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2章

作者:衣冠正伦

  时下的骊山温汤,远不像唐代那么修葺完善,所谓的汤室只是一个浴室,也没有地铺的陶瓷管道引水,石砌的浴池中的温汤还要到外间的石井中汲取。

  看到这些,李泰也不免大叹西魏这些权贵们虽然打了这么多年仗、还真不会享受生活,那些地铺的管道不做也就罢了,搞个室内温汤暖气循环很难吗?

  他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扒的光溜溜,跳进浴池中浸泡了一会儿,便感觉到筋骨都被这温汤泡的松弛下来,搓搓身上的积垢,顿生一种吞服宝药、伐骨洗髓的爽快感。

  这温汤并没有太明显的矿物刺鼻味道,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显然是在温泉中汲取出来之后又进行了一些处理。

  他背靠在光滑温热的石沿上,一边打量着汤室内饰,一边考虑要不要搞个室内温水循环,甚至可以去左近那些权贵园业推销,一套室内暖气循环收个一百匹绢,贵吗?

  这也只是无聊的遐想,他真正觉得比较正经的,还是要不要在自家庄园里搞一个供应热水的公共浴池?

  除了建筑本身耗材,消耗最大的无非是燃料,但在白水上游便有一些优质的露天煤矿,可以直接进行开采,无非浪费一些车马工力,保证自家庄园部曲们越冬保暖也是绰绰有余。

  “一户盘个土炕、再搞一个蜂窝煤炉……真要一身冻疮,谁又乐意跟着搞事?”

  他一边盘算着这些杂念,思绪渐渐昏沉,哧溜一滑,险些浸入水中。待见仆员提着水桶来添加热汤,他便摆手表示不必,坐在池沿晾干身体便穿衣行出,一身爽利的走入居室卧榻便睡。

  第二天清晨时分,李泰早早起床,在这山谷庭院里拉筋运动一番,得知贺拔胜仍然高卧未醒,便唤来几名随从外出游玩。

  “那处是谁家园业?果木居然这么丰产?”

  行出庄园不久,李泰走到一处谷口岔路,便见到一家庄园篱墙内果木粗壮,树叶仍未完全凋零,枝桠上还挂着许多果实,果实虽不饱满,表面却蒙着一层白霜。

  李泰凭着并不丰富的生活常识,一眼就瞧出这是果实水分蒸发、含糖量爆表的标志。深秋经霜的柿子,那是比爱情还要甘甜的存在!

  “那是广陵王元太宰的骊山别业。”

  有随行的贺拔家亲兵在辨认一番后回答说道。

  “广陵王?叫什么?”

  北魏、西魏元氏宗属那么多,李泰翻看史书的时候就被那些元某某们搞得脑壳疼,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对西魏宗室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很少去打听相关人事。

  贺拔家亲兵也对这广陵王有乏敬意,听到这问话便说道:“广陵王名元欣,显祖献文皇帝苗裔,故节闵皇帝庶兄。”

  听到这一系列陌生词汇,李泰又在脑海里过了几圈,才终于想起来,这广陵王元欣不正是作为西魏宗室代表、在几年后受封八柱国之一?

  他对北魏宗室谱系关系倒是不怎么了解,但听到元欣乃是节闵帝的兄长,便有些理解宇文泰为啥让他当柱国大将军了。

  节闵帝元恭,又叫北魏前废帝,是尔朱氏作乱的时候拥立的一个皇帝,高欢击败尔朱氏进入洛阳后,就把元恭给废杀了。

  同一时期被废的还有一个后废帝元朗,是高欢在河北跟尔朱氏对抗时拥立的一个皇帝,高欢那时候势力不入洛阳,也实在找不到北魏宗室近亲,迫于无奈立了一个元朗,入主洛阳后便嫌人家名不正言不顺。

  这个元欣的庄园规模不小,占了一小半的西绣岭,且园中多植果木。李泰站在篱墙外粗辨就有好几种,可见也是一个喜欢园林种田的人。

  李泰瓜垄都还没耙起来,就见到这么一个强劲竞争者,心情自是有些不爽。

  一行人折返时,山路上又见到朱子勇正率几名仆员抬着数个箱笼往山上行去,李泰好奇问道:“朱翁这是要入山访谁?”

  朱子勇闻言后便笑语道:“晋王殿下今也在山中居,知主公入山休养,今早遣员入舍慰问,主公使仆前往致谢。”

  这爵号又是李泰的知识盲区,但他却不免心中一警,连忙又问道:“山中所居宗王贵胄不少吗?”

  朱子勇点头道:“骊山地近京畿,温汤暖人,秋后常有京中贵胄于此清养越冬。单仆所知,便有……”

  听着朱子勇数算,李泰顿时心凉半截,妈的原来这骊山是过气皇亲疗养院啊,那还住个屁!就算没人搞邪事,住久了也觉得晦气。

  温汤虽好,不如归去啊!老子回家造个公共浴室澡堂子,一样泡的很开心,跟你们西魏宗室扎堆住,那真是找刺激。

  他这里盘算着,回去就找到起床正用早餐的贺拔胜,说道牵挂家中诸业,想要提前返回。

  贺拔胜闻言后便放下筷子,说道:“同行、同行,我也正想返回华州,可以就地早闻东州消息。”

  李泰听到这话又有些无语,很想劝贺拔胜留下来住段时间吧,但见到贺拔胜神情中殷切又不乏忐忑,最终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0069章 嘉年岁终

  “渚生掌事、渚生掌事请留步!敢问郎主、郎主他几时归乡?”

