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说完话,邱昌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罗裴脸色,什么都没有说,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罗裴和刘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着还继续下的小雨,久久都没有说话。
“邱昌怕是从此对我离心了。”罗裴重重吐了一口气,苦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
“大人,你这样用刑逼杀了黄良平,朝廷会怎么样看?”刘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何必这么着急?左右已被革职软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复职权左右府内,你这么做,不仅仅坏了规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齐王作十五,必无人相阻。”
“你是道人,对朝廷还不很清楚,齐王这次就欲置我于死地,黄良平仅仅是听命行事。”
“而且黄良平胆大妄为,并且其实是有才干的人,不趁机斩杀,周围郡县都会阳奉阴违,我已下决心,用王命棋牌,将其杀之于蹯龙湖,以打开龙宫,这事种祸不小,稍不对景,就成了我的罪证,但为了朝廷计,我顾不得了。”
此时天色晦暗,罗裴神色更是郁郁:“去年眙海府决溃,说是淹死了二千余人,其实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圣人委我治水,我说,请陛下放心,断不使一人一畜有冻馁之虞。”
“别人都以为我奉承,其实这是我心里话,就算世人都说我是酷吏,手段残酷,但为了朝廷万民,为了治水,我也无惧。”
刘谌沉默片刻,终于弯下了一直挺着的脊梁,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几个衙役备马,邱昌换了衣服:“知会溪山县衙门,别的坝也得全部巡视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报。”
“申报无罪,但隐瞒不报,立刻革职。”
“是!”
邱昌不再说话,起身上马,一阵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着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里雨水淌下,湿透了内衣,但邱昌不但不觉得冷,反觉得噼劈啪啪之下,轻松些。
刚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里反压了块重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陪审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阶下囚?
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样的痛苦?
其实这里离溪山县并不太远,奔了一个时辰,就挨着南屯坝一片区域,明显可以看见,水已消了,露出了满面的泥泞,无论是牛车马车,走起来,很容易轮子陷进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一盏盏油纸灯笼闪烁,邱昌略心安,赶了上去,就见果然坝已封住了,溪山县县令正在指挥,邱昌没有立刻上去,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并无疏漏,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县令:“大人连夜封口合坝,实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的本分。”
虽县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这不是一回事,县令是举人出身,这一辈子也就是到顶了,有出格的最多当到知府。
而眼前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只要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个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参礼,县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处小小的客房,野道人听到有人敲门,节奏是约定的暗号,就知道不是外人,打开门发现来的是苏子籍,忙把人让进来。
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苏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访,不好出来,现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闲,抽空一趟。
饶是路途不远,两肩也已湿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换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苏子籍说着:“家里还有客,说完事就走。”
进了屋向椅子上一坐,问:“你找我,可是为了贾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维了苏子籍一句,随后才说:“贾源想见我们。”
“不出所料。”苏子籍暗想。
贾源想见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毕竟一开始就说明,自己能帮的事情有限,状告黄良平的事一旦开始,就更是贾源自己的事,不会联系贾源,等案子变成铁案,就更无见面必要了。
双方本就是合作,苏子籍也并不打算要贾源的感激,自然不会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让人盯着,偶尔用暗号提示。
现在贾源的态度突然变了,可能是钦差罗裴想见自己。
第158章 总督救我
“看来黄良平的事已成铁案,不然钦差不会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苏子籍连连摇首:“你要记住,查看历史,清正爱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对自己严酷了,何况对别人?这种人为了大义,什么都可以干,最是信不得。”
“你让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后贾源的事,我们完全不介入。”苏子籍毫不迟疑。
“就怕钦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说着。
“钦差也没有几日清闲了,黄良平的案虽成了铁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员兔死狐悲。”
“不过钦差未必不知道会有这结果,却仍这样干,这其中,自然有夺嫡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为了百姓。”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卷入这旋涡。”
野道人听了,默默不语,突然问:“公子可见过妖?”
