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走出厅门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昔日风姿过人的首辅,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衰老颓废,哪里还有昔日的一点风采?
更不复曾经的威仪和从容了,可见这事对赵旭的打击有多大。
“皇上……”
就连现在钱圩想着这事的严重性,都脸色煞白,有些万念俱灰。
这谣言一旦扩散开,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思浮动。
首辅这样跟着皇上鞍前马后多年,一向是重臣,见惯了尔虞我诈,对很多事情都见怪不怪,面对这事,都无法接受。
何况别人。
朝廷之基石,就是君臣父子。
皇帝拜天为父,得天子而治万民,臣民视皇帝为君父,亦是如此。
挖子之心而延命,最可怕的就是动摇了这纲常。
就算迫于权力和刀子,百官依旧对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叩拜,可是心里还有多少赤诚敬畏?
连朝臣都接受不了,心思更直白的读书人能接受么?
掌兵武将,还能毫无动摇忠诚于这样一个皇帝么?
更隐秘的心理,天地之间,人人都不得长生,别说是人,就是妖,其寿有长有短,也没有谁能破千。
现在皇帝却可以食子而寿,千秋万代?
无论为了纲常,为了感情,还是为了利益,怕都是无法接受。
皇上啊皇上,你为何要这样做?
帝宫·凌晨
虽说宫内有规矩,可马顺德这等人,真要有事,还可以用吊篮进来。
就算是凌晨,也有人值班,两个太监接引,踅过一带宫殿,就到了皇帝今天的下榻处。
门口是二个太监,马顺德迟疑一会,硬着头皮说:“我有急事,向皇上禀报。”
太监没有迟疑,说:“马公公等会。”
这句话回答的平常,可马顺德立刻一惊,背后顿时湿了。
这时间点上,皇帝应该还在睡觉。
可睡觉,就不是这样好传禀了,现在二话没有说,就传秉,明显是皇帝没有睡,或早有吩咐。
“难道,皇帝已经得了消息?”
轻微的脚步声从寝宫外面传进来,让最近本睡眠不佳的皇帝掀开了眼皮,那双已浑浊的眼里射出了冷酷。
“谁……”皇帝低哑问了一句。
忙有太监进来,颤颤巍巍地回话:“皇上,是马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没有立刻起来,而被人搀扶着,披了件外袍,就这么靠榻说。
见外臣,自然是需要换一下衣服。
马顺德这样的内侍,在皇室贵人眼里,是能服侍自己如厕的工具,根本无需在意这些。
马顺德脸色惨白进来,皇帝只扫了一眼,就蹙眉。
“又出了何事呀?”皇帝冷淡的问着。
只听见“又”字,马顺德心就一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声音:“回、回皇上,事情是这样……”
他快速将在酒楼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赶紧说了皇城司的举措。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迁怒,马顺德是在得知这事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干预此事,防止流言继续扩散。
直到将能抓到的人都抓回了皇城司,又将城门封锁,将涉案府邸通向外面的道路给封锁,这才急匆匆跑进宫来禀报此事。
但就算是这样,皇帝听了,脸上肌肉依旧跳了一跳,眼底喷出了火来!
“昏庸!”
“无能!”
披衣而起的皇帝直接大怒,抓起矮桌上的一个玉杯,朝着马顺德就砸了过去。
“有人乱说贼语还罢了,竟然还传遍全城!”
“废物!只是封锁了城门、街道,抓了一些人,就以为万无一失了?”
“若你们皇城司的人真有用,就不会让这贼语传遍了全城!”
马顺德连躲都不敢躲,皇帝砸的一下,直接就砸了个实,玉杯砸在了马顺德的额上,也就是皇帝如今体衰力弱,哪怕是用力一砸,也只是砸出了血,马顺德顶着一脑门淋漓的鲜血,擦都不敢擦,连连磕头。
“奴婢死罪,死罪……”
“皇上,您消消气,您乃万金之躯,可不能因贼人贼语,将龙体给气坏了。”不知道何时,已经到的胡怀安看都不看跪在地上不住低头的马顺德,亲自取来一瓶药,小心翼翼伺候着给皇上灌了下去。
这一小瓶药喝下去,皇帝惨白的脸色这才有了一些回转,但却仍是咳嗽不止。
胡怀安不得不小心翼翼又捶背又喂水。
第1235章 谁刺了朕这一刀
胡怀安面上的表情也恰到好处,既不是天都要塌了的不安,也没敢带着明显笑容,五官的变化极细微,完全就是瞄着皇帝的神情而跟着一起变化。
这样的变化,虽不能让皇帝对他有更深的印象,但却可以有效防止皇帝对他也有了迁怒。
就像是变色龙一般,在皇帝盛怒时,他人虽在一旁,却又仿佛神隐了一般。
果然,皇帝微微喘息,根本没将多余的注意放在胡怀安身上。
胡怀安微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担忧就在脸上一闪而过,被他给强压了下去。
“皇上的身体,竟已衰败至此,感觉越来越不好了。”这种认知,让胡怀安心底升腾起了浓浓的不安。
不过,目光落在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人身上,他又有了一种对比的轻松感。
自己将来的处境再差,难道还能差过现在的马顺德吗?
