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清唱只用了丝竹,又有侍女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点着板眼,歌声似有似无,袅袅不断,水银泻地一样,透穿了心。
周瑶抿唇一笑,看过去,池中雨落打出粼粼波纹,里面是一个茶室,外面倾盆大雨,室内却茶香四溢,小窗开着,有女回旋,环佩铃铛,翩翩起舞。
“见过公主。”等一曲间歇,周瑶才行礼。
“咦!”新平梳着高髻,衣着宫裙,回看却惊了一声,她只着一身单薄裙衣,一点都不像冒雨前来的模样。
新平公主邀她落座,挥手让侍女退去,转眼茶室内只有她们两人。
周瑶张目四顾,茶室不过数丈见方,却极是清幽雅致,一架紫檀书橱,磊的满满的书册,悬著几管玉箫,小几上,一个雨过天青瓷瓶,插著数株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淡雅宜人。
这时新平公主泡了茶,自己一碗,推给周瑶一盏,一举一动间,竟有些悠闲姿态。
直到轻轻品了一口茶,新平公主才放下,抬眸看向面前少女,问着:“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再见周瑶,她变化更大了,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周瑶时,她就已是难得美人,后来却越来越美,甚至带点妖异。
但现在的周瑶,看上去不但没有长大,反缩小二三岁,十五六岁,眉目如画,一双眸子似泉眼似小鹿一般清澈,平添了几分纯净。
这样容貌,这样气质,这样风姿,真是难有。
“再见你,竟又有些不敢认了,你已是神仙人物,不像是我……”新平公主终还是感慨出声,说完忍不住怔怔,这些话,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说了。
周瑶手把着杯盏,淡淡笑:“公主何必过谦?我观公主宝光内莹,道行精进,同样远胜当年。”
才互相吹捧,周瑶低垂着眼睑,喝了一口淡红的茶水,一股隐晦的波纹就扫过了公主府,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不加停留直接过去了。
周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心里知道,那是它在查找自己,它刚才只是隐隐察觉了一瞬,却还是如此疑心,也幸自己当机立断,及时入了公主府。
“得神策军和齐王之助,此獠分裂的权柄不小。”周瑶暗暗寻思。
特别是她之前,根本没有发觉自己权柄被分裂,这就显得这家伙绝非她认识的那些大妖能比了,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窃取她权柄的存在,就非常可怕了。
所以她没有立刻对上,而选择躲入了公主府。
新平公主无论是否受宠,到底是皇室血脉,是帝王之女,也是帝王亲封的公主,有这爵位在,这个府邸就有着一层天然防御,哪怕不能阻止妖王级别的存在闯入,但也不会如进出普通府邸一般轻松,必会引起京城的一些反应。
她进入这里,才能隐藏在暗处,一举将这獠杀灭!
绝不能给幼龙,她的女儿留下后患!
才想着,就听对面的公主问:“你怔怔出神,在想什么?”
周瑶回过神,说:“我在想你的事。”
如果说周瑶反是少女了,新平就是身影袅娜,青丝柔长,满室灯火虽映在她身上,却都似变成了她身周的背景,的确可称绝代风华。
“你这样自苦,却是没有用的。”
“等,是等不来的。”
新平公主一惊,又忙掩饰了神情,强笑:“你在说什么?”
周瑶却只是摇头,无论是后宫女子,还是前朝官员,女人自觉国色天香,男人自觉才高八斗,君王离不开。
可事实上是,不争不取,不在君王侧,不消几年,都忘记了。
没有姑娘永远漂亮,总有漂亮的姑娘。
没有人才永远必需,总有需要的人才。
无论多么绝色,离开君侧,情分就会淡化,乃至数年后,往昔山盟海誓,就会变得轻烟一般飘渺无迹。
就算是国之将相,也个个畏惧离开京城,怕出去半年一年,就没有了情分。
这些,周瑶见了太多了。
她又抬眸认真看着面前华贵又自伤的帝女:“不管你想的是谁,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也是宫内长大的女人,应该明白,无论多恩宠,不在帝侧,无有名分,就和秋露云烟一样,转眼芳华独在幽谷无人赏,就慢慢凋零了。”
“你必须靠上去,在他身侧,在他眼前。”
“并且,民间有一个漂亮女人,就当成珍宝,有貌无恐,可宫中选秀,谁不是明眸皓齿?”
“见的绝色实在太多了,锦上添花没有多少用处,要雪中送炭才行。”
“虽承恩先在容,情分还在心。”
本想否认的新平公主,却怔怔听住了,不禁慢慢入心,这番话,她说得很对,说到心里去,使自己动情动容——是啊,她只是想着,这样关着门等着,歌着舞着盼着,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固是绝色,可太孙,真的能想起自己么?
就算有,多少时间?
十天,一月,还是半年一年,才能想自己一回?
可想到这里,新平又忍不住苦笑了下,喃喃说:“身份不合适,我做太多也无用……”
周瑶却笑了:“身份不合适,可以改头换面嘛,你可听闻过前朝卢国公府的事?”
前朝卢国公府?
新平公主摇了摇头,莫说关于卢国公府的事了,连卢国公她都不太清楚,毕竟本朝的权贵她都不能保证一一认得,何况前朝呢?
再说,前朝那些年,权贵传了都不止一代,谁知道周瑶说的又是哪一代的卢国公呢?
