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大概连皇帝都觉得,苏子籍已到了不得不跌倒之时。
并不是一个狠字就能解决,就算不顾情谊,不持大义,不顾骂名,可只要见识不够,自己就断难脱身。
“这次我可以解决,可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皇帝也不会给我很多时间了。”
苏子籍抿着唇,自己就要在这种看似还有余地时,暗中筹谋,釜底抽薪,才有生路。
“不然,无非是切香肠,煮青蛙。”
可终究,还是要尽量将这次的差事办“好”,不能露出半点想掀桌的痕迹,这样才能瞒过那无数的目光。
“余律,方惜……”低低念着二人的名字,苏子籍透过厚重宝船,看向先去南桐郡的二人。
南桐郡
这是直隶郡县之一,特点就是驿道通达,隔了五六里就是运河,渡口驿站是起点。
郡内也不算太繁荣,街道曲曲弯弯也不过三四里,栉比鳞次的店肆房舍还不少。
一辆牛车行驶在街坊中,牛车里坐着二人,一个穿绸袍,一个穿浆洗得竹布长袍,式样价格有区别,都秀才衣衫,带着一脸书卷气,时不时掀开车帘望向外面。
这里乃直隶,粮草物资汇集忠实,七大仓分别设在了直隶七处。
虽然俞林府是他们此次主查之地,但六大仓也是要跟着一起查,所以扮做普通游学秀才的余律方惜,才一踏入这地方就下了船,只带着一二随从,甚至有时连随从也不带,就这么四处闲逛着。
在他们看来,自己扮演秀才扮得相当真实,无人能看破身份。
毕竟本就是普通举子,才鱼跃龙门没多久。
“那边是个米店,过去看看?”方惜遥遥看到前面挂了个“米”字的旗子,忙推了余律一把,低声提醒。
见他这兴奋模样,余律还要先叮嘱他一番:“一会莫要被人看破了身份。”
“断不可能,放心吧,咱们二人本就是普通读书人,就算到了现在,也没什么不同。”方惜十分自信地说。
余律一想,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两个的确是毫无官气,说不定这也是皇上让他们来查案的原因之一,谁让那些官员想要微服私访,也很难能扮得真实。
而若不能亲自走访,就很容易被底下的人所哄骗。
查案这种事,他们就算是自己没干过,也听闻过旁人事迹,更看过类似的话本,早就想要亲自走一遭,博得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美名!
这样犹如亲身经历话本事件的自豪感,让素来更沉稳的余律都有些亢奋,方惜就更不必说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让雇佣牛车车夫将牛车停靠在米店旁,叮嘱一番,说是一会就出来,就一起走进了正开门营业的米店之内。
米店老板正在低头算账,旁有个伙计,在整理着货物,朝着后面去,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看起来有些黑瘦的半大小子,这伙计朝着进来的二人一笑,问:“两位客官,可是要买米?”
余律开口说:“我们先看看。”
“好嘞!那您就先看着,若是看好了,就叫小的!”就在说话间,就有客人进店,这伙计一个人在前面忙碌着,只能是跟余律方惜说了这么一声,就跑去招待。
米店的面积不算很大,但也算不上小,除了靠着里面一角的小小柜台,别的地方都摆放着一些打开了的米面之物,各式各样,粗粮、细粮,甚至连花生、干果都有,散装摆放着一些,可以让进来的人仔细看。
若是有人想要,也无需挨个去问价格,在每个粮食中间,都插着一截露出来的木板,上面标着价格。
除非是不识字的人,才会找伙计或米店老板来问价。
两个都穿着秀才服饰,一看就是识字,这也是伙计放心让他们自己看的原因,可以自己看质量,自己看价格,再来商量买还是不买。
但余律方惜可不是为了买米或粗粮才进店,是为了调查情况。
自己没有以调查官员的身份直接露面去官府,而是微服私访到这普通米店来调查,这十分符合微服私访查案的情况,比过去听过的戏文里的内容还要更谨慎。
二人身上并无暴露身份的地方,甚至为了表现得更像普通秀才,连衣衫都是半旧,看着浆洗过多次,一看就符合秀才的标准。
方惜走到一旁,先看了看普通大米价格,又伸手摸了摸米,就开口问:“老板,不知这米价,现在低了,还是高了?”
瞧这话问的,米店老板正在打算盘,自己算账,听到有客人问,头也不抬的说话:“不算高,也不算低,只能说,跟往年时差不多。”
这话听着像仔细回答了,但细咂摸,却是什么详细的内容都没说。
余律则摸了摸另一侧的米,发现这几袋米才是新米,质地跟光泽都明显更上乘一些,看了看米价,跟他过去没上京时,偶尔听人提过的差不多,但问题是他所在的县城,可不是富裕之地,也不是什么商路贯通的好地方。
而越是这样地方,米价反可能要更低一些。
他就又问:“老板,您这几种新米,都是从何处进的?跟旧米看着质地可不太一样。”
方惜跟着说着:“这米价,跟前几年比是不是高了?”
嘿!这两个人,摸着米,也看到了价格,却问这些,这是来找事的吧?
“我说两位,你们到底是来买米的,还是来打听行情的?若是来买米的,您二位问的这些问题,可没什么意思。”
“各个米店,米价都几乎一个价,问不问都一样,难道不问,买回去的米,吃着就不香甜了?”