  学舍下课后,李渚生捧起书卷就往外走,迎面见到一名中年庄人正拖着跛足在院门处徘徊,当即转身便要从侧门溜走,却被那庄人瞥见背影、挥着手便大声喊叫起来。

  李渚生听到这喊叫声,只能停下来转身走向这庄人,一脸无奈道:“王胡儿,你今天已经问了五次,郎主往参大阅,也没有预说归期,几时能回,我哪里知道?”

  那跛足庄人王胡儿憨笑说道:“仆也是担心郎主在外保暖,冬雪已经下了一遭,外间天寒地冻,哪比得上咱们庄里大屋亮堂、衣食保暖啊!同参大阅的三箸他们都已经回来,郎主却还不见声讯,渚生掌事难道不担心?”

  “郎主他少年老成,去哪里、做什么都自有定计,你等做好自己的事情、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渚生话还没有讲完,那庄人王胡儿憨笑就成了苦笑:“正是郎主不在庄里,日子不得安生啊!大家都记得早前初入乡里郎主的许诺,现在一年都要到尾,全都勤奋用功,为的不还是屋里有人暖榻……”

  李渚生看了一眼王胡儿,又看了一眼缩在墙角处、同样一脸期待的几名庄人,一时间也大感头疼,敲着这王胡儿脑门叹息道:“你们这些憨奴,过了几天保暖日子,就这么盼户里添上几张争食嘴巴?”

  王胡儿揉着那被教杆敲得生疼的脑壳,仍是一脸憨笑:“哪里是争食啊,郎主他治家有术,庄上哪个勤奋用功的还怕养不活几个人口?况且织坊那些巧娘子们,做工见利比痴汉子还要丰厚,男女勤工,还怕没有殷实家境?”

  正在这时候,远处突然有人喊叫道:“郎主回来啦!”

  听到这喊话声,庄园里各处人影蹿出,纷纷往庄园大门冲去。

  刚刚策马入庄的李泰见到庄人们蜂拥来迎,一时间也是大感欣慰,虽然相处时间尚且不足一年,但大家对他的拥戴想念却是炽热汹涌得很啊!

  他摆着手同庄人们打着招呼,并颇为体贴的说道:“大寒天气,各自入舍取暖,不用排队来迎!”

  尽管他一再劝说,众人还是热情难挡,聚在一起一路将李泰送入庄园中心的大堂屋中,仍然徘徊着不肯散去。

  “我离家才只月余,庄人们居然这么想念。”

  李泰行入堂屋,脱下御寒的大氅,凑在火炉旁边,瞧瞧仍是人头攒动的堂外,忍不住对李渚生感慨说道。

  李渚生闻言后神情便有些古怪,凑上前低声讲了讲大家如此热情的原因。

  李泰听完之后,才明白自己是会错了意,这些庄人们哪里是想郎主,只是在想媳妇!

  “真是饱暖思XX,刁竖不可语道啊,让他们赶紧滚走,哪个走晚了今年不可参配!”

  瞧着门外庄人们期待饥渴的眼神,李泰自是愤愤不已,别人收买人心、部下们都会忠肝义胆的追随搞事业,他庄上这些憨货却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了,干脆不给他们各家盘炕!

  心情虽然有些郁闷,答应的事情却要做到,等到手脚暖和过来,李泰才让李渚生取来庄上计簿略作翻看,看到计簿上记载着庄人们满满当当的户工,许多人都是数月不休的满勤,心里又生出许多感动。

  抛开他穿越者的身份不提,入此关中也只是一介新客,能够这么快于此乡立足下来,除了来自上层权贵的关照,这些部曲庄人们的辛勤劳作也是功不可没。

  早前在朝邑见到贺拔胜主持亲信部曲们的婚礼,李泰便曾作愿起码要让这些追随他的人生活安定,现在既然已经小趁余力,自然也该履行诺言。

  “近日京兆郡会有几批物资送达,渚生叔安排庄人清理库房、妥善接手。粮饼造满五千张便先停一停,不太要紧的事情且先压至年后。安排几个年长稳重庄人,逐一细问各自心意,冬至日后开始安排婚配。”

  李泰将计簿翻看一边后,便又对李渚生说道。

  若干惠不肯接受那两千多匹绢的分红,这便成了李泰今年年终最大的一笔盈余,他准备再分出一半用以偿还贺拔胜欠款的尾数,剩下的足够一家人过上一个肥年,来年各种作业也可有一个更好的开端。

  “再组织一个八十人的施工小队,于东坡修建几座院舍,庄内挖上几道明渠……”

  虽然临近年终,李泰心里还有许多的置业构想,刚才入庄的时候他便见到许多庄人手脸皴裂,特别那些冻得一脸鼻涕泡和冻疮的小孩子瞧着就让人有些心疼,便打算在庄园里搞上一个比较完善系统的保暖工程。

  “阿郎这半年经事,比往年想事周全得多,哪怕郎主治家时,也没有阿郎这样的体恤下员啊!”

