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当然,想要让四方城真正发挥出不可取代的商贸作用,需要的周期也是非常漫长。其中一个关键的因素,那就是要让群众们在商路复兴的伊始便适应四方城的存在,进而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存在、理所当然的选择。
所以在四方城刚刚开始修建不久,李泰便开始着手进行推广,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赠送给州境内人家不同规模的仓库、长短不一的免费使用期限。
通过群众们的攀比心来逐渐获得话题存在感,并且从一开始就让他们下意识的排除了自建仓邸货栈的选项,反正免费的不用白不用。而等到四方城运作成熟起来后,无论是规模还是效率都足以碾压潜在的竞争对手。
当掌握了大量及时且有效的物流与仓储讯息后,又可以据此开展放贷、质押等各种金融业务,降低丝路商人们的融资成本和难度。
未来更可以通过这一系列的金融行为进一步对陇右寺庙加以反制,当遇到困难时,求神拜佛未必有效,但四方城是真真正正能帮得到你。
想要在这中古时期进行各种金融和资本的规模运作,难度当然是有的,但也并非全无操作空间。高利贷这一古老行当不只是寺庙的生财妙招,哪怕盛极一时的大唐帝国都将之当作补充政府行政开支的重要手段。
陇右作为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既有这样的传统,也有这样的需求,如今又具有了充足的客观条件,李泰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新的机会。
他的资望和根脚无疑是远逊于宇文泰为首的一众北镇武人,但只要能够抓住后续一些大的机遇,的卢大业便功成可望!起码眼前陇右这个新的造血点,他是拿定了。
李泰也不是自夸,他来到陇右这几个月的时间,所开创的局面、所打下的人事基础,已经超过了独孤信过往数年之功。
当然也不是看不起老丈人,毕竟如果没有独孤信所给予的支持和成功平定凉州叛乱这一大事,李泰设想再好也无从实施。
他的成果是建立在独孤信过往经营数年的基础之上,一如武川集团虽然在贺拔岳的带领下来到关西,却是在宇文泰的带领下才真正获得了扛鼎一方的实力。前因后果,渊源深厚。
正当一切都在李泰的规划之下有序进行的时候,一项意外的情报却让李泰心弦骤然绷紧。
“北境发现大批人马活动迹象?究竟有多少人马?是何来路?”
李泰望着亲自奔赴州府禀告事宜的略阳郡守贺兰德,颇有诧异的发问道。
贺兰德闻言后便说道:“是郡中牧人偶然发现,卑职又亲往查探一番,所见卒员步骑尽有约莫三千之数,取道瓦亭川南来。观其似是国中甲伍、且未见其有寇掠郡县行迹,但也无使员通告郡县。北部郡县并无充足武备,故而疾行来告使君,请早做防备。”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便也觉得蹊跷,三千多人马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一股力量,在今大军西去、内部空虚的秦州,绝对是一股足以寇掠郡县的武装力量。
这样一路人马突然出现境中,又从北境瓦亭川而来,最有可能就是来自原州。但李泰这里却根本没有接到通知,这可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难不成有人也学他之前的操作,调遣人马潜入秦州来搅风搅雨?
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小心防备总是没错的。若是大军刚刚离境那段时间,境中武力空虚,面对这种情况李泰说不得也得抓瞎,可他之前一通操作,又在州城周边聚集了各方乡曲人马和壮丁力役近两万众,手里有兵,心里自然不慌。
第0358章 关中来客
在一处河湾转角的坡岭前,有一片人马临时驻扎的营地。
河畔役卒们忙碌的取水饮马,营地中几座遮风的围帐里坐满了歇息进食的营卒,中央一座小帐周围站立着十几名持械卫士,显然是在护卫里面的大人物。
小帐中坐着几名身着戎装、魁梧健壮的将领,有的还在就着胡饼割食烤肉,有的已经结束了进食、正在捧着陶罐啜饮里面的酪浆。
“主公,此间距离上封城还有五六十里路程,眼下距离天黑却已经不足一个时辰,再行夜路即便抵达也已经夜深。儿郎们都已经不堪疲惫,不如就此休整一晚,明早继续上路?”
