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这赵永国大不复往年的骄横之态,俯身深拜在宫道上,面孔几乎都埋入了尘埃中,完全不敢抬头直视太原王。
李泰见状后也没有心情对他多作刁难,只是摆手道:“免礼吧,此间残楼便是大司马遇害处?”
“启禀大王,这里便是贼徒们行凶所在。卑职有罪、卑职……家父之前传信,着令卑职于此接应大司马一行,卑职当日亦调集宫奴以待命,却不料家门竟生孽种,共略阳公等合谋诓骗……”
尽管李泰已经让他免礼,但赵永国仍是深拜于地,先是快速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一番,又偷眼暗窥见李泰渐有不耐之色,便又连忙说道:“当时大司马被诸忠仆拱卫楼中,家父因恐略阳公另为迫害,便佯作归降,劝告略阳公等暂离此间。卑职才有机会入残楼中为大司马略作薄殓……”
“大司马尸骨仍存?”
李泰听到这话后自是颇感诧异,旋即便连忙道:“速速引我去见!”
赵永国见李泰这样激动,眼神中不由得也闪过一丝暗喜,于是便连忙引领李泰一行往宫内去,在一座宫室前方摆设着一副棺椁,里面便收殓着独孤信的尸体。
时下正值隆冬腊月、天气酷寒,棺椁中独孤信尸体保存尚好,李泰垂首去望,见其面容尚可辨认,须发则有火燎的痕迹,肩背处仍有焚烧的伤痕,应该是被部曲们以身躯掩盖,但终究还是不免闷绝而亡。
皇甫穆等人全都在棺椁周围哭拜起来,赵永国则小声讲述他借着职务之便将独孤信尸首保留下来、以其他烧毁的尸首应付过中外府催要的经过。
独孤信遇害诚然令人心痛,但尸首还能保留下来,对生者而言多少是一种慰藉。听到这赵永国的夸功,李泰望着他点头说道:“赵永国,你很好。大司马哀荣体面,赖你得全。前者旧事不必再提,此事必有重赏!”
那赵永国听到这话后,又连连叩首谢恩。其实这件事也并非他父亲叮嘱,自从他被下蚕室之后,他父亲便对他诸多冷漠,甚至都不允许他使用赐姓“乙弗”,之前他也冒着不小的风险操作此事,现在看来他是赌赢了。
接下来,李泰又立即着员准备东园秘器送来此间,将独孤信遗体更作盛殓,运回同州城。
之前独孤信遇害之后,中外府又派人前往长安要捉拿其儿女家眷,被李穆派人报信得以在其部众们护送下逃离京畿,翻越秦岭南去汉中,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返回同州。在此之前,一些相关的事情只能由李泰这个婿子代为处理。
对于独孤信的死,李泰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除了悲伤、愤怒之外,更有一份无奈。他曾经不止一次派人告知独孤信,在遭遇情势大变的情况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在内部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冒险钻营,不如等着他在外部更强势的去处理问题。
但独孤信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就算是对李泰有所依仰和信赖,但也绝不会对一个晚辈言听计从。因为他们这一代镇兵就是在不断的动乱中去获取向上的机会,这就像是一个不断押中的赌徒,很难说服其人去放弃一个似乎稳赢必胜的局面。
所以独孤信有这样的下场,相当一部分源于他本身的性格和经历。而一些自认为经验老到的老师傅,栽在一些不讲武德的年轻人手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李泰就这么赢过几次,只是宇文觉跟他的先知先觉相比,要更加的天马行空、不讲逻辑。
待到李泰将独孤信遗体护送回到同州城其故邸中时,赵贵随即便也闻讯赶来,主动向李泰请缨负责筹办独孤信丧礼事宜。
在今年所改革施行的六官制中,赵贵职任大宗伯,本身就是司掌国之诸礼,大臣的丧礼事宜也在其人职权之内。因此赵贵作此请求,倒也不是纯粹的献殷勤,本身就属于行使他的职权。
不过六官制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牵强附会的产物,而且从其创建伊始便不是为的将体制改革的更加合理,而是打着崇古复礼的名头以彰显霸府权威,因此本身的结构便不乏粗疏错漏。
像是这一次宇文觉之所以能够在中外府折腾这么一通,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宇文泰之前仓促推行六官制改革。
原本在其人控制下的中外府和朝廷,就算因为改革而造成一些人事上的不协调,也都能循着过往政治传统的惯性掩饰过去。可是宇文觉手段粗暴,李植等人又别有用心,这就造成了整个中外府成了他们的独角戏,其他的人事结构完全不足以对他们形成任何的制约和纠正。
所以李泰之前甚至都不接受大冢宰的任命,倒也不是因为谦虚,他不做也不会让别人做,等到当下的纷乱稍有头绪,他就会奏告朝廷废止六官制。眼下当然也不会遵循六官制的规定去安排什么人事任务,尤其赵贵这个大宗伯本身就是虚职,他懂个屁的礼仪!
