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蜀王“哦”了声,却没再搭腔。
就看宁河王惨然一笑继续说:“母妃被赐死,我身世也有嫌疑,这事不比别的,我这亏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弟弟说句诚恳的话,就算以前有些想法,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宁河王说的惨淡,脸色更是惨淡,蜀王开始还是很客气,带着淡淡的笑,听到这里,不由心一动。
的确,在政事上跌了跟头,甚至打了败仗丢了郡县,都还有办法挽救,可宁河王背着“卫妃似有不轨”的罪,就再难翻身了,自己却未必要太过防备了——毕竟还是个郡王!
才想着,宁河王已红了眼:“我被贬了也算了,可母妃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我每每想到,就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我怎么就莫名其妙落败了呢?我想啊,想啊,怎么都想不通。”
听到这里,蜀王神色一动。
其实他也有这疑惑,现在宁河王,过去可是鲁王,虽说鲁王因年纪比他跟齐王小上一些,起步晚,实力要弱上不少,但就算再弱、起步再晚,难道还比不过才被认回来没两三年的代王?
父皇子息其实不多,每个都很贵重,突然之间一败涂地,这的确说不通!
宁河王又说:“我就想,五哥素来宽宏,断不可能害我,三哥没有这本事,想来想去,是不是我落败,是因代王使了手段?”
“但我败的一塌糊涂,所以也找不出线索,更不知我什么时入了套?”
“五哥,现在代王差事被夺,恰是机会,可盯着代王,必能看穿他是否真的有这种可怕手段。”
蜀王点首,慢悠悠说:“要是他没有用手段呢?”
之前鲁王落败,那真是应了那句话:顷刻间楼塌了。
事后,齐王跟蜀王也曾追查过线索,但都没发现里面有代王的事,那时都没发现这里面有代王的手笔,现在就一定能查出来了?万一这事真不是代王动的手段呢?
宁河王苦涩一笑,认真朝蜀王一拱手:“五哥,小弟已退出了,就跟哥哥说句实话。”
“这皇室兄弟争嫡,不进就退,虽说代王不是我们兄弟,而是侄儿,道理也是一样。”
“齐王已得到了代王被夺的差事,若代王有手段,自会与齐王对上,你我一看便知。代王真没有手段,那就只能退让,而要是代王退让了,自然对两位哥哥有利。”
蜀王再次点首,又问:“如果代王没有动手,齐王就自己吃亏了呢?”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之前好几次不都是这样?
自乱阵脚者,直接就自己倒了霉,而代王自己则一直清清白白,让人抓不住一点把柄,万一这次也是这样呢?
说真的,蜀王有时都有些嫉妒代王的好运气。
“那就更可怕了。”宁河王此刻扯了扯嘴角,苍白脸,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对上蜀王:“这说明,他有一样东西:天、命!”
“天命?”蜀王细细砸了一下这两个字,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
宁河王见他脸色一下煞白下来,却反一笑:“五哥,您也别怕,不管以后,现在父皇才是天子——能改天命者,必是父皇!”
这时,蜀王也回过味来了。
是了,就算代王有天命又怕什么?代王有天命,若被人知道这一点,本身就是代王的最大把柄!
毕竟,代王有天命,置父皇于何地?只要让父皇明白这一点,知道这一点,代王就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太子是怎么死,蜀王清清楚楚。
有天命又如何,当年的太子也被称有天命,还不是死了?
将这些事快速捋清楚,蜀王立刻醒悟,再看宁河王时,眼神都比刚才柔和了两分。
不管来见自己是为了什么,提醒了这一句,的确帮了大忙!
正要说话时,却见宁河王突然落泪,神情凄然,哽咽着说:“五哥,我被父皇这样处置,断不敢再争夺什么,今天给五哥你出策,只想为我冤死的母妃讨个公道,若五哥能帮小弟讨回这个公道,以后小弟唯五哥马首是瞻!”
说着,就离开座位,倒头就拜。
蜀王忙也离座,双手搀扶,同时也微红了眼,说:“好兄弟,日后若有那一天,哥哥我必不负你!”
“不但给你母妃还个公道,还必复你亲王之爵!”
宁河王哽咽唤着:“五哥!”
兄弟二人又垂泪说了一会话,宁河王不便在蜀王府多待,擦拭了眼泪,平复了一会心情,就告辞离开。
蜀王这次亲自将宁河王送出王府,见宁河王坐上了离去牛车,这才转身回了正院。
才进花厅,没等坐下,就问跟随自己进来的人:“可打探清楚了?代王现在人在哪里?”
“回大王,小人已打探清楚,代王已离开代王府,入宫去了。”
“这个时辰了,竟还入宫去?”蜀王不由一笑:“代王,难道你也急了?”
第961章 请罪
黄昏,牛车行驶而过的声音,能传出老远。
苏子籍挑开车帘,就见到虽然接近黄昏了,可街道上人流不衰,商铺席棚也繁华,先是一笑。
前魏世祖,改宵禁为夜禁,由亥时三刻(20点30分)变成子时三刻(22点30分),据《京城坊考》记载,集市繁盛,“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大郑大体上继承了这政策,也保持了宵市,只有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还乱闯,才触犯“犯夜”罪,笞打二十,可子时三刻很夜深了,没有谁会乱跑了,明天还要工作。
要不是这样,宫门就要落钥了,自己哪能在这个时间去求见?
