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30章

作者:衣冠正伦

  女郎闻言后便破涕为笑,抹去泪花,再望向之前还相坐嬉笑言欢、如今却随各自亲长匆匆离开的各家娘子们时,眸子里已经闪烁起几分火气。

  于宽将李泰引入中堂,自己先入内禀告,并将刚才事略述一番,于谨听完后略做沉默,片刻后则低斥一声:“胡闹!此子多谋善事,好动不安,相善或可得助,相亲恐是负累……”

  说话间,他抬手吩咐于宽将李泰引入,自己也从席中站起身来作迎接态,见李泰走入堂中来,便指着他颇为热情的笑语道:“多时不见,伯山你神采更锐啊!我遣户中子弟长迎,不可谓失礼,有事要付于你,你可不准推辞!”

  “能供大将军驱使效劳,是伯山荣幸,岂敢有辞!”

  李泰先向于谨长作一揖,才又笑语说道,转又换上一副愁容道:“但使员归府、未入遭截,尚未趋拜主上,先入权门讨还,恐有失节之咎,来日遭责,大将军可不能置我不顾啊!”

  “得你此言,我愿已了,来日请你担当儿郎迎亲傧相。”

  于谨走下堂来,拍拍李泰肩膀笑语说道,转又向堂外一指:“我自己还深求节义圆满,岂会由你少流轻损,咱们同去拜见主上!”

  说话间,他便拉着李泰走出了中堂,感情提前将他拦截下来,真的只是为了这样一桩小事。

  李泰对此也未多想,可能这时代就有这样的习俗,结婚的时候必须要挑大帅哥当伴郎。于谨这么有眼光,李泰还真的不能昧着良心跟他抬杠,只是不知道结婚的时候能不能闹伴娘?

  于谨家宅距离台府不远,转过半条街就到。

  几里路程,往常安步当车也就小半刻钟的路程,可于谨家门前已经被访客车马围堵的水泄不通,摆开仪仗清街半晌,两人才乘车来到台府门前。

  说是同行,可于谨进了台府后,便直被引入兵城夹道、沿着近道便进去了。李泰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只能在台府谒者的导引下,行经诸曹衙署往台府直堂而去。

  尽管离开才只半年多的时间,霸府中却又增添了许多的新面孔,可见过去这段时间里,台府人事变化也是极大。

  这些新面孔也沿袭了台府旧日的行事风格,一个个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偶或打量李泰两眼,但彼此也不熟悉,便又匆匆走开,少有入前寒暄者。

  李泰就在台府虽然旷工成瘾,但也自诩是台府老人,瞧着这些新面孔对他挺生疏冷漠,就想问问他们今天打卡没有?

  一直走到台府直堂通廊待召之处,李泰才总算见到一个熟人,但也是一个不怎么想见到的人。

  刚刚从直堂奏事走出的长孙绍远见到李泰后也是愣了一愣,神情僵硬了片刻才又收回视线只作不见,但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却又停下来,转过头来挤出一个有点生硬的笑容,但李泰却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径直跟随谒者走向直堂。

  虽然只是片刻间的神情转换,但长孙绍远心里却是情绪翻转剧烈,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天人交战才黯然决定向现实稍作低头,却没想到还是被晾在一边。

  他又在原地默立片刻,脸上稍显僵硬的笑容先是有些尴尬,但很快又转为苦涩。

  虽然仅仅只是时隔半年,但彼此间情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由在朝中书令委身霸府担任属官,虽然也是右丞高位,但也只是一个上传下达的传声筒而已,台府凡涉机要都被排斥在外,具位之员、名不副实。

  可李泰诸亲属们却身在内外剧要,就连他自己也已经拥兵数千、坐镇三防。去年用上的、没用上的那些打击手段,已经再难伤其分毫,甚至可能还要担心对方会否打击报复。

  李泰自没闲情理会长孙绍远感触如何,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稍后找找台府里还有没有熟人、找机会给长孙绍远来上一闷棍,一边低头趋行走入直堂中。

  他这里刚刚走进直堂还没来得及作拜,堂上宇文泰已经拍案怒声道:“几月不见,小子胆气愈壮,究竟因何处觉得我待你不厚?”

  李泰闻言后自是一凛,旋即便有些无奈的暗叹一声,这一惊一乍的打招呼方式就是毛病,若不习惯的话说不定哪天真让他诈出来点真料。

  果然还没等到他开口答话,宇文泰便又笑了起来:“于氏亲翁在你处情面不浅啊,你不归府请问府中可有事付你,便先应下他家傧相之劳!”

