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这格式非常有趣,简洁明了,别具一格,难道是贾源所创?”
“不,能想出这样格式,必是讲规矩又不泛创新的人,贾源虽是秀才,可真是这样才干,焉能蒙冤受屈二十年?”
“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人找出来,王爷极是缺人,此人可以一用。”
官场极讲究,虽罗裴很是惊讶,但也不会说“若得此人相助,如虎添翼矣”,而是“可以一用”,其实这已经是极高评价了。
这样想着,细细观看,越看就越是觉得这格式,简明扼要。
这是苏子籍根据野道人交上来证据重新润笔总结,状子是野道人所写,他又润笔一遍,证据不仅有着文字,还特意附有了表格。
表格里对应的是时间、地点、人物,标明了二十年前出事时贾家和黄家关系图,事件发展图,都标得明明白白。
对应文字证据,二十年前惨事前后几日,贾家跟黄家发生了什么,各自家庭成员见过哪些人,都有谁可以作证,而这些又代表着什么,真是一目了然,再清楚不过了。
“这贾源倒有心了,这些事过了许久,竟然还一一记住,看来这二十年来,未必是不知道灭家的仇人是谁,只是不敢声张罢了。”以为这些事都是贾源记住了的,罗裴忍不住感慨。
“我奉皇上之命路过此地治水患,贾源应是受人指点,知道我与黄良平有着冲突,所以才击鼓喊冤……背后的人,实在是能人呐。”
钦差罗裴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但此时并不是询问这事时,只能暂时按下,继续往下看。
“时间过去二十年,一般来说,证据大多都已被毁,要是平民,也难对一郡知府提供证词。”
“现在所列的人都是活着,还是乡绅或县学的人,最巧妙的是,每个人都未必知道全部,但凑起来,几乎无法反驳。”
“列的每一条,去县学、去陈氏当铺、去县主薄,这都是有着记录,自然可以证明黄良平当日是否真去了这些地点。”
“几月后附近山贼就被围剿,而在山贼处获得的财物,被充入了当地的县衙封存。”
“这里面就有印有陈氏当铺标记的银子,恰与黄良平几年前去陈氏当铺当了东西所得的银两相等……”
“哦?后面居还有着陈氏当铺老板的证词,表示当年其父当家时,曾出过被污蔑店铺银子少给的事,这是同行的故意泼脏水,自此自家铺子留了个心眼,都会在银子上做标记……看来,此事为真。”
“真是没想到,竟然连当年负责赃物入库的小吏都找到了,还拿到了有关的证词,就算是衙门,也得调查几个月,这得花费多少功夫……”
“贾源背后的高人,莫非是当地的势力?这可不是普通商人能做到的事。”
“真是这样,也不急在一时。”
这些心思,不过是片刻间,看完这些,钦差罗裴再看堂下的贾源时,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贾源,你状子上所写可是真的?要知你虽是秀才,可若诬告朝廷官员,被查实了,也是大罪。”
贾源虽经过这二十年,早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甚至相貌趋于平庸,但此刻目视着钦差,眼神坚定,面容坚毅,还真有了几分风骨。
“学生愿以性命担保。”
“好!”罗裴点点头,随口称赞:“能写出这样简明扼要的状子,不愧是读书人。”
听了这话,贾源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钦差的的确确与黄良平不是一路人。
那人交给自己的证据,自己看了都不得不佩服,哪怕自己这当事人去收集,都不可能收集这样全。
希望这次能告倒黄良平,以报自己家破人亡子嗣断绝之仇!
而下面苏子籍也是一笑,罗裴说这话,倾向性就很明显了,古代判案,证据当然重要,法官倾向性也至少有一半。
不枉费自己一场辛苦。
想到这里,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其实不算辛苦,正常调查,单是打破戒心就耗费巨大,但有文心雕龙,每次问话,都无话不谈,很快就收集到了证据。
在苏子籍看来,这比任何武功秘籍都厉害。
这时,堂上钦差看向了阴沉着脸的黄知府。
“黄大人。”罗裴阴笑着说着:“此案事关黄大人你,还请黄大人移步避嫌才是。”
这话听着是让黄良平离开,实际上不止。
这处是黄良平的知府衙门,下面站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黄良平的班底,让黄良平继续摆官威逞威风,有些事就不好办了。
而且罗裴本就在治水一事上,对黄良平有警惕。
齐王与妖族勾结,这人投靠了齐王,几乎是必然,会在治水时使绊子,趁着现在先将其按下去,闭门避嫌,什么时候出来,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就算事后证明了黄良平无罪,起码也为治水赢得了时间。
话犹未毕,天空一阵风带着雨腥味扑入,黄良平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不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就算是治河钦差,还是钦差,让自己停职待勘是钦差的职权,要是平时,自己只得乖乖受了。
否则就有违抗皇权的嫌疑!
可王爷吩咐,却是暗里使这钦差的绊子,要是停职待勘,自己怎么完成王爷的喻令?
第147章 忠臣
黄良平沉吟下,看了看天,冰凉的雨点继续洒落,见罗裴阴笑看着自己,站起身,一甩袖子,沉声说:“我是知府,管一府之事,光明正大,没有不能说的事,无需回避,还请钦差大人明查到底!”
罗裴“好心”安慰:“本钦差也愿意相信黄大人,贾源呈上来的证据,到时一查就知真假,这案子必不会拖太久。”
“黄大人也无需担心郡内的事,本钦差在案子结前,必会督促双华府官吏,让他们认真办差,黄大人也可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几日,毕竟,你最近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要趁机夺自己的权罢了!
