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又给天下带去何种处境?
道阻且长,士不可不弘毅,难道,错的……竟是我么?
宫门外,苏子籍出来,直奔牛车。
侍卫为他掀开车帘,钻进去后,布帘垂下,牛车调转,朝着回去的路慢慢行去。
牛车里坐着两人,是野道人跟文寻鹏。
野道人将便服递过去,同时问:“主公,一切可都顺利?”
苏子籍将身上厚重礼服脱下,换上便服,往后面一靠,淡淡说:“还算顺利,如我们所料,皇上想将审问一事也推给我,不过,赵旭等人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提议。”
“就连着赵旭等内阁重臣,也给了我支持,皇上最终答应,让罗裴、钱圩还有潭平三人共审此案。”
野道人听了,面现喜色:“恭喜主公,不仅摆脱困局,还得到了首辅等人的支持。”
“主公先前说着,王虽大,道亦大,得道多助,果然如此。”
“内阁多数重臣,还是支持规矩,可支持规矩,就等于上了主公的船,主公此计英明,臣实在佩服。”
想了想,又说:“首辅在这时站出来支持您,是不是已经决定倾向您了?”
苏子籍回想着在殿中旳场景,摇了摇头,并没有露出喜色,反有些忧郁,长长一叹。
一侧坐着的文寻鹏,入眸着主公的神色,面露沉思,就欲说话。
“这里都是我之股肱,你有话,就说吧,不必有任何顾忌。”苏子籍虽有心事,还是觉察了,一笑说着。
文寻鹏被询问,抬头就看到太孙正望着自己,想了想,先点评一下赵旭:“从这事来看,首辅还真是一心为公。”
“首辅出生赵氏,二代事魏,祖赵经官居提督,因国事而殉死,父赵苞官居侍郎,亡而不仕。”
“幼就熟读经书,并且多留心政事,对衙门利弊深知,太祖剑削群雄,还都称帝,首开科举,因是父祖尽是魏官,而不得贡试。”
“太祖知晓,笑曰,父祖尽事魏,可谓忠,今天命革鼎,亦能忠我大郑矣!”
“年三十三岁的赵旭得以贡试,并且中得进士,授为翰林院庶吉士,太祖召之问事,颇得称许,不久升任检讨,入值御书房,久持讲握,简任机密,并且以庆武十一年,调吏部左侍郎。”
“太祖驾崩,今上同样重用赵旭,命赵旭兼学士衔,以后一路晋升,最终位至首辅。”
“可谓受二代皇帝厚恩。”
“小的说,在首辅看来,人贵在善终,盖棺才能论定,一旦行差错步,留下的不仅仅是遗憾,更于青史令名有损。”
“首辅会站出来,应是不愿皇上先明后暗,老来糊涂,落得一个糟糕的身后名,更不愿同室操戈,皇室成员为此血流成河。”
“蜀王和齐王的势力,本在主公成太孙后消沉了几日,结果上次出了七步诗一事,齐蜀二王的势力,就已在死灰复燃。”
“要是这样下去,非酿成大乱不可,或太祖百战创得基业,就此败坏,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所以首辅才会顺水推舟,支持我们。”
“要不然,以为小伎俩,人家就真看不破?”
“可无疑此举,却恶了皇帝,怕老来反而有祸,所以才说,首辅还真是一心为公。”
苏子籍听了点首,有些叹息:“你说的,虽不全中,也十之八九了,此人真是良臣,可惜的是,皇上未必会纳他这片忠贞。”
野道人听了,也是佩服,暗暗叹息一下,却正容说着:“虽说这样,可我之英雄,敌之贼寇,我之贼寇,敌之英雄,主公动心感慨,乃是良心,却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况且,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你说的是,我也知晓,唉……”苏子籍同样颌首,就在这时,牛车已行出了皇宫附近,前面已是稍偏僻一些的街道,虽人来人往,但因不是闹市,平时经过时,并不觉得多么喧闹。
可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嘶吼,在争吵。
“这些人是……”苏子籍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就见从牛车旁经过了大群人,人声汹涌,人人都在喊着。
仔细一看,这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大群举人,口中所喊仔细去听,也能听清一些内容。
“我们恭请朝廷查清舞弊,还我清白!”
“我等十年苦读,几番寒暑几番生死,岂容舞弊夺榜,让我等寒窗心血,坏于一旦?”
“查清舞弊,以正乾坤。”
看数量,数百人是有,还不断有读书人加入进去。
到了此刻,也无法分辨出这些人里,哪些是这次春闱要考试的举子,哪些是没有参加的读书人了。
但无论是不是参加这次春闱,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读书人,身上都有功名!
闻讯而来的兵丁,想要将他们拦下来,可这样多人,群情激奋,哪里拦得住?
这些兵丁在这些红了眼的举人冲击下,就算身强力壮,可怕自己不小心伤了这些读书人,根本不敢去阻挡。
牛车停在路边,因与这辆牛车一样停靠了的,还有别的路人,正在呐喊着的举人们,并没有发现这辆牛车乃是太孙府的车驾。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该不会是想要冲去宫门口吧?”