  我来问你,你让我替于老二做新郎啊?

  李泰一边腹诽着,一边入前作拜道:“大将军言而无信,前说为臣遮掩主上责问声言,臣才窃喜应声。不意见责难免,臣也想自食前言,又恐见厌两处,礼成之日必盛情款待新妇亲宾、饮食厚奉,绝不为主家惜物!”

第0219章 时来缘至

  宇文泰听到这话,神情更显欢乐,指着坐在下席的于谨便大笑道:“大将军自以为得计,邀得良助,却没想到是招惹了一个麻烦吧?这小子巧营善作,可不要把他这话当作戏言,酒食之料若不盛给,我家送亲的宾客可不会轻易离开!”

  于谨闻言后便也捻须笑语道:“正因知道伯山奇趣脱俗,所以才邀来助事。人间物事,唯情是贵,拙息庸才承幸、人妒难免,正该盛情遮丑、以洽众情,岂敢惜物啊!”

  一对亲翁在堂上彼此恭维寒暄,李泰这个局外人便显得有点尴尬。

  又过一会儿,宇文泰才示意他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一番,一边示意他入席去坐,一边又微笑道:“几月不见,英气更新,荣华少年,无畏岁时的流转,真是让人羡慕。”

  于谨坐在一旁,瞧见大行台对李泰不加掩饰的欣赏,心意一动,便开口笑道:“李郎应该齿长小儿数年,风采则更倍胜,醒目喜人,必然也是亲长寄望颇深的户里少俊。但今却仍只是茕茕一身,是寄情高傲、不肯屈就,还是旧在东州户里已成婚约、不愿负人?”

  李泰也不记得此身有什么婚情旧约,李渚生等家人们也没有跟他提及,闻言后便回答道:“旧在户里,只是轻狂顽劣、逞强乡里,也常常因损家声倍受亲长斥责,趋义之后才将故态收敛、痛改前非,浅有了几分俗态具呈,未有良缘可负。”

  于谨闻言后便又笑道:“既如此,那你可要洗目观详、见悦勇求了!事中称豪只是孤勇,阴阳济济才是美满。家室和顺则心悦神清,户有贤妇则后顾无忧……”

  “大将军教他这些,可就是多虑了。这小子状似旷达,内里拘束,因他流散相失的家君仍然吉凶未卜,所以才忍情吞声。”

  于谨话还没有讲完,宇文泰便开口打断,神情间略有几分不自然,略作沉吟后才又对李泰说道:“你也不要觉得大将军闲言扰怀,男大须婚、成家立事,这也是仁长者的德言。但既然心有秉持,也不必屈于群情称异。关西虽然人物简约,但也不乏明鉴雅望之类,时来缘至,也未可知。”

  于谨见大行台打断自己的话语,又对李泰这般正色的讲论他的个人问题,顿时便意识到自己这话是说的有点多余了,干笑两声,掩饰过神情中的尴尬。

  李泰自不是什么痴愚之类,当听完宇文泰这番话后,脑海中下意识便浮现出去年那次、跟蔡祐一起在宇文家吃完饭后回去路上蔡祐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语。

  他当时还以为是蔡祐眼馋自己,并对其人一些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可是现在看来,他觉得蔡祐眼馋自己怕是会错了情,真正眼馋自己的原来另有他人。

  听出了宇文泰的意思后,李泰心里自是感觉暗爽。倒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计量,只是窃喜于原来你这个臭黑獭也没能豁免老子的魅力,还是打算给我一口软饭吃的。

  但在这窃喜之后,他心里又有点不爽,什么叫时来缘至?老子现在已经长得人高马大,既有作案的动机、又有作案的能力,偶尔还有比较炽热的需求,这还不叫时来?

  至于说见不到自家老子没心情结婚,这也只是一个婉拒别人的借口。他老子只是丢了,不是没了,他总不能因此就终生不娶,那可就更不孝了。

  可现在这话被宇文泰借用来反用做对他的约束,这就让他有点难受了。

  意思是他在宇文泰心里并不属于联姻拉拢的第一序列,你再等等吧,我家小白菜还没抱叶长大呢,下一茬、下一茬可能就轮到你!

  虽然李泰并不把他的感情和人生大事看得多么庄重珍贵,随时都准备拿出来卖个好价钱,等到功成名就再搞爱情也不迟。

  可是当他意识到真被人挑肥拣瘦的掂量权衡、而且还不怎么急于入手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感觉自尊受挫,老子爱情出卖了、灵魂出卖了,你特么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不喊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我没脾气是吧?