其实要是光明正大,夺权也没有大关系,罗裴说到底,不过是治河钦差,双华府的大权,他名不正言不顺,夺不了多久。
只是黄良平心中有鬼,自然不肯就范。
“最近水患多,钦差大人你到时忙于治河,哪还会有时间处理双华府的事?这里也是水患区,水患可是大事,治河更是重中之重!”
“眼下没有一日放晴,人心惶惶不说,堤坝更需要着时刻注意,若出了事,下官就算闭门也躲不过!”
“到时出了事,是谁的责任?”
“这事就算到了皇上的面前,下官也会这样申辨,在这特殊时期,只为了这等小事让下官闭门避嫌?”
“钦差大人,请恕下官万难从命!”
“这么说,黄大人是不肯避嫌了?”罗裴的笑容慢慢收敛,冷冷问着。
黄良平梗着脖子回答:“请恕下官难以从命!”
“好好好,看来不请王命,认不得我这个钦差!”罗裴点点头,突转身对自己的随官厉声:“来人,请王命旗牌,升旗!”
“王命旗牌?这仅次于尚方宝剑,虽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却同样可以罢免官员。”
“罗裴做事果断。”
人群中,苏子籍精神微震,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随官带亲兵进来,把一面黑底金龙令旗供在当案,罗裴恭行三跪九叩大礼。
见罗裴请出了王命旗牌,黄良平也不得不跪下,心里一惊:“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
罗裴叩拜完,双手捧着令旗,起身,面向黄良平:“黄大人,这是王命旗牌,是本钦差临行前皇上所赐!既黄大人你不肯闭门避嫌,那本钦差就只好用这王命旗牌暂停了你的职权!”
“这么说,钦差大人一定要罢了我的官?”黄良平冷冷看着罗裴问。
罗裴淡淡说道:“本钦差只是想让黄大人避嫌而已,黄大人一定要这样认为,本钦差也没办法。”
“现在,你是奉命,还是不奉命?”
死刑由朝廷掌握,未经皇帝的谕旨而执行死刑的属擅杀,是重罪,王命旗牌其实没有杀人权,不请旨就地正法范围只限于逆伦重犯、杀一家三命以上、兵将逃亡、劫狱杀官等。
拿这个杀官,本身也属擅杀。
但知府要是不肯从命,就是抗旨,就是轻慢皇上,强杀也说的过去。
苏子籍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面对着罗裴的逼迫,黄良平一下子握紧了拳。
“黄良平可敢当众反抗钦差?”
“不,他不敢,没有王命旗牌也罢了,有这王命旗牌,罗裴停了黄良平的知府职权,还在权限内,连总督也不好阻止。”
“黄良平只要不傻,必会暂时忍下。”
这样想着的时候,堂上黄良平果在脸色变幻后,咬牙应着:“既然钦差大人拿出了王命旗牌,下官虽不愿,却不敢反抗,这双华府,就暂时交给钦差大人……可要是出了什么事,钦差大人,这可全部是你之过!”
对放着狠话的黄良平,苏子籍也懒得再看。
他看了野道人一眼,野道人立刻明白了苏子籍意思,二人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些,二人才重新撑起伞。
雨丝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上,伞下,野道人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遗憾。
“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任由钦差处置,倒便宜了他。”
当堂反抗的话,想必立刻就能被治罪,而黄良平现在认了怂,就只能暂时将其看押。
野道人叹着:“这不是革职,只是停职待劾吧?”
虽黄良平是个狠角色,他们早就料到了,甚至也知道想要彻底扳倒黄良平,只靠着贾源估计不成,也准备了后计,但眼下还是多少有些遗憾。
“的确仅仅只是停职待劾吧。”苏子籍望着远处雨雾,声音低沉:“而且,钦差此举,名不正言不顺,黄良平的后台必会迅速救援。”
与妖族勾结,黄良平这个知府已参与其中,久被扣押,罗裴未必不能从黄良平里问出秘密。
黄良平背后的人,不可能不救。
整死黄良平,对钦差罗裴来说,是个难事,毕竟罗裴手无搏鸡之力,带的人不过十余亲兵,能一句话就使黄良平束手就擒,无非是靠着体制的力量。
要是罗裴自己坏了规矩,怎么死都可能。
但对苏子籍跟野道人来说,并非无计可施,当下就示意野道人边走边说。
身后不断有路人匆匆走过,野道人一面与苏子籍说话,暗中观察着四周,声音压得很低,任谁也想不到,主导衙门这事,竟然就是他们。
“黄良平心狠手辣,年轻时与同族黄元空交好,称黄元空族叔,但发迹,黄元空反过来自称侄子,黄良平才勉强放过。”
“黄良平有一同年,叫崔巡,崔巡其仆与冲撞了他的车架,就以袭官为名,将这仆人处以极刑,还派人把崔巡抓来,问他为什么不来拜会自己,绑着打了二十杖才罢休。”
“可见此人刻薄寡恩,连同年、同族都不放过。”
“但黄良平当官,又最擅长揣摩上意,执行起来雷厉风行,上官说一,他就加三,务必使上官满意,因此苛暴过甚,百姓多有逃亡。”
“黄良平尚不以为意,比喻说,此是手捧麦子,走的都是秕糠,留下的才是饱满的种麦。”
“我为朝廷(上官)计,岂惜毁谤(小民)哉?”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感慨万千,这就是忠了,只要忠了,作风粗暴些,又有何妨?
谁不欣赏这种部下?要是不欣赏,或是没有当官的人,或是矫情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