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12章

作者:衣冠正伦

第0185章 雪夜敌袭

  村庄里寒风呼啸,天空中的雪花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几百名乡人静默的站在这风雪中,周围则是身着戎袍、捉刀在手的悍卒环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过境悍卒欺凌乡里。

  但实际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吕川喊话完毕后,见乡人们还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并不觉得自己一行人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乡里豪强狠恶积威太甚,又将先前的话语复述一遍。

  “舍中那些生羊,出于哪户,哪户领回!若担心这乡贼事后追究,今天便让其断首此处,以此贼首正我军令!”

  吕川见乡人们只是不敢动弹,索性跳下土墙,直将刀刃架在那瑟瑟发抖的族老颈上,又恶狠狠说道。

  “误会、这是误会了……将军且慢,在场乡亲都是我们张氏族属,刀下则是族老!族老他、他并不是勒取亲属,只是怕将军等风雪赶路,或因奉迎不周见罪,才迁出族中生羊……”

  终于有一庄人壮着胆子入前喊话解释道,虽然内心里还不相信有什么官军能如此纪律严明、与民秋毫无犯,但这情况还是先救下族老再说其他。

  吕川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刀刃一转又指着其他乡人喝问,所得回答大同小异,这才自觉得有些尴尬,转又垂首望向那手足都已冻僵的族老呵斥道:“事情既是如此,之前怎么不说?”

  那族老闻言后也有些委屈,好像你也没给我辩解的机会啊。

  这话他仍不敢说,只是垂首颤声道:“将军所言是真?真不需要乡人置备饮食招待?”

  “热汤水还是要的,但其他食料,不必乡里供给。原来是一场误会,惊扰了庄主与众乡人,抱歉了。”

  吕川旧是北州乡人,也清楚这些乡人们在兵匪双重压迫下活得有如惊弓之鸟,既然误会解开了,便也不再盛气凌人,抱拳道歉一声,转又让部卒送来一面旗帜展开向众人展示道:“往者官军或许不恤乡人,但我等李大都督所部不同此类。

  认准这面山字旗,但凡张扬此旗过境而滋扰侵害乡人者,直赴南面都水行署衙堂诉告,李大都督不只不会治罪你们,还会酬谢乡人督察军纪的耳目之力!山字旗过境,踏伤田苗者杖,勒取物资者刑!”

  在场乡人听到这话,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掌声、经久不息,而那族老一时间也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拱手抱拳道:“老朽愚见、愚见……实在是活了甲子岁月,都未见如此正义的官军义士!”

  “以后便会时常见到了,李大都督督统洛水两岸,麾下士卒常常游走东西乡里,概不扰人!乡徒们各自归舍,我等也要治餐休息。”

  吕川也满是自豪的宣扬着大都督军令,老实说他一开始也不理解大都督为何要作此自缚手足的军令。

  他旧曾做过乡团兵长、也曾隐居乡里、还曾遭到贼胡屠害,只觉得弱肉强食、世情如此,披甲持刀即将生死置之度外,若管束太严格,可能会让士气萎靡。

  可当亲眼见到这些乡人那手舞足蹈、一脸钦慕的样子时,他心里也是顿生满足与自豪之感,原来人生的快感不唯欺凌弱小一项。能见到别人发自肺腑的认可、崇慕自己,这种情景同样让人欢愉。

  他们一行人在村庄外围寻了几间空舍入住,并遣数员归告此间情形,还在收拾着棚下土灶,那族老已经带着数名壮丁行入,送来许多的干柴、净水,还有一罐酱菜、两扇肉脯并数斗粟米。

  “将军等来此是为乡除害,冒着风雪寒冷,我们乡徒虽然贫苦吝啬,但也不是全无义气。这些食料虽然简陋,但请将军收下,果腹慰劳!”

  那族老走上前来,摆手便让庄丁将这些物料往屋内抬。

  吕川却抬手阻拦住并笑语道:“之前误会是惊扰了庄主,但你也不能明知军令还要诱我犯罪。更何况,你们这些食料还未必有我等食料可口。我等军卒自有所养,不劳你等使物。虽然借使地方,但携带资粮有限,也不会邀请你们乡人分享!”

