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已经是第七个了!”
同为太原王帐内亲信的韩擒虎闻言后咧嘴一笑,不无得意的向着周围袍泽打出一个代表着“七”的手势,然后便扛着自己的长柯战斧又向战斗激烈处而去。他们这些精锐斧兵在战场上是有着很大的机动作战权利,并不需要在某一处战场上听命进退。
李雅等人闻听韩擒虎战绩如此彪悍,一时间也都不免羡慕嫉妒,眼神打量着战场上越来越少的敌军重骑,在周围交战的袍泽们掩护之下不断向前欺近。
混战之中,李雅见到一名敌军重骑竟有金带围腰,心中顿时一动,眼见那敌将勒马转战,自己便猫起身来快速靠近过去,只是当奋力一斧斩出时,敌骑忽然横向一蹿,本该斩在敌将后腰的一斧落在了马后足上,硕大的力道直接透过具装甲帘将马足砸断,而那敌将也直从倾斜的战马上跌落下来。
“狗贼休伤我主!”
很快与这敌将配合作战的几名敌骑便察觉有异,忙不迭跳马入前奔救。
李雅听到这话后眸光顿时又是一亮,浑然无顾斜里刺来的一柄敌槊,挥起战斧便又斩在敌将前心处,观其口中血如泉涌这才欣慰一笑,旋即身躯便被那敌槊挑飞出去,整个左半身都麻痹火辣,落地后直接砸进了数人交叠的尸堆中,旋即便不省人事的昏厥过去。
第0921章 城前大溃
长围内战斗激烈,长围外同样杀声震天,随着李泰亲入战阵冲杀一通,将敌军阵队给冲杀截断,战斗便陷入了一面倒的局面。四面步骑一拥而上,趁着敌军阵队纷乱之际将其队伍更加的包抄分割,使得敌势更加溃乱。
“向我靠拢,向我聚集!”
斛律光仍在努力尝试着约束队伍、重整战队,他不断的率部在敌阵空隙当中冲击转进,试图将部卒们重新集结起来,然而敌军的阵势也在不断的变化并拦截。
为了避免陷入缠斗之中,斛律光只能策马飞奔,到最后非但没能招聚起更多的士卒,反而身边的部众也在不断的被冲散掉队,情势变得越发危急窘迫。
“贼将休逃!”
因为在战场上游走过于活跃,斛律光也渐渐被敌军将士们留意到,许多将士都纷纷加入了对他的围追堵截当中来,顿时便让他的处境变得险象环生。
“主公,还是暂时撤离战场罢!”
一名亲兵见到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多,己方的士卒则不断的掉队阵亡,便忍不住大声的劝说着斛律光。
斛律光看看身边仅剩不足百人,放眼望去周围却尽是目露凶光的敌军,心中也自知无力回天,便也只能奋起余力,率领剩余部众冲杀出此间战阵。
当他来到战场外围的时候,身边剩余的部众更是已经减少到仅剩几十人。
此时的战场上,战斗仍在继续进行着,只不过失去了调度指挥又被分割包抄起来的齐军将士们全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状态,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还在抵抗作战,但是伤亡也在快速的攀升着。
斛律光眼见这一幕交战情景,心中也是羞恼有加,牙关一咬便又向着交战最为激烈的区域冲去,试图重新将这支队伍组织起来突围带出。
然而随着他重新返回战场上,之前就在衔尾追击的那些魏军将士们便又迎战上来,努力的试图要将他也拦截下来进行缠斗。几番冲进无果,反而连累身边的部众又有几人丧命阵中。
“饶命、饶命!某等愿降!”
战场上,眼见到身边的袍泽战死越来越多,而敌军的战阵则越缠越紧,一些齐军将士便也斗志顿无,各自弃械乞降,然而却仍然难免遭受杀戮,终于还是有心思机灵的忙不迭切换成汉话哀告请降,如此才被纳降,保住了性命。
斛律光本来率领六千精卒奔援金墉城,昨日交战伤亡两千余众,而今仅仅只隔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再次交战。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下来,除他所部几十卒众,剩余的将近四千人马几乎尽没阵中!
饶是斛律光久经战阵,这样的大败惨败也是生平罕有,遭此残酷打击,眼见到战场上的战斗陆续结束,一时间竟然心如枯槁,欲哭无泪。
随着战场上几处顽抗的敌军或死或降,结束了正面战场战斗的魏军机动力量越来越多,于是便又分出数路骑兵开始扩大追击的范围,将战场周围的逃兵余寇也逐一清除,这当中自然也包括斛律光一行。
眼见到敌军向此进击而来,斛律光却是脸色惨淡、神情木然,旁边的亲兵忙不迭入前拉住其人马辔并疾声道:“主公,贼势太凶,今日交战不利,宜早撤离啊!”
