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永乐宫
坤宁宫本是历代为皇后居处,不过太过庄重,二十年前,皇后就搬到了永乐宫内居住,现在也没有迁回来,十一月过了,连着几场雨雪,寒风渐凛,宫内已经开始筹备过年,一行事宜分派下去
皇后也难得实掌宫权进行分配,虽久不亲掌,也并无多少障碍,这天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上来,有人急匆匆进了偏殿。
一入偏殿,殿内的感觉顿时一变。
这里陈设也很讲究,但却给人一种适宜居住的感觉,而不是大而庄重,皇后在偏殿的椅上正在漫不经心的剥着果子。
听到有人进来,她也不抬头,只是淡淡说:“急匆匆的,什么事?”
偏殿内站着一些宫人,也都朝着进来的人望去。
这人是个小太监,看起来很机灵,忙跪下禀报:“恭喜娘娘,代王千岁今日赴侍郎府的法会,在快结束时,竟然白日显圣,有神人向代王千岁行礼,更有蛟龙入怀,此事已是在京城传开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祥瑞。”小太监满怀着笑行礼,觉得自己机灵,听见消息,就赶了过来第一禀告。
这话一出,皇后手就停住,偏偏这殿内服侍的人中也不乏一些聪明的人,听到“白日显圣”“神人行礼”“蛟龙入怀”,就觉得这是大喜事!
这可是吉兆啊!
过去皇帝不都喜欢搞出这样的事么,为的就是显示自己生来不是凡胎!
代王千岁也能有这样的祥瑞,岂不是正说明了,代王千岁也不是凡胎,与皇帝一样都有着灵应。
这些人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向皇后娘娘讨好的机会,暗恨这小太监抢了先机,其中有个太监就立刻站出来,满脸笑容朝着皇后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是大喜事,是祥瑞啊!”
“住口!”还不等他将后面的吉祥话也一口气说出来,就突然被喝止。
这一声也直接让偏殿内直接安静了下来。
其他几个也想着道贺的人,原本还在恼怒让这两个贼厮抢了先,拔得头筹,可现在,一惊下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色苍白,半点血色都无,满面寒霜,心里立刻浮现出一念:“幸好!”
幸好自己方才没来得及说话!
若不是有人替自己趟雷,自己若抢了先,怕是要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只看皇后娘娘这怒容,怕是就要失宠于皇后娘娘了!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冰冷冷的说:“宫内自有律条,汝等除了侍候衣食起居,别的话不许多口,更不许干政,你们没有学过规矩?”
两个太监没想到一开口就受呵斥,眼见皇后脸色阴沉,吓得“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煞白着脸只是叩头:“奴才知过知罪,再不敢了……”
“有过就罚,才能宫治清明,岂有轻松过关之理,来人啊,掌嘴五十!”
“是!”旁立刻有人上前,将两个太监按住,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抡起巴掌,朝着二人啪啪啪抽打起来。
噼啪声中,皇后脸色依旧阴沉,直接就起身:“摆驾!”
至于摆驾去哪,纵然几个贴身人已猜到了,却根本不敢劝说。
眼下皇后娘娘这样的生气,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除非皇后娘娘自己能想明白!
就在皇后娘娘已经传令下去,有人已出去准备凤辇,皇后行了几步,看着在雨雪中灰蒙蒙的宫院,突然又说:“且慢,让人回来!”
立刻就有人出去,让去准备凤辇的人回去,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垂手侍立着。
掌嘴五十打过,两个太监脸都肿的和馒头一样,掉了牙都也许,含糊着谢皇后掌嘴之恩。
“没眼力的混帐,还不下去?”于韩这时上来,看见了,只是呵斥,两个太监就连忙退了下去,霎时间偌大侧殿便静了下来,在轻微的雨雪中,皇后呆坐了片刻,口气平缓了许多:“皇上可对此事说了什么?”
于韩忙回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并未说什么。”
对着件事没有说法啊,皇后缓缓坐了回去:“先不用准备车辇了……”
先前只是叫回,此时彻底取消了出行,服侍她的人都不知道皇后此时在想什么。
于韩一抬眼,就是一怔,皇后整个人都仿佛沉入到烛光中,神情莫名。
此情此景……这和当年,何其相似啊……
御书房
书架错落有致,重幔掩映,廊下地龙暖气氤氲,左右站了四个太监躬身侍立,皇帝握管在一份奏折上写着朱批。
可整个御书房气氛压抑无比,仿佛有冷冽的气息在这里风卷,让所有服侍的人都低垂着头,别说抬头看一眼了,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聋了,也好过听到这要命的消息!
禀报了侍郎府情况的大太监马顺德说完,却听不到主子的询问。
良久,才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亲眼看见神人为礼,蛟龙入怀?”皇帝听完之后沉默了良久,脸色有点苍白,带着忧郁淡淡说着。
声音之中的情绪,却有些喜怒难辨,马顺德品不出皇帝的滋味,但对马顺德来说,却根本就不用去分辨!
这样的事,可比当年太子时还要严重,还要嚣张!