周瑶笑笑,美目迷离:“《焦氏笔谈》中说了个故事,前朝有一代卢国公,虽有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甚是珍爱。”
“这女儿是金尊玉贵养大,按说,什么样的男人都配得,就算入宫做妃子,或给适龄的皇子做妃,都配得。但这位卢国公之女,却看上了一个身份十分不合适的男人……”
这时,新平公主已听得入了神,听周瑶继续说:“那个男人连平民都不是,竟是曾在外出匪徒冲撞时保护过她的一个家仆,主仆如何能配在一起?换做是别家,怕是早就将这仆从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新平公主身体一倾问着。
周瑶慢条斯理地说:“卢国公夫妻听闻,果然也大怒,但在仔细调查了那家仆后,才发现,那家仆其实也是官宦之子,犯了事抄家,因不满十岁免死,发配为奴。”
“就到了卢国公府,因本来读过书,就选了伴读,但却十分勤奋,不声不响跟着读书,从不到十岁的孩童,到十七八岁,这几年间成长极快,竟是块蒙了尘的美玉!”
“加上这家仆生得俊秀,的确看着不像是池中之物。”
“小姐几次以死相逼,卢国公终没有舍得,于是让此人死了,换了个身份,成了个农家之子,通过科举考了童生、秀才、举人,乃至二甲进士,那时也不到二十三四岁,于是就被这位卢国公成功收为了女婿,后来还当了官,官至三品……”
“这虽是一段故事,但我想,未必就完全是假,连罪人出身的家仆最后都能成功抱得美人归,我想,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事在人为……”
新平公主听了,心中一动,有些痴了。
怔了良久,新平才扑哧一笑,问着:“你还说我,你自己呢?”
“云英不嫁,又是在等谁?”
突然之间好奇:“女人都嫉妒,你不嫉妒?”
“女人哪有不嫉妒的,只是有的事,没有办法罢了。”周瑶美目迷离,她其实才是真正的傻瓜,当年她以为,自己与皇帝十多年情分,又是龙君,皇帝总不会忘了自己。
皇帝是没有忘记,只是深情隽永的信件,日渐疏疏,到以后,她还在不在,还想不想,却真的如烟云一样依稀了。
“只要自己能在身侧就好,能在身侧就好。”
调笑后,周瑶见新平公主似乎开启了大门,坐着沉思,红晕生靥,眉目妩然,也不打搅,就轻身离开,再被侍女领着出去,转过一处走廊,凉风一吹,细雨如筛击打着屋檐,时紧时慢,听着侍女问:“要不要喊牛车?”
“不用!”
她目光望向了城中的一处,迷离渐去,露出了微笑。
那个方向,正是齐王府的所在。
齐王府
“赏诸将百金,先去换衣休息,待会我们一起用宴!”
“谢齐王!”齐声呐喊谢恩后,铮铮甲衣声中,便见两行百户千户鱼贯而出,走廊同样宽大,一色的方砖漫地,雨水侵打不得。
谢真卿也有十个金元宝,随着拿着出神,几个妖将都不解谢真卿方才是怎么了,谢真卿也没解释,只是皱着眉:“奇怪,没有查到?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第1225章 若有若无
朦胧细雨中,一道身影从公主府出来。
有侍女欲递给少女一把伞,周瑶只是摇头,朝着路边看去,一辆牛车恰在此时驶过来。
“这是来接我的,你回去吧。”
“是,周小姐。”侍女对着周瑶行了一个蹲礼,退回公主府,将门重新关闭。
现在的新平公主,与过去那个骄纵的少女已很不一样了。
除了她想见的人登门,余人一概不见。
宫里的人对她这种性情转变似乎也听之任之,不过,她的帝宠虽看似还不如过去,但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京城中的权贵还记得她当初是如何被皇帝宠爱的,对于这个曾经被皇帝捧得高高的帝女,也不想真得罪了去。
谁知道新平公主还会不会再有重获宠爱的一日呢?
父女之间的事,血脉相连,外人怎么能知道得清楚?
再说,一个公主,无论会不会再次获得圣宠,与她来往既没有危险。
一个本来就不是也不能揽权的公主,跟争嫡这事没关系。
在现在这种太孙已立之时,她又似乎与太孙关系不错,很多不清楚这里面水有多深的普通权贵,越发想要巴着这位新平公主了。
而看出皇上与太孙之间关系怪异的权贵,虽抱着冷眼旁观的想法,也不妨碍迂回接触下。
可惜,她谁也不见。
不过周瑶来公主府,并没有麻烦。
哪怕有人看到了她从公主府出来,也并不会重视,女子与女子来往,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么?
况且,周瑶的出身也经得起推敲,过去也曾与新平公主有旧,于情于理,出现在公主府里也是正常。
看到这周小姐一出公主府就上了一辆很普通的牛车,少数被派人盯着公主府的人,俱懒洋洋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女为知己者容,除了为自己所盼望的人,又怎会改变自己?”周瑶回首看了一眼,暗暗想着。
“可,谁不这样呢?”
就算是那只狡猾可恶的狐狸,真的追忆往事,必会震惊发觉,她已经改变的太多了。
本来野性十足,奔驰在荒野的狐狸,后来竟郁郁而终,搁了三年,她才知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