一名将领用餐完毕后,便望着坐在上方的主将提出建议。
那主将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转头望向旁边一名虽然身着戎装但却颇具文人气质的中年人,目露征询之意。
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木筷和割肉的小刀,将口中食物咽下之后才开口说道:“军伍行止唯河间公之名是听,公若垂问卑职,则斗胆谏言从速入镇才最稳妥。”
主将闻言后也不由得面露不解之色,皱眉说道:“昨日新得李贤和传信,河内公大军仍顿于凉州境内,一路行经所观秦州境内也是人马稀少、难成阵伍。畅行至此都无遭阻挠,想必上封城中必也防力虚弱。
连日来昼夜兼程,人马确实疲惫不已,弘业为何一味催促速行?难道有什么需要深作忌惮的人事是我所未知的?”
这主将名为王德,封爵河间郡公,同样也是出身武川、功勋颇著的开府大将。而这中年人则名为韩褒,虽非镇人武将出身,但早在大行台镇守夏州时便被引为幕僚,并在贺拔岳罹难后力谏大行台南下接掌部伍,如今也是台府重要幕僚之一,大行台的心腹属臣。
他们这样一对配合,在独孤信统军西征、秦州镇内空虚的情况下率领人马直奔秦州,自然是大有深意,必然也是获得了大行台的授意。
王德虽是武人出身,但却粗中有细、心思不失缜密,尽管自己乃是此行主将,但也充分尊重韩褒这一大行台心腹的意见。
当见到韩褒持有一种他所不能了解的小心谨慎态度,王德心中便也不免暗生狐疑,莫非此行还有什么关键的因素是他所不知的?
韩褒闻言后便正色道:“河内公大军驻外,常理来论,镇内防务必然空虚。但今秦州留守者有一员乃是李伯山,情势预判起来便不可因循俗常。
李伯山此徒旧事台府时便多妖才惊人,过往事迹想必河间公也多耳闻,主上待其之厚也有别余者,若非……唉,总之此行是不容有失,最好不要给其太多应变时间,否则恐怕会再生变数。”
王德听到这话,眉头便皱得更深。
他本以为韩褒如此紧张是因为担心独孤信还有什么别的布置,而他心里对资望远胜于他的独孤信也是满怀忌惮,结果却没想到仅仅只是因为李泰这样一个年轻人。
作为近年来国中蹿起最快的后起之秀,王德对李泰的名声事迹当然也有耳闻,甚至去年赵贵在白水被打脸时他便在现场,一方面自是不屑于赵贵的丢人表现,另一方面也不忿于李泰踩着他们武川老人上位的行为。
只不过彼此之间少有交集,故而他也懒得发表什么态度,总之对于李泰就是听过见过但却不怎么感冒,谈不上厌恶,但也绝对没什么亲近友好之感。
此时听到韩褒因为李泰留守秦州,便提议人马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连夜赶路,王德心里自有些不以为然,便沉声道:“途行过半,目标已经在望,再有变数的可能甚小。况且就算上封城有所应备,也更需要精旺士力去解决。就此休整一晚,黎明寅时上路。”
听到王德这么说,韩褒便也不再多作表态。他知王德心情不适,不只是因为自己小题大作,也有此行使命的缘故。独孤信平定凉州自是有功,但是大行台却对功勋未奖而先遣员塞其归路,多少是有点不讲究了。
王德当然不是独孤信的亲信同党,否则也不会派他来执行这一任务。但是他们这些镇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彼此间是不乏利益的冲突和名位的攀比,但除此之外又有一份同气连枝的情怀。
韩褒自非镇人出身,却并不觉得大行台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旧年河桥之战独孤信等弃军而逃、直将大行台抛在了战场上,便让他们这些霸府属臣感觉到这些武川旧党、等夷老人乃是不稳定的因素,必须要加以制衡才能确保霸府统治的平稳。
独孤信这一次平定凉州,威望更著,再加上新任凉州刺史史宁出其麾下,整个陇右几乎都为一手掌握。若再任由发展下去,虽无割据之名而已有割据之实!