然而斛律光对此却恍若未闻,只是目露悲愤的望着敌军那迎风飘扬的战旗大纛,口中涩声道:“父仍受困,我怎忍退离?”
“今我师旅丧尽,纵然留此也已经于事无补。眼下平原王大军尚未返回,但河阳还有驻军啊!速奔河阳求援,引河阳驻军再来交战才是正计啊!”
亲兵见斛律光被打击的已经有些精神迷乱,连忙又开口疾声力劝道。
“是、河阳,河阳还有驻军!向河阳告急求援,再来与战、再来!”
斛律光听到这话后,迷茫的眼神才又有了焦点,口中连连说道,同时又望向那沙堤长围的另一面,沉声喃喃道:“阿耶且待、且待,儿速去速回,引扶风王再来破贼!”
而后他便不再迟疑,率领着身边仅剩的这些部众,扬鞭策马向着河阳方向逃遁而去。
长围外的战斗结束后,李泰留下一部分将士清理打扫战场,自己则又率领中军人马自长围的缺口进入到内圈的战场上。
此时的战场上,双方交战越发激烈,由于斛律金在开战伊始便派出了精锐的重甲骑兵,直接将战斗推进到了魏军的阵线内。
但是在长围墙垣的限制阻碍下,齐军并没能一直保持优势局面并继续扩大战果,反而在魏军的顽强抵抗和反击之下逐渐丧失优势,就连那些重甲骑兵都因为陷于阵中、没有及时转战撤离战场而死伤殆尽。
“禀太师,侯莫陈驸马战死阵中……”
听到部将归奏战况,斛律金也不由得暗抽一口凉气。部将所奏之侯莫陈驸马名为侯莫陈贵乐,其父侯莫陈相同样也是晋阳勋贵中的一员,追从太祖皇帝信都建义,在韩陵之战中力战有功,可谓功勋卓著,并在不久前被晋封为白水王。
侯莫陈贵乐可谓是将门虎子,本身勇武出众,所以才在军中担任重骑兵督将,却没想到在此战中没于战场。
“请高密公率所部出击贼阵!”
眼见战场上的优势被逐渐追平甚至反超过来,再加上担忧长围外的战况,斛律金便又下令让一名将领率领数千军众继续向敌阵发起进攻。
高密公韩裔乃是前洛州刺史韩贤之子,早在东魏初年韩贤便坐镇河洛,并最终死于任上,因此其部伍当中也多有河洛人士,故而韩裔此番也随军南来。
此时的战场上随着重甲骑兵死伤殆尽,原本已经推进到靠近沙堤的战线又被魏军反推回来。可是随着韩裔率领所部数千军众加入战斗中来,战线顿时又被冲击的参差拉锯起来。一些之前作战勇猛、冲的太前的魏军将士直接陷入敌阵当中,周围到处都是敌人,情况变得岌岌可危。
韩擒虎等少壮也身陷敌阵,周围敌人潮水一般向他们冲杀而来,幸在他们身上甲防精良,能够抵抗大部分的伤害,手中的战斧武器杀伤力也是非常可观,在战阵中非但没有被冲垮,反而还能顶着压力继续向前缓慢冲杀。
当李泰率部进入长围内的时候,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激战的景象。
于是他便着令中军将士立即加入战斗当中,并且让人把外面战斗中所缴获的敌军器杖、首级与众俘虏们都在战场一侧排列开来,而后便让人大喊道:“城外贼军业已杀尽,此间再战割取斛律金首级!”
随着投入战斗中的魏军将士陡增,再听到这呼喊声,战场上的齐军将士们自是慌乱有加,斗志渐无,许多人都转身想要逃离战场,不愿再继续交战下去。
随着形势发生这样的逆转,身陷敌阵中的韩擒虎等人也顿感周围压力骤减,敌人们不再斗志昂扬的来围杀他们,而是且战且退。
韩擒虎等自是不肯放弃这样的机会,趁着敌军丧胆之际大杀四方,因嫌身上的甲胄太过沉重累赘,韩擒虎索性将身上甲胄都甩脱开来,只穿内里的单衣挥舞着战斧向敌阵内里继续冲杀。
很快韩擒虎的前方便出现一支敌军小队,前后十几名卒员拱从着一名身着精甲的将领快速向后方撤离,眼见这一幕后韩擒虎顿时心知这是遇上了一条大鱼,当即便招呼着左近同伴向此冲杀而来。
“金银尔自拾取,若再追扰,贼命难保!”