  虽然喊是不能喊,但李泰心里的确是生出些许抵触与逆反的念头。他心里当然明白,宇文泰出于利弊的考量和局势的权衡,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但老子是端碗背锅准备来你家吃软饭的,是听你讲道理的吗?更何况你家闺女那么多,轮到我的时候还能剩几口饭!

  抛开这些杂念不说,真正让李泰感到些许危机感的,是宇文泰就此事情上表现出那种对他手拿把掐、操控他人生的掌控欲。除了你家闺女我不能娶别人了是吧?一直轮不到我我就得一直打光棍?

  虽然说这一会儿内心戏有点多,但李泰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宇文泰在对他越来越亲近赏识的表象下、所隐藏的那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关系到自身的利益、乃至于前途命运的问题,李泰实在代入不了那种“大行台也不容易、闺女都还小、你再忍一忍、好日子在后头”之类的工奴想法。

  所以说人终究还是得自强,指望别人抬举、裙带施舍,丰衣足食是不用想了,残羹剩菜你吃不吃?

  他将心情稍作收拾,不再计较这些杂思,当宇文泰问起三防城的经营现状时,便认真的对答一番。

  当听到李泰在短短半年时间里便募集了数千人马分守诸处,关键还没有给霸府增加丝毫的钱粮负担,宇文泰脸上又是笑容流露,转又笑问道:“据你所观,若于东夏州增驻两万人马,仍需几年经营?”

  这里所说的两万人马,当然不可能是李泰在诸防城草草招募起来的诸乡团和屯田兵,而是霸府六军这样的精锐武装。

  精锐人马战斗力虽然可观,但养军成本也大,不说甲杖器械的补充,单单人马饮食消耗,就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若再遇上高强度的作战,消耗又要加倍。

  宇文泰问出这个问题,显然是今年形势转好,兵力增补顺利,居然生出些许在陕北开辟新战线、兵锋遥指晋阳的想法。

  李泰在沉吟一番后便摇头道:“北州胡荒尚未尽除,民情浅附未定,一旦遭扰必将崩乱。去年高贼兵剿离石、石楼等诸境胡,胡众多逃亡河西,隐于东夏州境内诸野,今冬或仍有躁乱,臣共武安公勤力备之。挺过今冬,来年情势必有好转,但短年之内,州境或可奇兵陡出,仍然未可大军常驻、遥制晋阳。”

  宇文泰听完后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眉眼间倒也没有太大的失望之情,只是又望着李泰叹息道:“贼情凶悍,未必能够了结于一世之内,尔曹少流倒是不患没有立功之地。伯山你于今流虽为后进,于少类却是可称先发,承前启后,责任不浅呢!”

  这话倒是说的实在,李泰如今资望势位当然还比不上这些北镇元勋,但在今世道之内,除了宇文家那支屠龙小分队之外,还真没有后起之秀能压过他一头。不过当下一辈人物成长起来,宇文家的政权也就离死不远了。

  几人又在堂中闲话片刻,期间宇文泰仍没主动讲起拖欠防城的工资,反而问了一下都水行署今年能够输送霸府多少粮帛物资,可见经过年初大手大脚的花销后,眼下霸府财政又有点捉襟见肘了。

  洛水经过一系列的整顿,渠堰碓硙等诸水利工事已经逐渐统合起来,否则单凭乡土中的资物经营,李泰也绝对供养不起近万人的防城部伍。

  李泰心里略作核计,给出了一个谷料二十万石、布帛五万匹的报价,这已经可以比拟得上一个关内大郡一整年的钱粮赋税了。

  三防城事务他还可以遮掩模糊一下,但都水行署公文程式清晰分明,就算李泰借渠盟进行一下左右倒换,大的账目也模糊不得。

  毕竟他之前所提议的考成法推行已经一年有余,于此章程之内再搞什么大动作可是很难瞒得住,倒不如据实以告。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若没有之前这些建策的铺垫,他怕也难以谋取到如今的势位。

  宇文泰听到这个数字,眉眼间也颇露喜色,转又提出另一个要求:“行署粮帛皆折作粮饼供给,冬前输补台府。”

  “若是尽作粮饼,恐怕折耗不低。今秋大稔之态可见,年尾必定谷贱工贵。行署本身役用不足,凡所收得多仰租给,若尽造饼,仍需求力于民家。”

  所谓的民家,自然是李泰自己,但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个成本还是得说清楚。咱们两家人不说一家话,别人什么价你就什么价。