所以李泰直接拒绝了赵贵的请求,让他先哪凉快哪呆着去,转而奏请皇帝以卢辩暂任太常卿,负责管理眼下国中几个大臣的丧礼。
不只是宇文泰父子和独孤信,像是战死河洛的王雄等大将,朝廷也是需要派遣礼官以协助他们各家举行丧礼,包括一应的追赠哀荣等等事情也都需要商讨。
虽然在李泰返回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纷乱战斗,但是之前的中外府处于一种异常的混乱又完全的陷入停摆,想要将这些人事乱象重新收拾起来也并不轻松。
原本的中外府人事结构,李泰当然不会再继续保留,只不过在组建自己的霸府班底之前,首先要解决的还是武装问题。
之前中外府将尚可调度掌控的人马重新进行了整编,一些参戍河防的府兵同长安禁军都被整编在了一起。
但这所谓的整编仅仅只是打散了原本的组织结构,而新的组织则完全没有考虑到征战等各类需求,一个营地一支队伍中甚至存在着两个乃至更多的督将。这样的整编也就幸亏是待在同州没挪窝,真要外出征战,离营几天时间估计就组织涣散了。
不过这样的整编李泰也并不打算再恢复原样,而是在已有的整编基础上面进行更加细致有效的改动。
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再继续将六坊禁军这一编制保留下来,禁军内部人事关系错综复杂,他也有所领教,之前还安排家将李孝勇等进入禁军系统,以便于在京畿周边发展其他事业。
禁军系统已经成了一个垃圾桶,六坊禁军的战斗力也是非常堪忧。依靠这些人进行宫禁宿卫与控制朝廷,他还不如直接给在襄阳已经完成授田的府兵将士们加以宿卫的职责,直接确立一个府兵番上宿卫的制度。
除了这一支成分驳杂、组织混乱的队伍之外,在渭南地区还存在侯莫陈崇所统率的一支人马。原本侯莫陈崇还只是驻扎在渭南,结果不知受到了中外府怎样的蛊惑,直接将人马推进到上洛,在丹水上游与进入武关的襄阳人马向对峙。
正是因为侯莫陈崇的封锁,使得李泰之前安排的这支人马没能对中外府的行为造成有效的震慑,所以对于中外府的人事混乱,侯莫陈崇也是需要负上一定的责任。
所以在将相关的情况初步了解一番后,李泰当即便着令前中外府司马达奚寔前往通告侯莫陈崇,着其在新年之前速速弃军归朝、听候制裁,否则以叛逆论处。
另外,过去这段时间里中外府人事混乱,加上此番霸府权力交接,必然也会给各方州郡等地方势力带来一定的冲击和影响。
所以在内部情况稍有稳定之后,李泰便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义,传令诸州郡长官入朝述职,如若因治内军政事务繁忙而不便入朝者,则需派遣长史等上佐代劳入朝。
突然从一方诸侯而跃升为执政大佬,而且所接手的还是一个人事混乱的烂摊子,对李泰而言同样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是同所有心怀志向和野心的人而言,这些人事上的纷繁挑战也并未让他畏缩止步,反而是满心的斗志昂扬。
同州这里军权梳理清楚,诸营将士或是解散归乡,或是调使别处,然后李泰便率领文武群僚拱从皇帝返回长安,待到新年过后内外情势更作稳固之后便开始深入的戡乱纠错。
第0948章 宜防突厥
过去这段时间里,长安城的情况较之内乱源头的同州城要好得多,甚至因为作为京畿一霸的六坊禁军的离开,城中治安和居民生活都有所好转。