苏子籍目光与他对上,片刻反问:“你可见过?”
“只听闻过,还真不曾见过。”野道人面色无异色的回答:“不过,妖终归是妖,这天下,终是人族的天下。”
苏子籍却知这路逢云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有着莫测的手段,当初对付余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虽清洗掉许多痕迹,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这样说,或是担心自己与妖族有牵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龙女,苏子籍不敢说,自己没有和妖族牵连,不过,自己身处上位,也不会和齐王一党一样,只为了争权夺利,枉顾百姓死活。
“虽妖怪害人,但人祸更多,好与坏,不该以种族区别,而该就事论事。”
“人虽弱小,但不是有内鬼勾结,妖怪也不可能让这水患持续,无法治理。”
“天下事,无非是一个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诱之,妖怪未必不能为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叹着:“世人都和公子这样想,怕是很多纷争都能避免。”
“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苏子籍无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就像齐王,真不知道勾结妖族,助自己夺嫡,是饮鸩解渴么?
可为了争皇位,齐王觉得与妖族虚与委蛇,付出一些代价,并不算什么。
又这妖族,曾经在前朝吃过大亏,连妖王都陨落,真会信任人类,愿意为人类手中之刃?
它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卸磨杀驴?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方都有所图,彼此有利益纠葛而已。
“天快暗了。”苏子籍起身外走,对野道人说:“钦差方面,依旧让人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野道人将他送到了门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别。
苏子籍举伞回去,深秋初冬时节,穿着的靴子虽好,可在泥泞地里走久了,双腿都能感觉到寒意。
迎面一阵风吹过,钻进衣襟里,寒风刺骨。
苏子籍并不缺钱,举人有着太多来钱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实暖和,饶是如此,也对这样天气有了厌烦。
看一眼擦肩而过瑟瑟发抖的行人,就知道这种天气对普通百姓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极易生病。
虽临近冬天,不会和夏日一样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续,得病的人也不会少。
“秋寒,雨患,哪及人祸?”
“这次钦差和黄良平的斗争,真让我大开眼界,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么?”苏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现在情况,是钦差一刀致命,任凭你有千法万法,我以力克之。”
“钦差的身份实在太有优势了。”
“只是,黄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毙了么?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钦差过了线,所以没有合解的余地,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衙门·小院
“罗裴,你这样气急败坏,难道是南屯坝决了口?”
“你以为弄死了我,你就能办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个人都瘫在榻上的黄良平,恶狠狠咒骂。
虽恢复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换了,但曾经屎尿奔流的狼狈,让黄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经过了这么久,才慢慢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旧惨白,想要挪动一下身体,都感觉吃力极了。
白天的刑罚,虽外表看不出伤,可对五脏六腑都有伤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将南屯坝毁了,随着雨继续下,很快就能让水灾爆发,哪怕全身不舒服,黄良平也在骂着,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正低声笑,外面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这是看守他的人换班了。
黄良平没在意,自从班头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声声为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说一句话。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黄良平再次暗骂一句。
“总督大人啊总督大人,你不来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闭上眼,只觉得喉咙里腥甜,干咳的感觉,让他挪动着,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壶。
那里有残茶,早已凉透了,换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
结果因身上无力,一起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黄良平动作一顿,听到朝着书房走来,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来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黄良平抬头,早适应了昏暗光线的他,清晰看到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身材瘦小,长得并不出奇,两腮无肉,皮肤微黄,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穿着衙役服饰,但黄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门里没有这个人!
“可是黄知府,黄大人?”这人盯着地上的黄良平,低声问着。
黄良平并没有发现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里带着血光,一听到询问,就立刻意识到了。
“是我,我是!”黄良平挣扎想再次起来。
可这人敏锐的鼻子,已闻到了他身上洗不干净的屎臭味,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站在距离黄良平几步远。
“我是总督大人派来。”这人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督大人会救我!”黄良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都焕发出对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