况且如今霸府六军的整编已经是卓有成效,无论是对外攻伐还是对内镇守都已经不唯这些镇人旧部依仗,加以限制也是当然之意,既可维持国势稳定,又可周全其声誉名望。
但韩褒心中也明白,此番赴陇若是不能达成预期的效果,那就会激化独孤信等陇右势力与霸府之间的矛盾。王德虽对李伯山这年轻人不以为意,但他却终究还是不能放心,又建议王德不妨派遣一队斥候先往上封城方向查探一番是否有什么异常迹象。
王德对此倒也没有拒绝,派出斥候之后便下令营卒们扎起宿营。营中将士们收到这一命令后也都忍不住的欢声感激,他们上一次睡足觉吃饱饭,还是数日前在原州尚未开拔时呢。
韩褒又跟王德浅聊了一会儿抵达上封城之后的行事步骤,然后便起身走入自己宿帐中和衣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韩褒听到自家随员的呼喊声,直从卧毡上翻身而起,阔步行出宿帐,旋即便见到一名王德帐下亲兵正站在自己营外,心弦陡地绷紧,疾声问道:“什么事?”
“主公有请韩侍中速速入帐议事。”
那名亲兵连忙叉手小声说道,韩褒闻言后也不敢怠慢,看一眼夜幕深沉的天空,便快步往王德营帐行去。
此时王德大帐中,几名部将兵长都已经被唤来,眼见韩褒行入,王德便沉声对他说道:“日间派遣出的斥候,竟无一人返回……”
“这么说秦州仍有不弱的兵力存留?”
韩褒听到这话后也是惊了一惊,须知一支完整的斥候小队那也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且机动力一定要有所保障。想要完全拦截住一支十多人的斥候小队,起码需要数倍的游骑队伍才有可能做到。
王德派出的斥候队伍不止一支,从第一队人马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传递回声讯后,他便又陆续增派几支队伍,结果却无一例外的一去无踪。
这意味着他们这一路人马耳目俱遭限制,在他们的周围起码活跃着上千人的骑兵队伍,才能将派出的斥候完全包抄拦截下来。
而这上千人起码得是精通骑术,完全不逊于王德麾下最精锐的战卒,毕竟能够担当斥候的绝对不是老弱病残!
“难道是河内公已知此事,提前派遣精卒归镇守备?”
一名部将不无忐忑的开口说道。
王德和韩褒听到这话后全都摇了摇头,他们多日前便已抵达原州,收到李贤所传递的战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动身南来,独孤信绝无可能提前掌握到他们的行踪而派遣精卒前来截停。且李贤的报信每日都不间断,上千名精锐骑兵脱离大军是绝无可能隐瞒得住的。
如果不是凉州回师,那就得是秦州的留守力量了。但秦州留守兵力多少,他们也都知晓,绝没有这样一支编制,除非是在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弘业,你觉得这有没有可能是李伯山……可他又从何处招聚强兵?”
虽然王德还有些不敢相信,但显然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几路斥候尽皆消失无踪,这显然不是运气好凑巧抓个正着,只能说对方早将自己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并且拥有足够的力量加以应对。
韩褒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再计较王德之前不肯听从他的建议,只看对方如此胸有成竹的防备反制,他们早到半天、晚到半天也没有什么差别。
“唯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固守营垒以待天明,究竟是否李伯山所为,自可验见。”
韩褒心中暗叹一声,语调干涩的回答说道。
王德听到这话,一时间也并没有更好的主意,如此敌暗我明的情况,再有任何举动只会暴露更多破绽,于是便将这一命令向全营传递下去。
最无辜的便是那满营将士了,本以为此夜停驻下来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结果却要扛着刀枪站在营栅内吹上一晚上的冷风。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光破晓,幸在营外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很快外出查探的游骑便飞奔回来,汇报昨夜未归的斥候们都被捆缚丢弃在数里外的山谷中。虽然各自有些损伤,但也没有累及性命,将他们丢弃在此的人甚至贴心的给他们盖上了一层毡布御寒。
待将这些斥候接回营地后,王德与韩褒稍作一番询问后,各自都是一脸的尴尬。过了好一会儿,韩褒才提议道:“人马可以徐进,但河间公与褒却应先赴上封城面见李伯山,以免滋生误解。”
王德听到这话后低头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
第0359章 窃听心声
渭水北岸的上封防城外,皇甫穆带领着几名州吏站在路口一旁,眼见到王德和韩褒一行渐行渐近,也并没有要迎上前去的意思。
王德与韩褒心情本就复杂至极,在见到防城外营垒连绵数里的景象后,不免又是满怀惊诧,也完全没有心思计较州府对他们的冷落。
“此间营伍规模,起码聚众万余,哪里是李贤和前所传告城防空虚之态!”