当皇帝仪驾返回后,留守长安的雍州长史李穆等人纷纷来到渭北迎接。不过李泰在将皇帝送入禁中之后,并没有留宿于皇城之中,而是前往城南自家产业的龙原学馆暂住下来。
六坊禁军作为一个独立的宿卫兵种已经不复存在,将领们多数都因为涉乱而暂时被解除了兵权、等待裁断,军士们则仍然留在同州诸营进行整编。
眼下回到长安,负责宿卫安保的便只能是李泰带到关中来的人马。尽管如此,长安皇宫本来就逼仄狭窄,建筑面积甚至都还不如同州中外府,李泰如果再住进去,人员配置和安保都非常麻烦,索性便暂时分于两处,从而让山南道人马能够尽快摸清楚禁中防务诸事。
旧年江陵之战结束不久,李泰留在关中的家人们便都前往襄阳去了,但龙原学馆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以当时中外府和山南道之间那微妙的关系,许多时流为了避嫌,便也不再让子弟继续来此进学。
因此如今的龙原学馆教学方面的工作基本停止下来,但整编辑录藏书的工作仍在进行。还有一些家在偏远地区、家境贫寒以及笃志于学的学子们仍然留在这里,帮忙进行一些编校的辅助工作。
当李泰仪驾来到这里的时候,此间学士和学子们也都纷纷出迎。亲兵请示是否将这些人暂时转移到别处去,李泰稍作沉吟后示意不必,还着员给这些仍在坚守治学的人提供一些饮食和越冬保暖御寒的物资。
龙原学馆占地面积本来就极大,近年来建筑也都陆续增加,作为李泰与其部众们的临时住所自是绰绰有余。
李泰这里住处刚刚收拾妥当,李穆等人便又在外求见,他也能够体会到李穆焦灼的心情,于是便又着员将起引入进来。
李穆入堂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埋首于地沉声道:“家人丧德悖义、涉乱深重、祸害国中,卑职未能加以力阻,请大王降罪!”
李泰从席中站起身来,迈步走入堂中并亲手将李穆搀扶起来,拍拍他肩膀叹息道:“罪或无罪,暂且不论。此番归朝还能与显庆重逢,我心中已经颇感欢喜。自别以来,体中何如?”
这一番问候顿时便将两人之间略显生疏的气氛又给营造出几分亲切,也让李穆的思绪飞回之前分别时的情景。
那时江陵之战结束,山南道不恭之态毕露,李穆在这过程中选择跟随李泰完成江陵之战,事后却因为担心牵连整个家族而选择回归关中。
那时的他已经做好最恶劣的打算,就连在江陵之战中所分得的战利品都留给儿子李雅。但在回来之后,还是没有受到太大的责罚,并且被晋升为大将军。
“主上、故大冢宰襟量雄阔,能容诸类,既能包容卑职这等忠义有失的丑类,更能遗命托付于大王这等人间英流以家国大事。可憾世上终究汲汲私利者太多,不能深刻领会这一份道义相托的深情。”
李穆又垂首说道,他抬眼看看李泰的神情,接着便又欠身继续说道:“然则大王刚健英勇,虽然事情有所波折,但终究还是回归正道。故大冢宰英灵未远,若见大王入朝定势,想必也会欣慰非常。”
李泰听到这话后,嘴角便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李穆先入席坐定,而自己也转回自己席位上并又笑语道:“此番归朝,不唯受故大冢宰所启,亦可大言众望所归。何以获此众望?在今国中唯我可以慑定宵小、褒扬有功,平息众怨、消解戾气,整聚涣散之人心,重塑朝廷之纲纪。当然,这也少不了武安公等忠勇之士的效力相助!”
李穆闻言后忙不迭又翻身而起,叩拜于堂中并大声说道:“大王持命、众望所归,臣幸预拣选、必效犬马之劳!”