当年太子得到读书人的支持,得到部分臣子的支持,这就已让皇帝忌惮不已,最终出手灭了太子满门!
那时的太子还是皇帝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皇帝喜欢过的儿子!或者说是曾经众人眼中最喜欢的儿子!
现在的代王又有什么?
第1051章 二星犯帝星甚急
代王虽是皇孙,民间也常有小儿子大孙子是老汉命根子的说法,但那是百姓之家!
而且也是因孙子被祖父母养在跟前,这才更疼惜。
可皇家却是不同,先不说皇家本就亲情淡薄,就算是真有对孙儿的感情,也早就该给那些年纪幼小又自小看着长大的孙儿,一个长成了才被找回来的皇孙,又能占得几分宠爱?
想想就不可能有!
更不必说,这皇孙的生父太子,曾经那样得宠,还不是被灭了满门,自己也惨死?
说到底,他面前的这位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最爱的人是自己,最喜欢的也是手中的大权。
别的全都是大权的一点点缀,有也可,没有也可!
马顺德将这些想了一遍后,越发觉得自己这次来禀报,是万无一失,必能将代王给彻底拉下来!
此刻皇帝情绪难辨,自然是因忌惮代王!
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马顺德嘴上毫不犹豫,立刻回话:“回陛下,是,有许多人看见这场景,奴婢所说若有半句虚假,陛下您可以立刻取奴婢的脑袋!”
“并且,主持法事的刘湛,就在外面侯着,皇上可以随时召见问话。”
马顺德低垂着头说着,心里则继续想着:“神人礼敬,蛟龙入怀,别说是爷孙,就是父子也难相容!”
“当年太子都容不得,何况代王,想必旨意一下,代王不死也必会圈禁!”
马顺德暗暗得意,上次得罪了代王,一直都心中不安,这次终于可以扫清隐患了!
这是上天都在帮着自己!
不过,代王被除掉了,还剩下谁?
这次谁能上位,怕就是最终的结果了吧?
是蜀王,还是齐王?
不过,无论是蜀王上位,还是齐王上位,对马顺德来说,都不是难以接受的事。
这两位,他都曾经受过礼,也为他们办过事,只是,这光是受过礼办过事,却还是关系太远了。
是不是以后要更殷勤一些?
总要与这两位王爷都尽量多结些善缘才好吧?
再说,皇上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就……
马顺德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代王有些莫名其妙的反感和仇怨,也许是代王曾经和赵老匹夫关系不错?
虽然奇怪,马顺德又不是太奇怪,宫内几十年,看多了没有利益冲突,就是不顺眼下手的事。
自己或也是这样,秉性冲突?
想着想着,马顺德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殿内,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他从想法中回转,突然觉得,眼下外面雨雪噼啪而下,自己跪在殿中等着皇帝的命令,可这么久了,久久都不曾得到答复了,难道是……
从刚才看到异象往回跑就一直火热得意的心,都跟着一冷。
这情况不对!
自己禀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陛下没有反应?
只是问了几句,就沉默起来,难道不该是立刻下达旨意,对代王进行什么举措?
就算是不立刻动手,起码也要有所申饬吧?
自己是陛下的大太监,领皇城司,陛下做这些事也没必要避开自己,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也不是那种做了决断后就瞻前顾后的人,真要对付代王,根本不可能有所顾忌。
当初对待太子,不也是光明正大的圈囚,听闻太子自杀,就更直接灭了太子满门?
低垂着头,马顺德的心冷了下,甚至有些七上八下。
过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悄悄抬了下头,就看见赵公公立在不远处,半个身体都隐没在阴影之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完全不符合自己的预期,马顺德更是心一沉,方才得意,早就已经消散大半。
“起来吧,你也是朕身边的人了。”皇帝开口,却是这样说着:“天寒了,地上跪久了不好。”
不仅没有如马顺德所预料的立刻下旨,言语之间也不见对代王的不满,听得这淡淡的安抚,马顺德不但不喜,反是一寒,虽站了起来,却也垂手躬身,不敢再多说了。
“蠢货,当皇帝看不出你的神色?”赵公公瞟了一眼,刚才马顺德急冲冲进来禀告,虽极力按捺了,可在场都是人精,都看到了。
皇帝脸色苍白,带着掩不住的忧郁看着殿外,良久,淡淡说着:“朕有些累了,给朕取丹来。”
“是,陛下。”赵公公立刻应声,此刻雨转成雪,下得更大了,但声音反变小了,隔殿望去,沙沙响成一片,寒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
才想着,赵公公端着玉瓶小心翼翼呈上来,伺候太监忙就银瓶里倾一杯温水过来侍候
一只玉瓶,只有一丸药,嫣红色,有封蜡,更有标记,赵公公没看马顺德,只专心服侍皇帝服用丹药。
“这是最近改良的小还丹?”皇帝观察了下,问着。
“是,大还丹药性有些霸道燥性,万万不可常服……宫内回春殿和太医院共同研制,取里面的方子补益小还丹,功效虽慢些,却有益无损。”
“朕知道。”皇帝将丹药放入口中,用温水送服,片刻,脸上就是略有红晕,不再像方才那般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