此时马背上的韩裔正自急于脱离战斗,不愿再留战阵中缠斗,于是便将身上的金玉佩饰抛在地上,并回望韩擒虎等少壮怒声威胁道。
韩擒虎听到这话后便大笑不已,对地上的那些财货全不理会,只是手持战斧大步向着韩裔追赶,口中大笑说道:“正要夺贼首级扬名立功,贼将抛此俗货诱谁?纳命来!”
说话间,他手中长斧猛地向前掷去,那斧刃正中韩裔小腿,他吃痛惨叫一声,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还待挣扎起身,却被韩擒虎上前一步掐住后颈便将其头脸按入泥地之中。
战场上齐军大溃,而沙堤外战斗结束、魏军大胜的情况也传到了金墉城前的军阵当中,斛律金得知此事后顿时一脸激动焦急,快步入前抓住那传信兵卒的手便疾声问道:“我儿明月怎样?他是逃出敌阵,还是已经、已经战、战……”
那兵卒也是在战场上听到魏人喊话,具体情况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到斛律金问话后只是连连摇头。斛律金则一再追问,想要确定儿子生死。
“羌军已经杀至,还不速令退军!偏此敕勒老翁独爱儿郎,以我晋阳将士为猪狗!”
眼见到敌军正自向此杀来,斛律金却只是追问儿子消息而罔顾危情,旁边便有将领忍不住大声怒斥道,旋即便也不理其他,直接引部向着城门撤离。
有此表率之后,其余众将也都纷纷引部后撤,因为没有一个有序的协调调度,诸军争入城门,很快城门前便拥堵起来。
正在这时候,魏军轻骑也自战场上的齐军溃卒后方冲出,向着城门前的敌阵便冲杀而来。一时间,齐军阵仗大乱,城门内拥堵踩踏,诸军乱成一团。
“斛律老贼在此,随我斩将夺功!”
很快冲杀至城门前的魏军将士们便注意到了斛律金一众人马,当即便呼喝着向此杀来。
此时的斛律金也已惊慌失措,无有应敌良策,只能在亲兵们拱从下绕着城墙奔走,躲避魏军的追杀。
第0922章 局势仍艰
城门前战斗异常的激烈,许多齐军将士被堵在城门间进退不得,当魏军冲杀上来的时候,也只能抓紧了手中的武器奋力反击以求活命。
然而这种毫无组织和章法的抵抗效果自是非常有限,在魏军有序的冲杀之下,很快便出现了大量的伤亡。
城门前多有残肢断臂,画面惨不忍睹,那些被杀破了胆的齐军将士们一边尽量的向城门内退缩,一边又将己方伤亡将士的尸骸堆砌于外,寄望于这血肉篱墙能够稍微阻挠一下敌军的攻势,给他们提供些许保护。
城门内,赵郡王高睿满头的大汗,一边呼喝疏导着城门间拥堵的己方将士,一边让人在这城门附近架设起栅栏防事,唯恐魏军攻入城中。
与此同时,分布在城中其他各处的齐军将士们也都纷纷向此涌来,当见到城门间战斗如此激烈,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魏军甲卒身影出现在了城门间,这些人自然也都是惊慌不已,立即便拉起防线,直接将城门间仍在与敌军战斗的袍泽们也都隔绝在了防线之外。
金墉城外,斛律金仍在亲兵们的护卫下策马沿城墙奔走逃命,后方追击的魏军士卒们也越来越多。饶是斛律金戎马一生、精通骑射,但是年过七旬的年纪,体格终究不复健壮,一路上仓皇逃窜,为了躲避后方追兵的流矢,几度跌下马来,狼狈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候,前方城墙马面处有守军士卒向城墙下垂下了吊篮。只是后方追兵越来越近,让他们没有机会停下来去靠近那吊篮。
“某等死战拒敌,请主公暂且登城!”
此时仍然追从在斛律金身边的,都是他最为忠诚的族属部将,眼见追兵逼近,为首一名将领大吼一声,直接勒转战马,向着后方奔来的敌骑便冲杀而去。而其他部众们见状也都纷纷效法,在他们豁出性命的搏杀之下,总算是将追兵暂时阻止下来,给斛律金登上吊篮争取了时间。
“今日不死,我必厚报……”
斛律金缩在吊篮中,随着城头守军将吊篮提起,他便看到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众们正被来势汹汹的敌军所淹没,一时间斛律金也不免老泪纵横。
当追兵们冲破斛律金亲兵部众们的亡命阻挠时,斛律金也已经坐在吊篮上成功抵达了城头,城下将士们见状后也不免惋惜不已,大声呼喝道:“老贼一时侥幸,若不速降,终将埋骨此地!”