“可惜可惜,阳平公事到临头时,终究有欠明智,纵容溺爱少徒,有悖大义、自弃于众。”
李泰摆手示意李穆免礼,旋即便又叹息说道,对于李远做出这样的选择,的确是让他有些遗憾。
这一份遗憾倒不只是针对李远一身,而是整个高平李氏可用不可用,已经在他心内打上了一个问号。
宇文觉等人一通折腾,使得中外府权威荡然无存,倒也有利于李泰塑造新的霸府权威。无论是李远、还是李穆,在他如今大势入朝的情况下,其实都不必过分在意。但高平李氏在原州深厚的乡土势力,以及李贤这个李氏大家长的态度,却让李泰不得不上心。
高平李氏在西魏北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以称得上是关西第一武宗家族。李贤、李远和李穆三兄弟各有任掌,可以说是时下大族以武兴家的典范,在势位和影响力上,甚至就连有韦孝宽坐镇的京兆韦氏都难以匹敌。
高平李氏之所以能够享此殊荣,除了他们兄弟族人们本身的勇力才能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原州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及李氏在原州出众的乡土势力,使得他们整个家族在西北边防上拥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李远之子李植可以说是自李泰之后霸府最受赏识的少辈,而且李植在霸府所享有的权力还要超过了当年的李泰。
毕竟李泰真正做大还是跳出霸府的限制以后,如果一直呆在霸府中,哪怕如今的他都比不上李植所拥有的权势,毕竟在外没有足够的强援呼应,这一点就直接锁死了他在霸府的成长上限。
在对李远的选择表示遗憾之后,李泰又望着李穆沉声说道:“我听说阳平公在奔逃之前,曾入长安来游说武安公,不知他以何计策来说?”
李穆听到这个问题后,脸色顿时变得肃然有加,不敢有所隐瞒,当即便将李远之前所说的割据原州并谋求突厥为援等诸事全都讲述一番。
李泰在听完李穆的交代后,也不由得眉梢暗跳,有些震惊于李远父子的这些想法。
割据原州之类的谋算,虽然看起来似乎可执行性不低,但真正要做的话,难度还是不小,尤其李远父子出逃时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挟持皇帝或者宇文家直系成员。乡土中有势力、有影响力是一方面,但想要拉着大家一起造反作乱,那难度还是不小的,也要看看外部环境允不允许。
李泰能在山南搞起新和联胜,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等方方面面的因素配合,充分利用了侯景之乱给南朝社会带来的冲击和动荡。李远父子想要在原州割据一方,那除非得是北齐举国来战、搞得李泰完全抽不出手去收拾他们。否则单凭原州当地那些豪强们,可能就得撸袖子收拾他们。
但是这个联合突厥的想法,就有点意思,甚至都有点超出了李泰的认知盲区。
之前的他任职东南,与中外府之间的联络也日渐疏远,对于中外府和突厥的互动既没有刻意了解、也没有渠道了解,所以对于彼此之间的互动是个什么情况并没有一个清晰精准的认识。
之前于谨还奏报李植兄弟俩逃离中外府时,都还掳走了一批人事,只是因为李植长时间把持中外府事务,也没有将这些人事留存别册,因此这些人事具体牵涉哪一方面并不清楚。如今看来,应该是跟与突厥的联系有关。
原州便是后世的宁夏固原,其与关中联系的萧关道便是关中西北的重要通道。后世唐朝初期,突厥颉利可汗在大唐玄武门事变之后不久趁关中虚弱而发兵南下,与唐太宗订立了渭水之盟。当时突厥大军南下所走的,便是自原州南来的萧关道,兵出萧关之后沿泾水一路向下,只需几日便可兵临长安!