  说话间,他又把这些乡人推出了院子,抽刀将粮饼劈砍进沸水中,烹煮片刻,饼块已经完全的融化开成了一大罐的黏粥,一行人便绕在灶火旁分食啜饮起来。

  那族老站在篱墙外,看着将士们围着炉灶饮食的画面,突然眨起眼来,抬手抹去落在眼窝里的雪花,深吸长叹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样的妖异都能见到!不管是官是匪,但凡身强力壮、手里有刀的,几时见过如此良善、不肯欺人的?”

  他抬起手来,重重的揉了几把老脸,示意庄丁们随之离开,待到返回自家居舍坐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对一名庄人说道:“去、通知石奴他们,回来、明天就回来罢!

  虽不见那位李大都督势位风采究竟何样,但他家兵做派如此,想来应该是一位能恤众爱人的仁官,或许就是我家生机所在。儿郎们有家难回,在外躲藏游荡,也是辛苦……”

  且不说几名庄人冒着风雪悄悄外出,吕川等人用餐完毕后,又饲马完毕,然后便分派了守夜望哨,才各自摆开毡裘入睡休息。

  夜半时分,守夜者突然发出警号声,凑近吕川低声道:“队主,庄外正有近百人众向此而来!”

  “起身、起身!”

  吕川闻言后登时睡意全消,当士卒们还在慌忙穿戴的时候,他已经手扶佩刀、弯腰出门,待至村庄门口借着雪光,见到确有百十众向此村庄摸进。

  “莫非是龙州匪残部,又或其他匪徒?”

  他口中喃喃自语,旋即便安排士卒们各自分据庄中荫蔽处,还不忘让人去通知那庄主,着其召集庄人防备匪徒。

  庄外的匪徒明显对此间环境颇为熟悉,各自分散荫蔽,但前进的速度却不慢,若非守夜者警觉提早发现,看这些人的潜近架势,只怕都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村庄。

  风雪严寒,并不适合弓矢使用,吕川等人俱藏刃腋下,只待对方前路逼近便要跃起扑杀。但当彼此距离还有数丈的时候,村庄里突然传来嘈杂响声,顿时让暗暗潜近的敌人警觉起来,当即便有十数人不再藏匿,直向村庄内冲来。

  “狗贼受死!”

  吕川见状,陡地暴喝一声,直从矮墙下跃起,挥刀便向一名冲在最前方的匪徒劈砍去。

  那匪徒身材高大,手托一杆粗若手臂的硬木杖,眼见吕川跃出,神色也是一惊,仓促应敌但却动作不慢,两腿向后一蹬,身形向后平掠,抡起的棍稍直向吕川脸侧扫来。

  吕川顿势下沉,落地后刀锋向前平削出去,若这一刀砍实,可将眼前匪徒直接开膛。

  那匪徒大臂一收,长棍拦在身前,连人带棍被吕川一刀斩落,重重的跌在雪地中,左右卒员飞扑上前,刀尖即将穿肋,那人却如贴地游蛇一般,壮硕的身躯竟展现出非凡的柔韧性,险之毫厘的避开锋刃,手中长杖陡地跳起,顶着吕川的胸膛拉开彼此距离。

  吕川闷哼一声,抬起左手握紧长杖猛地侧向一拉,那刚从地上立稳的匪徒居然纹丝不动,忍不住低呼一声:“贼子好臂力!”

  “杀你足够!”

  那匪徒冷哼一声,抬起一臂竟然精准抓住侧向斩来一刀的刀背,但也被吕川带的身不由己的向前俯冲过去,另一手长杖已经脱手,眼见刀锋直向左肩劈来,于此间不容发之际塌肩低腰摆头顶飞一卒,却又悍不畏死的撞向吕川并咆哮道:“贼兵,你把庄人如何了?”

  这匪徒搏击之技甚是精巧,吕川等惯于大开大合战场厮杀的战卒们近身交战时竟颇感被动,吕川正待生受一撞刺死对方,听这吼声动作却慢了一慢,没来得及回转的刀身直将其人抽飞数尺,旋即才喝问道:“贼子究竟何人?”

  “刀下留情,不要伤命……”

  村庄中响起那族老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几十个庄人也都闹哄哄向此冲来。

  “三伯,你们还在?”

  那被吕川刀背抽飞的匪徒听到这呼喊声,顿时惊喜回应。

  “拙物怎敢冒犯义师,快快跪下乞饶!不是让你们明早再回,深夜扮鬼下谁?”