王德久经戎旅,视线略一察望便将防城外的营伍驻扎规模判断大概,这么多人马留驻防城周边,说是独孤信大军已经尽数归镇他都相信。
韩褒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傻眼,他自然不会怀疑李贤传递的情报有误,那就必然是在秦州大军西征后到现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预料判断的事情。
等到皇甫穆不咸不淡的入前礼见时,韩褒便忍不住问道:“请问李伯山李散骑可在城中?若是李散骑能得暇来见,那是最好不过。”
皇甫穆瞧着两名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心中已经是不爽得很,闻言后连客气话语都欠奉,只是冷声道:“两位使君不告来访、直入州城,府中上下都无准备。
李长史身当留守重任,事务繁忙,实在无暇来见,特令卑职于此迎见两位使君。使君等若需留宿休整,且入防城安顿。若是不需,也请于此短留几日。”
王德眼见皇甫穆神情语气颇有不善,脸色顿时也是一沉,当即便冷声道:“既然主事者无暇相见,留此无益。我自引部西行,无劳府吏招待!”
皇甫穆听到这话便向后方缩一缩身,同行如此的佩刀甲士便纷纷入前一步。身在甲卒拱卫之内,皇甫穆才又沉声说道:“河内公大军西进,陇右诸州皆遵军法行事。
日前境中有盗徒行恶,至今仍未伏法,李长史告令州郡深作警戒,一旦察觉有违反禁令城野游荡者,即刻击捕缉拿。虽不知两位使君因何而来,但请勿扰州郡牧治!”
王德闻言后羞恼之态更甚,而韩褒则连忙上前阻拦,下马亲自将王德坐骑牵引到别处,才又对皇甫穆说道:“某等入此是慰问先师,陇东后路人马近日仍会陆续有来。既然州府有令禁行,便且留此以待凯旋之师。劳烦参军为后路人马整备营事,以供入驻休整。”
皇甫穆听到这话,一时间难辨真假,脸色不免便是一寒,但还是按照李泰的交代回答道:“大军西征,耗使粮秣诸多,境内储蓄亦颇匮乏。请使君详细告知人马数目、停驻几时,以便州府筹给饮食物料。”
“人马数目稍有自有名簿递给,至于停驻几时仍然未定,总需等待河内公归后再决。”
韩褒稍作沉吟后,便又回答说道。
在将他们一行于防城中安顿完毕后,皇甫穆便立即告辞,离开防城后便直往州府直堂去见李泰,将相谈诸种向李泰详细汇报一番。
李泰在听完皇甫穆的禀告后,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在得知这一路人马的身份之后,他心中便知事情不简单。尽管王德、韩褒主动来见,言辞间也不失和气,但抹去这层表象,内里却蕴藏着极大的凶险。
“长史,河间公等突然入此,应该是为何事而来?”
皇甫穆同样紧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忡忡的发问道。
“你觉得呢?”
李泰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道。
皇甫穆缓缓的摇了摇头,旋即便又说道:“但今州内乡曲毕集、武备充足,即便是有什么变故横生,也是不失应对之力。更有长史留守州府、号令群众,此路人马想也不敢任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