  李渚生将诸事则记录下来,又忍不住感慨说道。

  “往年少不更事,经此才觉得人情最是珍贵。若没有渚生叔你们不离不弃的追随,我真不知在这关西如何生存下去!”

  李泰闻言后也感叹一声,起身拍拍李渚生肩膀又开着玩笑道:“我在长安带回几斗好酒,唤上去疾他们几个,咱们今晚去渚生叔处煨上老鸭饮酒!”

  李渚生听到这话,老脸顿时一臊,话也不说,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这一夜,自东州一路追随李泰至此的十几名老家人汇聚李渚生住处,一边喝着滚烫的老鸭汤佐酒,一边畅谈过去这大半年的经历,难免是有些伤感,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展望。

  李泰归乡又过几天,已经多日不见的郑满再次登门。

  “这热汤浸泡真是舒服,郎君不愧名门膏腴,如此滋味才是生活啊!”

  郑满荣幸成为商原汤浴第一个客人,全身浸泡在浴池里,脸庞被热气熏得通红,一边学李泰用木槌捶打着关节,一边满脸羡慕的说道。

  李泰自己泡在屏风另一面的单独浴池中,倒也不是有洁癖,实在是所见古人大多不爱洗澡,听到郑满这感慨声,便笑语道:“郑从事、不对,应该是郑县尉,如果不满足眼下的名位,我庄上也有虚席待你。恰好庄事渐繁,我也需要一个精明干练的人来帮忙管家。”

  郑满得了便宜还卖乖,闻言后嘿嘿笑道:“这县官之位,名为官、实则役。在我看来,实在不如夏秋时辅助郎君于乡作业过得舒心!唯是不敢轻负上恩,也只能勉力为之啊!”

  过去这大半年,可谓是郑满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如果不是遇到李泰,他这全无乡势也无后台的县衙胥吏,终此一生怕也只能潦倒县乡之间琐碎杂事中。

  但仅仅只是帮助李泰促成一次同县衙的借贷合作,因为成功纾解了县尊的困境,被县令杜昀举荐,一跃便从区区一介流外的胥吏成为真正的品官县尉。

  他嘴上说着事务繁忙,但实现如此阶级的跨越,心情如何能不激动?

  近日出入县衙,他便听到许多原本的胥吏同僚暗里懊悔,因为厌恶乡路烟尘不肯入乡奔波,被郑满捡到这么大一个便宜,心情畅快之余也大感庆幸。

  “县尊知我入乡拜见郎君,托我请问郎君,今年两下得利、明年是否愿意继续合作?”

  郑满一边呲牙搓着身上积年尘垢,一边笑着问向李泰。

  李泰闻言后便摆摆手,他是钱多了烧的、才会继续跟县衙搞这种根本不对等的合作!

  之前是全无乡土根基,只能咬牙被县衙作肥羊宰,如今就算庄园田力不足,同乡里大户们拆借也比跟县衙合作要强。

  郑满见李泰摆手,心中自是有些失望。他是亲眼见证李泰如何快速聚敛乡资、于乡中点石成金的广泛作业,也明白傍住李泰自有好处多多。

  虽然不愿再做冤大头,但李泰也有其他事情要同县里合作,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杜县尊明年便要考满黜陟了罢?他后计有什么打算?”

  “县尊出身京兆望族,大抵是希望能够归乡在治。”

  郑满闻言后便回答道。

  “为官一任,施德一方,然后荣归故里,贤声传扬,这也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县尊想要归治乡里,怕也不会那么顺利,京兆多强权啊!”

  李泰先是感慨一声,然后便又说道:“我这里有一桩乡务事业在谋,县尊若能助我谋成,他来年作何计议,我想或可帮上一把。”

  “县尊着实好运道,今年郎君已经助他不少,来年竟还有机会获得郎君帮扶!”

  郑满闻言后,先没询问是什么事情,便已经流露出对县令杜昀的羡慕。

  “不只县尊,我也想扶郑县尉你再行一程。”

  李泰又笑着说道,而郑满听到这话,顿时便激动得直从浴池中跃起身来,拍着那瘦骨嶙峋的胸脯保证道:“郎君但有所嘱,某莫不听从!”

  “听话就好,坐回去说!”

  李泰抬手把湿热的浴巾盖在脸上,实在不想看郑满那两条毛腿在眼前晃悠。

第0070章 豪强跋扈

  县令杜昀的确是很有上进心,在李泰跟郑满谈完的第二天午后,就带着几名随从来到商原庄。

  见到庄园如今的规模,杜昀也是惊了一惊,他还记得上半年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此处还只是一片荒坡废园,跟现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画面。

  “真的没有行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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