  那族老一脸的气急败坏,待入近前发现还无人命伤亡才松一口气,然后连连向吕川作揖道:“请将军恕罪、请恕罪!这些都是户中的儿郎,因为族人旧年见恶乡里大户,恐遭迫害,才让儿郎们扮是被山贼掳走,躲藏在外……”

  经由这族老一通解释,吕川才逐渐明白过来,原来又是一场误会。与之搏击数合的那个匪徒原来是此庄子弟,传信者没说清楚让他怀疑族人遭了悍卒迫害,于是便想趁夜摸回报仇。

  那个名唤作张石奴的青年因与吕川等交手未落下风,眼神中还有几分傲气。

  可当吕川招手伏在各处的甲兵现身,他后背才陡地冒出一身冷汗,幸亏他心急快步先行入此,凭着矫健伸手支撑一时,若与身后同伴一起踏入这包围中,凭他或可搏击片刻,但其他同伴恐怕就要尽没于此。

  他这才顺从族老的喝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未及开口低头却见虎口处血水洒在地面上,对与交手数合的吕川更加不敢小觑:“将军着实勇健,小民愚不知威……”

第0186章 军政兼得

  白水郡城外的军营,原本因为大阅结束后人去营空,近日则又住满了人。

  “郎主,贼巢诸仓缴获都已经清点完毕。”

  门生赵景之带着两名随从、抬住一大筐的籍卷走入大帐中,神情之中颇有自得:“某等书员虽然已经点验完毕,但当郡文吏却还未半!”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颇自得,白水郡治在县城,郡县两级衙署的书吏们加起来的工作效率居然还比不上他部下文员,可见庄中庶务教育也是卓有成效。

  早在陕北袭扰胡部的时候,他便深感战利品的消化力不足而不得不大量丢弃之苦,这一次在关内郡县剿匪,便把这方面的工作重视起来,从商原庄上学堂考募加上各产业抽调,组成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文员队伍,务求点验效率,要在最短时间内清楚战果几何。

  否则一场战斗结束,却要靠郡县使役盘点战利品,还不知会被贪渎多少。若这些郡县官吏们人人道德高尚、清廉如水,大行台也就不必再搞《六条诏书》之类的思想教育建设了。

  今次剿灭的这一支匪徒们首领名叫马金山,曾在大统初年担任过北雍州州吏。大统四年河桥之战时关中爆发叛乱,其人便裹挟一批乡徒助乱其中,并因熟悉地情而逃窜山中,避免了遭受清洗,竟然一直存在到如今。

  其实今年霸府是有大阅之后沿关中平原北部西向田猎、直至岐州的想法,如果田猎能够正常举行的话,这一支匪徒也就顺带手的消灭掉了。只可惜大阅进行的并不顺利,大行台迫于无奈放弃了田猎的计划。

  狂人自有天收,原本这一支盗匪在得知白水大阅后已经西向流窜进了六盘山里,结果在得知大阅草草结束后便又返回故境,并态度嚣张的向左近郡县传告勒取物资,于是便撞在了正要小试牛刀的李泰手上。

  一场战斗下来,匪徒主力被消灭殆尽,匪首也被直捂在山中老巢里。为祸数年的一支悍匪,就被这样轻松消灭,反倒是打扫战场、收集战利品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这一支匪徒战斗力虽然不高,积储却颇丰富,单单金银铜铁诸类便被缴获了近万斤之多。除了杀伤逃窜的匪徒,俘虏的男女丁口也有近三千人。

  但粮食只收缴到几千石,布帛不足千匹,相对于数千人的一个大匪部,这样一个粮帛储备已经是非常危险了。

  如果李泰不来剿灭,这一支匪部必然也要在今冬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劫掠行动,否则凭此积储根本就过不了冬。如果他们活下来,郡中又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诸类缴获之中,铜铁占了绝大多数,金银也颇可观,足有上千斤之多。倒不能据此说明这支匪部财力雄厚,必然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销赃环境,所以这些不易销赃变现的物资只能长年积存下来,最后便宜了李泰。

  所以说哪怕做盗匪,也得盗亦有道,群众基础做不好,大家都不乐意帮你销赃,这些金银再珍贵,你能啃着充饥?这样的战利品结构,倒也说明起码白水郡境内是没有什么势大豪强与之狼狈为奸。