只是越行,苏子籍脸色愈来愈是沉郁。
只见每个街道口都站着士兵,现在还早,只是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越是临近皇宫,巡逻的军卒就越多,苏子籍都不必细看,就知道是什么情景。
“看来皇帝不仅在搜查望鲁坊,对京城各处也都加强警戒,如果我所猜不错,怕各个通向外面的城门要道都已被秘密盯住了。”
“这时有权贵出城,必被发现,而入道者想要逃出京城,也接近着不可能的事。”
“京城现就是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牢牢网在了其中,虽然一时还没能查出入道之人,但对拥有着生杀大权的皇帝来说,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哪怕我的密道,是前朝国公逃生之绝密地下通道,也未必安全,更难直接出城。”
这就是皇权,一个念头起来,无数人为这个念头去奔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若起了贪念,又何止是伏尸百万?再严重的事都可能发生,只看皇帝所贪的是什么了。
思绪翻滚,苏子籍捏着手指,想着一会见到皇帝该如何谢罪。
“不管怎么样,态度得端正。”
“要争取些时间。”
外面,秋风瑟瑟,一片乌云遮住,远处有古怪的鸟叫声传来。
行在牛车左右的王府侍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总觉得这段时间以来,京城内的气氛一日怪过一日,往日自己这样魁梧汉子夜里在荒野赶路也不觉得害怕,可现在行在路上,明明身旁有着同伴,却还是忍不住觉得阴冷难耐。
“前方何人?”不远处有人巡逻,看到有牛车和骑士朝着皇宫行来,立刻出声询问。
为首的侍卫忙说:“我们是代王府的人!我家王爷要入宫!”
“代王?”几人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代王府的标识,忙行礼让开一条路。
车里的苏子籍在牛车行过几人,就听到后面的人暗松一口气,其中一人压低声音:“最近也是怪了,有时看到街上走人,走过去查问,却发现连个影子都没有,那人竟不翼而飞!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哎!感觉是多事之秋啊!快些巡逻完,我们好早些回去!”
“多事之秋?”苏子籍随着牛车缓缓行驶,身体微微摇晃,但思绪比刚才更清醒了。
“龙气如日中天,未有衰弱之相,可鬼神日益苏醒。”
现在出现的这些其实还只是小事,以后争嫡出现大乱,京城乃至国家,一些魑魅魍魉就会跳出来了。
尤其是灵气复苏……
想到这里,苏子籍目光一寒,又被他立刻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牛车很快就抵达宫门口,宫门还没有下钥,但宫灯已经点亮,六个侍卫,腰牌佩剑站在门口。
直到宫门辇道旁,下了车,侍卫也不阻挡,问了来意,就有小太监赶快进去通禀,大概一炷香,侍卫带个有品级的太监回来,太监朝苏子籍行礼:“王爷,皇上宣您入内。”
苏子籍点头,从牛车里取出一个小木匣,就迈开长腿向里去。
跟着他来的侍卫都只能与牛车一同等在宫门外,太监看了看苏子籍手里的木匣,有些为难说:“王爷,这是……”
宫禁最严,代王亲身入内不搜索也就罢了,带木匣,要是有凶器或别的违禁物就不好了。
“里面是本王要献给皇后娘娘的经书,是本王亲手抄录,不是别的东西,你放心大胆些!”
苏子籍解释的同时,也打开木匣子,让太监看了一眼。
太监盯着看一眼,发现里面的确不是凶器,这才放了心,笑着:“奴婢自是信王爷的,王爷,请。”
说罢,径直穿过甬道向北,沿途带刀侍卫钉子一样站列,远远看见巍峨矗立的殿宇,在汉白玉石阶上,苏子籍暗舒口气。
这时天已微黑,暮色中细雨丝丝,宫人正在上宫灯,皇帝靠椅坐着,单手撑额,大太监马顺德正在柔声念着奏折。
“禀皇上,代王已到殿外。”这时,刚才领旨出去宣代王入内的太监折返回来,跪在地上,向皇帝禀报。
马顺德顿时停下,皇帝用手指了指:“继续念。”
又对地上跪着的太监说:“让他进来。”
等苏子籍从殿外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马顺德正在读着折子。
“咦,马顺德竟然能代读折子?”苏子籍心中一惊,太监能代读折子,就往往能成为真的内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垂首站着安静等着,直到马顺德念完了,苏子籍才上前几步,向皇帝行礼。
“孙臣见过皇上。”
“你来,可是为了朕命你闭门思过的事?”皇帝晃了晃手,马顺德放下奏折,后退几步,垂首站在了一侧。
面对皇帝开门见山的质问,苏子籍没有解释一句,而是直接俯首谢罪:“皇上,孙臣前来,是为了谢罪。”
“都是孙臣管辖不严,使下人把书籍移到府内,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皇上的责罚,孙臣心服口服,自当闭门思过,不敢有丝毫不满。”
“哦?”本以为苏子籍是来解释,没想到一句解释没有,直接俯首谢罪,态度很好,这倒让皇帝的神色一动,神色有点缓和了。
无论自己申饬到底是为了什么,代王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他觉得满意。
作为一个已经衰老的皇帝,哪怕依旧大权在握,但对年轻子孙的警惕却与日俱增,他就像是一头被群狼环绕的年迈老虎,虽仍是百兽之王,却是不敢有所松懈。
第962章 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