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信使感觉不对,惶恐递上。
“确实是陛下符信。”钟萃哪怕早有准备,拿到手里,仍旧心里“轰”一声,立时头涨大,周围的天地府邸立时旋转起来,只觉心头突突乱跳,竭力想镇定下来,却哪里能够?
语气顿瞬失了平均,艰难涩然,充满悲意,难以自制,不知不觉,眼泪而下。
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王和大魏。
别人或怀疑是诈,但唯有钟萃深知大王谋划。
深入敌境,奔袭敌京,本是险中取胜,搏取万一胜机。
欲成此事,其实小半人谋,大半都在天命。
半途稍有差错,被那伪郑察觉,自是受万军围剿……必无生还之理。
因此,钟萃已经确信了。
心中传来阵阵绞痛,钟萃仰面望天,喃喃自语,不知在说着什么。
空中闪过霹雳,接轰隆一声,滚滚沉雷之后,细雨淅淅沥沥落下。
环顾左右,昏暗天光下,袍泽尽显黯然。
时局如此,还能如何?
“天意!天意!”
钟萃叹息着,不复言语,要是愚钝之人,说不定还拼命抵抗,可他明白。
本来困屯舒阳府,军心已跌落,要不是应国以魏制训练,乃精锐之兵,又有复还大魏之理想,早就乱了。
现在大王一死,众将无主,立刻就崩溃,有人想拼死,可大部分人就想活命了。
只要有少数人开城,就大事已去。
这城,是守不住了。
钟萃拿起案桌上的宝剑,明黄流苏,雕刻龙纹,在暗中熠熠生光,抽出半尺、寒光闪闪,仍旧那样的锋利。
这是大王临走前,赐的御剑。
还真不是临时所赐,是应国所藏,是当年魏帝所赐的天子剑。
钟萃得此剑,才得以驾驭众将,只是如今……
钟萃抽出来,缓缓站起身来,突然间苦笑:“哈哈……大丈夫追随明主,复兴大魏,事虽不成,乃是天命,何憾之有?大王,臣来了——”
说着,手中的剑闪过一道雪亮的弧光,横在脖间一拉。
天子剑的确锋利,只见一切之下,半个脖子就切开,沧啷一下,宝剑落地,身体沉闷倒下,粘稠殷红的血,混着雨水,渐渐模糊了眼前。
“钟军师自刎了!”周围侍卫亲兵其实可以拦下,可没有人拦,人人神色黯然,甚至暗松口气,个个面面相觑。
“陛下死了……钟将军也死了……外面铁锁重围,我们何去何从?”
这消息迅速传递出去,阴雨朦胧,灰蒙蒙的所有人脸孔都看不真切。
迷茫,惶恐,不安,如无数手臂,紧紧抓住他们的心。
“敌人的话也能信?”
接到消息的古指挥使醒悟过来,怒气奋发,拔剑在手,高声反驳:“此必是乱军之计,你等居然信了,置陛下于何地?”
“钟将军是陛下亲自嘱托的都督,他现今自刎,军中无帅,我们还能如何?”竟然有千户反驳,并且,还有十数个亲卫按刀靠拢。
眼见亲兵骚动,别的百户千户沉默,古指挥使眼见不对,按剑缓缓后退,冷哼一声,按捺下怒火:“我要溃围勤王,愿随我去的,整军出城!”
没有人响应。
这古指挥使脸显悲哀之色,缓缓而退,退至不远处,他的亲兵也已簇拥而来,当下深深看了一眼,就此转身离开。
其余百户千户面面相觑,各有惭色,又显得消沉。
沉默令人不安,但又无人离去。
忽有人拔剑,砍着城墙,恨恨咆哮出声:“溃围!溃围!整日就知道喊溃围!他懂个什么兵!”
“说起来简单!百万大军,坚壁清野,处处碉堡,八面围成铁桶!插着翅膀都难飞!”
“真能溃围!还会困到今天吗?!”
“啊!啊!只有他是忠义?我们都是不忠不义?”
“我看他今天怎么死!”
第1452章 两军静观殉死臣
城下
“贼王曹易颜已死,皇上有命,悬首郡城!”
郑军齐声高呼,喊了一遍又一遍。
“里面听着,贼王曹易颜已死,尸首停在我处。”
“尔等但有忠义,当立刻出城跪迎,即可准许归葬,入土为安,否则,暴尸在外,臣节何存?”