“拦不住啊,除非下狠手,可这些人都是举人,无上官命令,我们谁先动了手,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咱们失了前途是小事,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有几个兵丁退到了苏子籍这辆牛车旁,焦急讨论。
牛车里的三人对视一眼,早就沉默下来,不说话,只听着外面声音。
就听一个兵丁说:“赶紧去禀报上官,他们的确是冲着宫门去了!事情要闹大了!”
随后就是杂乱的脚步声,显然这几人也跑远了。
牛车外逐渐恢复了安静,苏子籍再次挑开车帘一角,望向宫门方向,果然看到了举人远去的身影。
“事情的确是闹大了。”
野道人也看着那些人,笑着:“这不是正合主公之意?”
“是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苏子籍颌首,一瞬间流露的气质,文寻鹏似乎若有所悟,“道是无情却有情”,又或“道是有情却无情”,这就是太孙么?
第1146章 三十年养士
赵旭在钱圩面前一步步走远,但走出宫门时,丝丝风雨一激,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老爷!”车夫忙上前扶住了赵旭。
其实赵旭的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只是平时身是首辅,自然有大权把精气神撑着,庄重从容。
现在一松弛,却顿时老了几岁,唬的车夫忙扶他上车,赵旭怅然长叹一声,上车坐了,说:“我没有事,回去吧,车内也有薛先生照顾我!”
“是!”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骡蹄踏在泥水劈啪而行,里面的薛先生是个中年人,忙将一个捂在银瓶上的湿毛巾递上。
赵旭拿过擦脸,捂着脸重重吐了口气。
赵旭在钱圩面前说得轻松,但跟随皇上这样多年,深受皇恩以及信任,能坐到首辅的位置,光靠自身才能是不够的。
自己今日之举,的确是伤了皇上的心。
可不谈因此种下的祸根,单是心,自己难道就好受么?
赵旭神情苦涩,却只能将这苦果吞下,放下毛巾,才仿佛卸下全部伪装,整个人向后靠去,叹了口气。
“东家,情况如何?”薛先生拿回毛巾,坐在对面,他乃是赵旭的幕僚之一,曾经受赵旭恩惠,因天生缺了小手指,没法参加科举,但论起才干,却不输参加春闱的举子。
赵旭对他很信任,听问,就将殿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罗裴拿出证据,证实旳确有人泄露了考题,得到考题的举子竟然有二三百人,贿银十数万两!”
“举报者是太孙当年同县同窗好友,这二人也到了大殿,证实了这件事。”
“副考官参与作弊,背后还牵扯了宫内。”
赵旭叹着:“皇上想让太孙审问此案,太孙以自己也是当事人为由推辞。”
薛先生凝神听着,并不说话。
“我站出来支持清查舞弊……余人除了钱圩,都站了出来。”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赵旭的脸上带着颓然之色,却并不后悔。
这事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才短暂一二个月,太孙和皇帝之间,祖慈孙孝的局面就出现了裂痕。
“七步为诗。”
“舞弊大案。”
到底是哪一处出了漏子,导致情况急转而下?
皇上年轻时何等儒雅,登基后也英明神武,功业赫赫,受人敬仰,可惜现在却一下变了。
若是任由皇上针对太孙,不仅皇上会落一个恶名,朝廷怕也要动荡,现在天下,看起来花团锦秀,可实际上不如前几年太平了。”
“我不愿皇上白玉有暇,令名有损,百年之后反倒落下一个恶名,而且,大局上看,民间淫祀屡禁不止,周围列国各怀异心,这都是神灵复苏导致,朝廷若是再闹出了大事,这有乱世的恶兆!”
“兴衰何其仓促,断断不能运不满百。”
赵旭作为首辅,寻思着这些,却不能说出,只是长叹:“舞弊乃是大事,我身为首辅,怎么能在这事上含糊?”
薛先生还是听着,并不说话,良久才微微摇头:“东家一片忠贞之心,只怕皇上不会领情。”
迟疑了一下,又说:“皇上或春秋鼎盛,或有时会糊涂,有点是老小孩了,这事情,民间多的是,必须顺着,不然别扭起来,可就麻烦了。”
“我何尝不知呢,可是国家大事,要是任凭老小孩有时糊涂,怕会出大乱子呀!”
赵旭苦笑。
“首辅者,协理阴阳调和万方是我的本职,皇帝一生英明,唯太子之事少有缺陷,现在又到了太孙,如果不立代王还罢了,立了难道还要再废么?”
“要知首昌者,为万世法。”
“废立太子太孙易,成后世典范就难。”
“一旦酿成苦果,怕数十上百年都刀兵不断,前朝是有这样例子在,还不够引以为戒?本朝不能开这先例!”
“我年纪大了,没几年了,怎么能为一时祸福而退缩?”
薛先生听着,明白这些看似是套话,其实赵旭字字皆发自真心。
但也正因为是出自真心,才更让薛先生忍不住心生无奈。
东家作首辅,一直记得责任,愿意为了天下而做出这样的事,不怕被皇上记恨。
身为一国之君,受万民供养,怎能为一己之私,就将国事当做儿戏?
自己虽没有确凿证据,但跟着赵旭,能知道很多事。
通过分析就能得知,皇上应是立了太孙后就立刻后悔,这才会在宫宴上令太孙做七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