李远父子固然难以在原州建立什么割据政权,可如果他们为了自保而当真丧心病狂的招引突厥人南来的话,无疑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危险。
李穆见李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心情也变得越发忐忑,连忙又恭声说道:“户中孽子擅权作乱,本就铸成大错,勾结外寇而祸我家国,更是泯灭人性之想。臣前已经传书向家兄告事示警,一待诸家国罪人逃返乡里便即刻抓捕惩治!”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又微笑着对李穆稍作夸奖勉励,但这么重要的一个变数隐患,他当然也不可能寄望于高平李氏本身态度和做法,还是要尽快做出相应的战备准备,一旦突厥当真南寇,也必须要拥有足够的反击之力。
所以在接见过李穆之后,李泰随即便又召见了田弘等出身原州的将领,将原州当地的势力情况认真了解一番。并且又向襄阳方面加送一封信件,着令下一批奔赴关中的将士中将史静这个原州人士也给加上。
第0949章 新授唐公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诸方人员陆续入京。而李泰作为新的霸府首领,对于这些入京人员也都多有接见并作安抚。
之前在宇文泰治下的西魏,州郡官员多以关西当地豪强担任,当牧本州本郡也成了这些豪强军头们的待遇标配。而想要获得这样的政治待遇,这些豪强便需要组织当地乡团武装以效忠霸府,彼此达成一种互惠互利的状态。
当然,在一些军事性质和边防意义比较大的地方,仍然是需要由霸府直接委派官员,通常都是由战功赫赫的军头大将和资历深厚的霸府心腹担任。
比如连接着陇右的陇州,担任陇州刺史的便是出身北镇的赫连达。而在毗邻汉中的南岐州担任刺史的,则就是跟宇文家有亲戚关系的阎庆。
随着国中局势和权力结构发生改变,这些人对此所做出的反应也都不尽相同。李泰连日接见入京人员,也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基本上关西当地豪强担任地方守牧的,在收到朝廷的召令之后都是第一时间奔赴长安。
至于其他霸府出身、尤其是一些北镇将领,则就往往意存观望,并没有第一时间奔赴长安,而是派遣各自府员长吏前来长安,尽管也表达了对朝廷的恭敬态度,但却都还有一定的保留。
近日一直协助李泰处理相关人事的崔谦也忍不住叹息道:“旧者镇人西迁、客居关西,因有故大冢宰等一时人杰相为疏导人情,遂生安居之想。而今旧治不复,大王虽也功勋卓著、誉满朝野,但这些镇人也都不免担心不复体恤、各自生疑。”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点点头,开口说道:“正光以来,世人言及天下大势,多言镇人刁悍难驯、势大猖獗,其实不然。此诸类虽然因乱而起、桀骜一时,但也不过只是风口狂沙、风息自止,不容于土、则碾为尘。东之贺六浑、西之大冢宰,虽然所事不同,但对镇人的包庇选拔也都自有其功。”
在一个具体的历史场景下,北镇武人们可以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时代主角,以高欢为首和以宇文泰为首的北镇武人贡献了后三国非常精彩的一段互相对峙攻伐的故事。
但是在整个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北镇武人们则就处于一种比较劣势的地位,在文化和历史的融合与进步当中,属于被同化、被消灭的一个群体。
西魏北周由于镇兵基数和势力比较弱小,再加上宇文泰强力且有效的引导,这种同化进程比较顺利,以府兵制为代表的军政策略使得相关的内部矛盾不成问题。
至于北齐方面,这进程就困难得多。因为以晋阳为中心的鲜卑武装集团本身落后、保守与暴力,他们本身既没有同化和包容其他政治势力和文化传统的能力,又拒绝被同化与消除其过于浓烈的特征,矛盾的爆发点就在于乾明之变。
乾明之变也可以看作是北齐内部系统性崩溃的开始,虽然更加暴力、更加强大的晋阳勋贵取得了胜利。但后续的发展就说明了给你机会你不中用,晋阳勋贵通过暴力政变所取得的成功、并没有一个成熟的政治纲领和手段去加以巩固,到最后被恩幸所攫取,那也是死有余辜。
宇文泰去统合笼络这些镇人,有其天然的身份优势,正如李泰在关东世族之间混起来也是如鱼得水。这种由相似出身所带来的认同感,越是在动荡的政治环境中,越是能够帮助人建立起信任和联系。
如今关中霸权面临着一个新老交替的问题,李泰对这些镇人们会不会再沿袭之前宇文泰的态度和做法,自然就成了这些镇人们所关心的问题。
其实李泰身上的镇人属性也很强,他和许多镇人都有着密切的往来和联系,甚至就连妻子都出身镇人家庭。但是相对于之前的宇文泰,还是显得不那么根正苗红。如果独孤信仍然在的话,那么对于李泰在镇人群体中的号召力提升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