他当初还羡慕马顺德从赵秉忠的手里得了皇城司,成了首脑大太监。
如今看来,掌握皇城司,就像是握着一把双刃剑,好与坏,还真是不好说。
若马顺德并未掌握皇城司,今日的这种要命的局面,又怎么会出现呢?
呼哧,呼哧。
皇帝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那是代表着自己衰老了的表象,皇帝厌恶着这些,他闭上眼睛,任由着药效发挥,过了一会,随着药效起了作用,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皇帝这才再次掀起眼皮,看着仍在不断磕头的人,冷声问:“都查到了什么?”
马顺德这才停了下来,不敢抬头,就这么低着头回话:“回皇上,奴婢查到,第一个说了谣言的那个人,是蜀王府的管事张舟。”
“蜀王府?”听到这个令人感到意外的话,皇帝却只是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话,神色已深了下来。
“是,奴婢已经在继续查了,这张舟有没有别的背景,是不是在构陷蜀王……”马顺德忙回话。
皇帝示意附近的人服侍他起身,趿拉着一双鞋,披着外袍,就这么在殿内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转身看向了一直小碎步跟着自己的胡怀安。
“太孙府有消息吗?”
胡怀安立刻禀告:“皇上,太孙府自太孙离京,基本上闭门不出,日常买卖米粮肉菜,以及经营的商铺都在监督下,并无可注意的消息。”
这时,离得远一点的一个太监亦是躬身,说:“皇上,太孙本人还在运河,由期门卫保护,每日一报,也无明显消息。”
说着,在场的人都低垂下了头,没人敢再抬头说什么。
胡怀安心中一寒:“皇上疑太孙竟至如此!”
出了这样的事,第一反应竟然就是太孙?”
但问题是,谁都看得出,就算皇上不喜太孙,但太孙处境还不算糟糕,甚至目前还能跟皇上角力,有储君之位,有着正统名分,根本没必要搞出这么一出,这对太孙来说,除了能出一口气,并无一点好处!
而对掌握了权势的人来说,短时间内出一口气,这又有什么用?
太孙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出这样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事?到时不但遇到皇帝雷霆之怒,渔翁得利了的人可是不少。
无论怎么看,这造谣的人,都不太可能是太孙。
虽有些自作聪明的人会觉得,太孙会不会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反其道行之?
但问题还是那个,图什么呢?
拼着两败俱伤,甚至此彻底完蛋,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
皇帝听了这话,站着沉吟,脸色灰白了一瞬,又转成铁青,眉微蹙,胸口憋着郁气更大了。
不是太孙?
“那会是谁?难道是齐王?”
“总不至于真是蜀王干的吧?”
皇帝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真有这么蠢,慢慢走回到马顺德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奴才:“你继续封锁城门,动员皇城司的民线,务必要知道,谁在传播谣言。”
“还有,传旨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谁敢传谣,立刻正法。”皇帝阴森森的说着:“务必在天亮后,听不见一句。”
“是!”马顺德立刻应着。
“皇上,赵旭赵大人和钱圩钱大人,已经紧急吩咐顺天府出动带刀巡营,对传谣进行镇压。”胡怀安垂手说着。
“办的好。”
皇帝阴沉着脸,咬着牙,继续吩咐:“传旨,蜀王管家不严,将其暂时禁足!”
“别的只管彻查,有谁敢隐瞒,一概问罪。”
“是!”
此时,天色渐渐明了,因天阴,殿里还是有点暗,雨已经不大,但仍没完没了下,随风飘进的雨珠落在脸上,带着冰凉。
皇帝却仍有疑惑。
“不是太孙?”
“他的确不可能知道内情,可是,会不会有遗书什么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