  除此之外,牛马牲畜也得了几百头,再加上其他一些杂类,这一次的剿匪算是搏了一次开门红。

  按照李泰跟郡府的约定,这些战利品是要统统归他的。物资还倒罢了,李泰自不像那些俘虏,就算自己用不到也能有处变现或置换,但那些俘虏则就有些难办。

  这些人有的是盗贼亲属,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被掳掠而来,他们各自亲人还在盼望团聚。

  最方便的做法莫过于一体纳为士伍,作为奴役使用。但这一决定做出来后,却不知会让多少家庭继续承受骨肉分别之苦。

  李泰自问不是什么道德高尚之人,但若因他为求一时方便而让许多人家苦难增加,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略作沉吟后,他便说道:“去告当郡长官,由郡县拨给五百员士伍,共诸铜铁物料一起送到沿河的白水庄,匪巢中所获俘虏,俱给郡县发落。”

  当属员将这消息告知郡府时,郡守当即点头答应,并亲自赶来城外军营道谢。

  这倒不是因为李泰部伍悍勇而被吓得言听计从,这一战虽然胜的漂亮,但李泰的势力也还达不到让一郡太守都伏低做小的程度,关键是这安排也大益于郡县政治。

  对于时下的郡县官员而言,增加编户、扩大耕垦面积便是最重要的政绩。但想要做好,可不只是划一片荒地、把人安排进去就好了。

  关西动荡多年,郊野中亡户众多,官府扩户是为了长期的民有所耕、税有所出。

  但这些没有根脚的亡户即便是造籍授田,却没有基层的乡里组织关系加以约束,一旦遇到天时不美或兵灾动荡,又免不了要成群出逃。甚至干脆就没有落脚的想法,骗了官府发给的农具、谷种转头就走。

  官府籍册造定,结果租调收不上来,届时非但无功、还有大罪。

  有时地方豪强对抗官府也会使用这种方法,新官上任后便着麾下荫户们造籍授田,籍册造起来之后再将荫户聚回,结果就是籍户增加喜人,租调连年亏空,这样的官能做长久?

  关西动荡多年,百姓轻于去就,就会造成这种现象。地方官员们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倍感无力,只能谨慎行政,不敢贪多冒进。

  如此一股顽贼被剿灭,自然是一个扩大垦荒生产的好机会。而李泰从贼巢中解救出来的那些乡民,本身就有亲属和乡里关系,是最适合的扩户授田对象。

  至于那些根脚不明的俘虏,哪怕是正当年富力强,也不敢轻易的开籍授田、分给什么生产资料,只能作为奴役使用。

  除了道谢之外,郡守又旧事重提,希望李泰能将防城设在白水郡中。

  在见识到李泰部伍的战斗力后,郡守开出的条件更加优厚,表示只要李泰点头,那么防城人工物料一应消耗俱由郡府承担,并且每年还会给役千人、并资给一部分防城粮秣。

  关西诸州郡除了每年固定的租调常税和使役之外,还要承担一定的军伍寄食,这同样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可若李泰设防于此,郡府便有理由拒绝上司加派的寄食任务,而且李泰部伍战斗力高、机动性强并军纪严明,若能久驻于此自然让人放心。

  这样的条件倒也可以说是诚意不小,但李泰却已经决定设防洛水东岸的澄城郡。

  因为澄城郡下属的石堡县县令今冬秩满、将要去职,而郡守答应会向台府推荐李泰提供的人选,等于是将整个石堡县都划进防城势力范围内。

  相比之下,李泰自然更加属意澄城郡的条件,对白水郡这里便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不过他也保证,如果白水郡境内还有什么匪患滋扰,他所部人马随时可以过河剿定。毕竟他还有产业在白水境内,而且还要在白水境内设立军器工坊。成年人的想法当然是我全都要,不必局限于洛东还是洛西。

  彼此交涉的结果,是白水郡每年负责筹给李泰一批煤炭等物料,李泰比照时价收取,算是节省了诸方采买的人力运费等。

  李泰则负责承担白水郡内一千人马的寄食名额,台府再分配部伍寄食州郡时,考虑到这一情况,就会给白水郡减轻一部分压力。

  说穿了,就是白水郡现在由李泰负责保护,霸府的这些军头如果想打秋风,给面子的话你们就不要过来。如果不给面子、那就不给吧,如果想让李泰真正出面驱逐,这事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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