“要是问行情,不但有官府监督,还有行会,水深着呢,我们这种小店也作不主,问我们也无用。”
米店老板这次放下了算盘,抬头认真看着进来的两个秀才,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嘿!你!”方惜哪里吃过这样的嘲讽,立刻就要反驳。
余律在一旁忙拉了一把,笑着说:“老板,我们就是先看看。”
“若是看,现在也该看够了吧?我们店小,您二位还是先让一让地方,给人腾一腾位置吧,我这里先谢谢您二位了!”米店老板朝着二人就是一拱手。
这话,没直接撕破脸开骂,但对读书人来说,比直接开骂还要让人难为情。
饶是余律都脸一热,方惜更红了脸,二人也不好继续待了下去,只能出去。
他们倒想着索性买一些米回去,但问题是他们总要一路问下去,总不能进个店就买一些米吧?
再说,被人嘲讽后再买米,感觉心里依旧是别扭着。
罢了,先离开吧。
不耐烦地将人赶了出去,米店老板朝着刚刚忙完的伙计骂了几句,就自己走过来,将二人摸过的米抹平,朝门口嗤了一声:“只问不买,还真是读书读傻的秀才!”
米店老板还真没有把两人当成贵人,开店多了,眼光就有了,话说养移体居移气,长期的生活习惯,其实很难掩盖——并不是容貌穿着神态,而是生活习惯,才是火眼金睛的根本。
才呸了口,一人进来,一看去,连忙赔笑:“是申三爷,您怎么有空来了,快进请,伙计快上好茶。”
申三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阴沉沉一笑,说:“没空喝你的茶,刚才两个秀才,问了你什么,你给我一一说来。”
老板和几个店伙计不禁面面相觑,这申三爷恰是行会的人物,平时都不容易见面,现在问起这个,难道刚才过去的二人,还真是微服私访的老爷不成?
“是,申三爷,我这就向您禀告,一字都不假。”回过神,老板连忙躬了身,小心翼翼起来。
过程不长,听着说完,申三爷也不由呸了声:“读傻的读书人,这样查下去能查个什么?”
“这可不行啊!”申三爷也不由忧国忧民起来。
第1213章 春秋三义士
“两位相公,你们这是……”
见两人灰头土脸急急出来,等侯的车夫不解望了过来,探究的目光,让二人脸上发烧。
脸色涨红的二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余律比方惜更沉稳一些,开口:“走吧,去下一家米店。”
“哎!”车夫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应了,仿佛没看到二人的窘态,这租了一天,价格是一两,自然随着客官的意思。
并且,也就是街上转转,不伤牛力。
入了车内,余律干咳一声,看看不语的方惜说:“粮食,不同银子,赈灾、平抑米价、俸禄、打仗都要用!”
“就算难,我们也要办,剩余还有七家米店,我们去拜访下,哪怕记录下粮价都可以。”
“我知道。”方惜振奋了下精神,二人不太相信不熟悉的外人,这次出行就索性一个不带,只扮成秀才打听。
又逛了几家大大小小的米店,再无漏网之鱼,二人返回客栈。
此时天已向昏,栉比鳞次的店肆虽还开着,行人已经变少了,脚步更是匆忙。
就算是微服,余律总算有点清醒,没有敢住小店野店,住的客栈乃是大客栈,建得也很阔气,两层的临街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则是要价高的房间。
这一栋楼还有一个大院落,建起一排排的房子,紧紧挨着,都是不大的房间,每一间却能住上十几个人,有的已点着麻油灯,就是所谓的大通铺,还建了马厩。
余律跟方惜合住一个房间,一回到客栈,两人就噔噔噔上楼,因不想被外人知道去做了什么,二人直到回房间,关紧了门,才开始进行今日的总结。
关了门,房间光线很暗,于是点了两支蜡烛,
还别说,虽在几家米店处碰了钉子,遭了奚落,但在别的店里,多多少少还是问出了一点情报。
余律的记忆力更好,负责将记在脑袋里的数字,一个个报数出来。
方惜面前铺着一张纸,提着笔,将余律报的数都写下来。
“本郡的粮价基本可查实了。”余律翻开一张纸,指着一栏说:“新麦价格是每石四钱七分银子,而去年是四钱四分,这是调度粮食去赈灾的原因。”
“我记得,今上初登基,新麦价格是每石三钱七分,整涨了一钱。”方惜若有所思。
“不是这样算的,粮食不是越便宜越好,别忘记了,整个郡县,至少有九成是农民,粮价太低就会伤农。”
“副钦差张岱张大人,主政时,不分青红皂白,只持抑强之道,硬是把麦价打落到三钱三分,这太便宜了,结果不但郡内地主商人怨恨,连着农户也咒他去死。”
“粮价太低,一年劳作下来,竟然所剩无几。”
“数十万百姓迎了清官,反困苦不堪。”
余律若有所思,叹着:“我们当秀才举人,可以庇弱铲强,为政这样理念,怕是于国于民无益啊!”
见着方惜诧异,他仰起了身子,双眉蹙起,良久才说:“这是太孙的教诲,以前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很有深意。”
“大学之道在亲民,在上于至善,可怎么才能至善呢?”
方惜停了笔,两人沉默,其实两人读书不少,可对经济之道的事,那是真不怎么懂。
“粮价差不多了,看看都有哪些线索吧。”余律不再感慨,凑过去看方惜记录下来的东西。
这一看,两人都忍不住一叹。
“查不出来啊!”
沉默了下,余律就说:“只是几日时间,查不出也有情可原,不必气馁,明日还可继续再探。”
方惜点点头:“正合我意,就这么办吧。”
这家客栈的墙壁都是真材实料,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对已检查过隔音效果的二人来说,就完全听不到隔壁的低低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