋!”
赵公公急了,跪爬几步,急急劝:“皇上息怒!请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太医已经暗示,现在皇帝身体已经很不好,全靠丹药吊着,千万不能震怒,每次震怒都是一次重大损耗。
皇帝也知道这点,却还是咆哮:“朕也想保重龙体,可一件件都在刺朕的心,让朕如何保重?”
说着,皇帝突然之间就想起三代而亡的预言,之前总想,难道是太祖借了妖运,使妖人能在本朝兴风作浪?
于是上位,努力打压妖运,可偏偏齐王却和妖族勾结,还以为他不知道。
又怀疑太祖驾崩的早,诸将诸公尚未死绝,有着颠覆之可能,故上位后,重文抑武,徐徐削减武人势力,到现在也基本上完成。
代王回来,他又想,这事莫非应在继承上?
代王表现出老实臣服一面,并且办事还可以,齐蜀二王,虽各有脾气秉性,但都不算无能,怎么都看不出是亡国之君。
后来京城出事,皇帝觉得,莫非是跟神祠显灵有关?毕竟地洞跟天上坠下大石,都不是小事。
要不是神祠显灵的事,让京城百姓将坠石跟地洞与之联系到一起,加上让皇城司引导舆论,就那日异象,怕就要下罪己诏了!
“卫妃几次去水云祠上香,之后就有了鲁王!”
而现在,皇帝看着这条,突然有个不寒而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