“勿谓言之不预也!”
高泽是新奉旨,拿了人头赶到舒阳府,新任的禅师辩玄,以及真人霍无用也跟随之。
“你说,他们会降么?”高泽看了半刻,转身问着。
霍无用怔怔望着城墙,目光好像要穿透重重甲兵,说着:“会的,城内人心已崩……不消一日,必有捷报……”
霍无用忽然从恍惚中醒转,看了沉默不出声的辩玄一眼,心里暗叹。
其实皇帝是倾向道门,可是道门尹观派据说恶了某个贵人,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宫变时,道门竟然无人站在皇帝这方面,反站在老皇帝那方。
也许可以辩解,事情突然,道门不知,只是尽忠职守。
可失了圣眷是真。
更不要说,皇帝引蛇出洞杀得曹易颜时,道门不知道是不知,还是有想法,竟没有动弹。
而梵门悍然入场,协助斩了曹易颜首级。
这一消长,想扶也扶不起。
“原来如此!”高泽连连点首,眯缝着眼看着远处:“不知里面蜀废人,听见这消息如何?”
“是不是惶恐之极?”
这才是高泽来的用意,皇帝不想让蜀王回去了,一了百了才是最好。
“想想咱家小时也是听闻前魏传说长大,到临终时,不想也没有什么殉死之臣……”高泽突有感慨说着。
话还没有落,就见听警号传出,就见城门而开,一将率五六百人,直冲而出。
受此反应,鼓号声中,郑军轰然列队变阵。
“没有别人,就这一支?”高泽被打脸,稍一尴尬,却也注目,只见城门开了,却没有别的队伍出阵,甚至高墙上,诸将兵都默默注视,一声不吭。
“为了大王,为了大魏!”
“五百年养士,效死之时,就在今日”
古指挥使回头一看,胸中一阵恶闷和凄凉,却振臂呼喊,声音惨厉。
“杀!”
只见本阵一千骑军飞奔而出,绕阵而过,直刺左翼。
“射!!”骑军中先传来一声嘶哑吼叫,尖锐呼啸,一阵箭雨扑入魏军,霎时溅起一片血花。
接着放还弩弓,马匹长嘶,马蹄踢起因下雨而变得湿滑的泥土,如雷的马蹄声撼动了大地,等着靠近,齐声暴喝,亮起连片如墙的雪亮刀光。
“杀!”古指挥使怒吼着,同样迎了上去。
铁流狠狠撞在礁岩上,礁岩到底是步兵,并且人少,刀光起落,血潮破开,惨叫和哀号中,连续不断的肉体相撞的闷响,近百步兵被践踏,消失在马蹄下。
一瞬间,骑军就击穿了魏军,冲了过去,每个人都带着鲜血。
“回转,组阵!”
这一冲锋,骑军倒下了数十,可魏军损失了二百余。
很快,骑军就滚滚集中,没有一丝的喧哗,军纪森严,肃然列阵,散出摄人的杀气,集中在魏军一里之外。
“冲”
骑兵一齐呐喊,似乎整个大地都抖动了一下,向前冲锋,一里之地,不过才供骑兵加速,转眼就冲至。
“杀!”
古指挥使继续怒吼着,已身中数创,满身污血。
“轰轰轰”
被风暴刮过一样,冲锋骑兵所到之处,践踏戳刺砍劈,立刻滚倒一大片缺口,刀光所至,人人掀倒……几息间,能站立的魏军不过五十人。
古指挥使身中数刀,呆立数秒,轰一声跌下。
“回转,组阵!”
“冲”
没有怜悯,第三次冲锋,奔滚铁流碾压过去,刀光起落,等冲过,已没有一个魏军站立,只剩遍地的兵器和尸体。
“全死了!”高泽长长叹出一口气。
“高公公,敌人要降了!”霍无用突然之间说着,神色有点惆怅。
“……不至于如此吧……”高泽有些转不过弯来。
“殉死的人死光了,大家就可以体面降了。”霍无用依旧淡淡的说着。
“……”高泽放眼看去,见一直没有关的城门,涌出了黑压压一片各色袍服的人群,轰然一声齐刷刷跪倒在地。
“……”
就算是太监,其实也听闻节气之说,泰山鸿毛之论,可高泽真看见了,才知道,死的如同草芥。
降迎的人群很识趣,各自按照身份高低等秩,高声唱出名字,并且奉上旗帜门钥之类象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