  宇文泰也没有计较这些细节,闻言后便点头道:“可,今秋诸方谷粟厚输,须得转储一些精料以备有事。都水趁此水利,不应闲在,华州诸屯今秋所收也尽给造饼,折耗公私均担。”

  他当然也知道李泰就是此间最大的军粮供给商,但就算是将其资产事业尽皆充公,总还得交付别人去做、自己是没有时间天天蹲在工坊督造粮饼。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台府自己搞生产,但成本更高不说,效率还更低下。索性就把这事交给李泰,毕竟这小子也挺不容易,也算是对他勤奋于事的一个奖酬。

  但李泰可就不这么看了,自去年的辛威开始,他家军粮订单便络绎不绝,实在不想搭理台府这薄利大单。

  宇文泰分明是在霸占他的生产力,那他也只能趁势涨价、增加那些军头的养军负担,把利润找补回来。毕竟我都成了霸府认证的供应商,多花点钱你们也得美滋滋。

  只不过霸府增加的这些需求所带来的生产力缺口,关中一时间却是找补不到,看来还得给洛川大寺那些稽胡信众们增加一项磨面夯饼的佛礼活动啊。

  他也不担心这工艺流入稽胡会带来什么恶劣影响,你想大造军粮首先得有那么多粮食,真要离开巢居靠近农耕区活动,老子三防城也不是摆设。不把你裤衩都扒下来,都得是你出门就没穿!

第0220章 御用香泽

  宇文泰家里还在忙着筹备女子出嫁事宜,便也没留李泰吃顿晚饭。

  李泰述事完毕后便告辞离开了台府,眼见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明天还要去于谨家里商讨请期迎亲事宜,他便也没有再出城返回商原,直往城中宅居而去。

  当来到自家宅门外时,李泰便看到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心中便有些好奇。去年高仲密被解职后便入乡居住,尽管再任司徒也并没有搬回,怎么门前还有这么多人徘徊流连?

  他也是戒备心重,并没有即刻入宅,先着随员们将那些形迹可疑的人从门前驱赶开,才策马直入家门中,望着门仆询问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为何在门户外窥望?”

  门仆也是一脸茫然,摇头道:“之前都没有见过,午后才渐渐聚集过来。当中几个来叩门来问主公、郎君在不在家,但却没有名帖具给,仆等不敢泄露主人行踪,逐也不散……”

  李泰听到这话,眉头便微微皱起,自觉有些古怪,真要是好路数来拜访的,自不会这样藏头露尾。

  不过他这半年多不在华州,也没有机会得罪什么人,莫非是有什么旧怨纠缠?

  “再有来窥者若仍不肯道明来意,直接打逐驱走!”

  既然想不通,李泰也就不再多想,干脆吩咐道。想到他接下来还要在华州居住多日,便着员入乡通知一下高仲密等,顺便再招百十名部曲入城听用。

  交待完这些后,他简单吃了一些厨下匆忙整治的晚饭,然后便解衣登榻入眠。

  第二天一早,李泰还在后院里耍练着马槊,较之去年更显雍容富态的高仲密便匆匆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些焦急忧虑:“阿磐,你在外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事纠纷?”

  李泰听到这话也是一脸诧异,立定身形收起马槊皱眉问道:“阿叔怎么这么问?我这数月都在北州,昨日入境后便共于大将军入拜大行台,更无闲暇与人对话。难道乡里遭到了什么骚扰?”

  “骚扰倒也谈不上,只是昨日午后到傍晚,塬上庄外多了许多生人行走,诸多访问乡人,多与阿磐你家情势位有关。我也是入夜才听庄人来告,今早吩咐庄人留意那些生人行踪,便来知会你一声提防小心。”

  高仲密也一脸疑色的说道:“如今的你可不同以往,人事铺张更广,行止牵动人心。或是无心得罪旁人,但也难免邪情妒害,在行在居都要谨慎留意。”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阿叔放心吧。我家如今也并非任人轻触之类,遭人窥望难免,但谁若有意加害,一旦察发、绝不轻恕!”

  高仲密记挂李泰,城门一开便入城来,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李泰晨练完毕,两人便一起回房吃早餐,顺便交流一下内外家计。

  高仲密在居乡里,倒也并非无所事事,循着李泰之前制定的家计路线,一直在打理各类家事,讲到如今家事种种,也忍不住感叹道:“当年仓皇入此、万念俱灰,只道咱们叔侄将要相依为命、苦渡余生,实在想不到区区短年之内,阿磐你就在此乡里兴聚起如此庞大资业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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