侥幸逃脱的斛律金却无暇回应这些辱骂,随着他登上城头脱离险境,紧张的心情略有松弛后,很快浑身筋骨就都变得疼痛无比,新伤旧患全都显现出来。
接下来城门前的战斗又持续了小半时辰,那些被阻在的齐军将士们或死或降,尸体都在城门间堆积起了高高的一堆。尽管魏军趁势攻入了城门内,但是由于守军又在城内架设起了防线并抵死反抗,最终还是无奈收兵。
一天的激烈战斗进行下来,将士们虽然也都疲惫不堪,但精神却仍亢奋不已。尽管没能一鼓作气的攻下金墉城让人有些遗憾,但已经取得的战果也是分外喜人。
首先是北齐援军的斛律光所部六千多人马几乎尽遭歼灭,单单俘虏便抓获了将近三千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逃离了战场。
其次就是金墉城出战的兵力也是死伤惨重,在战场上所杀伤的敌军就达到了数千众,另外还在城门下俘获了将近两千人。而这些或杀或俘的敌军还并不只限于普通的军士,当中还包括了许多的将领,甚至不乏晋阳勋贵中的顶层权贵。
比如那个被斩杀阵中的北齐驸马侯莫陈贵乐,以及被韩擒虎就阵生擒的敌将韩裔等等,虽然这几人并不如段韶等所谓的北齐三杰那样声名显赫,但也都是晋阳勋贵中的代表人物。而他们的阵亡或是被俘,对于城中守军士气自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傍晚时分,战场初步整理完毕,助战的蛮兵们开始积极的修补沙堤长围,李泰又将此间营务安排一番后,然后便回到河南城中犒赏功士。
像他之前在与斛律光交战时所开具出上万匹绢的赏格,以及韩擒虎、李雅等擒将斩将之功也都需重赏,相关的赏赐在行伍间虽然很难立时兑现,但李泰还是尽量发放出一批实物奖赏。
虽然说凭他多年治军在军中所积累的信义威望,功士们也都并不急于将奖赏兑现。可是实物的奖赏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是其他任何形式的赏赐都难以取代的,一场大战过后,将士们也都需要这样的画面来抚慰心情。
一干受赏功士们自是笑得合不拢嘴,被从尸堆里刨出来、可以称得上是死里逃生的李雅更是乐不可支,骨折后刚刚经过处理的手臂搭在那赏赐的绢帛上不舍得挪开。
江陵之间结束后这小子短暂的做过一段时间的富豪,后来受罚财物全都交付若干凤保管便又沦为了赤贫,如今豁出小命去立功,生活总算是又有了盼头。
李泰自知今天这一场战斗并不意味着彻底的胜利,所以在对诸功士们奖赏激励一番后,也并没有纵容将士们恣意庆祝,诸营各作加餐、享受一顿丰盛的美食后便一切如常。
一场大胜之后,虽然情势有所转好,但整体上还没有获得根本性的扭转。通过对斛律光所部俘虏的审讯,李泰得知关中形势倒是还没有向最恶劣的情况发展,潼关总算是守住了,这也让他心内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眼下他所承受的压力仍未有所减少,斛律光所部人马仅仅只是北齐大军先锋而已,后续还有段韶所统率的数万主力人马正自沿南崤道返回河洛。
金墉城此番出战虽然大败亏输,但城池毕竟还是保下来了,而且城中守军数量仍然非常可观。若要发动强攻,难度仍然很大。
还有一点就是河阳方面同样也驻扎着数量可观的齐军,而且只要河阳仍然在守,北齐国中仍然可以调聚人马源源不断的南来增援。
如此历数一番,摆在李泰面前的情况仍然很严峻。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北齐方面的敌对力量,关中方面则还没有考虑呢。
尽管潼关是守下来了,但也仅仅只是让关中避免了直接遭受北齐军队的寇掠洗劫,但事实上随着中外府大败和宇文泰去世给西魏政权带来的冲击和破坏却是无从躲避的。
尤其早在宜阳撤军的时候,内乱的苗头便已经是显露端倪。李泰在河洛这里无论打的再怎么嗨,与此同时的关中会滋生出什么幺蛾子那也实在不好预料,毕竟关中那些货一个个的主观能动性也都是非常的强。
李泰也明白,无论眼下他设想考虑再多,对于关中局面也是鞭长莫及,唯有赶紧处理好河洛这里的局面,才能从容返回关中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