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11章

作者:衣冠正伦

  我知唐公深明大义,并非纵容恶属之人。之前那李雅已经因事遭罚,而今我若再进奏唐公其父之前恃强逼我、夺人妻子,你猜唐公将会作何处断?若因此事影响到江淮大计,那李雅即便免死,恐怕也要前程尽失。他是否还会如今时这般痴望娘子?

  我并不是要阻碍娘子良缘,但娘子分明有力助我,却偏偏不肯顾念旧情,这实在是让人齿冷心寒!”

  “滚、滚出去!”

  柳氏这会儿也被陈顼威胁的方寸大乱,不负之前的决绝镇定,挥着手便要将陈顼向门外驱赶。

  陈顼见这娘子反应如此激动,一时间倒也不敢再继续威逼,毕竟眼下这娘子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达成意图的一个渠道,于是便主动向外退出,站在房门外再作揖说道:“娘子稍安勿躁,我便先行告辞,择日再来探望娘子并我孩儿。希望那时娘子能够心意通达,从善抉择,与我一别两宽。”

  说完这话后,陈顼便退出这宅院,带上几名自己的随从离开这座吴儿城。而他一行人来到城外时,便遇到刚刚将姚娘子护送回学馆旋即便快马奔回的李雅。

  李雅也看到了陈顼一行,当即便勒马顿住,而陈顼则直接拨马入前,向着李雅拱手说道:“原来足下便是李雅将军,久仰了。之前多受令尊武安公李大将军关照,未暇致谢,李大将军便已赴外州任远,实在是让人遗憾。拙荆幼子亦多得将军照拂,实在感激……”

  “柳娘子已非尔妇,你若再继续入户骚扰,我决不饶你!”

  李雅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冷脸怒声道。

  陈顼闻言后则摇头道:“将军误会了,我并不是要阻你良缘,反而还乐见娘子得托良人。将军乃唐公心腹,若能助我重返江东,我非但不会因夺妻而衔恨将军,归后还必有重礼致谢!”

  李雅闻言后便摇头道:“你之去留,非我能定!”

  “将军有心即可,我也不奢望事能速成。”

  陈顼自知他如今处于弱势,纵有图谋也不敢迫之过甚,在向李雅表示自己与之并无根本的矛盾冲突之后,他便抱拳告辞离去。

  李雅也没想到彼此会是这样的交流场景,原地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往吴儿城奔去,来到柳氏宅外他也并没有径直入内,向门外两名仆从小声询问了一番他离开后的宅内情景,转又给了两人一些赏赐,让他们继续留守此间,自己则恐入宅或让柳氏更加烦忧,于是便心事重重的离开。

第0995章 陈郎有疾

  随着时令入夏,关中诸事也随着越来越热的气候而变得热火朝天。

  李泰虽然新纳美妾,但也没有太多时间沉湎于温柔乡中,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处理政务。虽然每天都很繁忙,但诸事都在向好,也让他心内充满了成就感。

  之前朝政诸事困于钱粮不足,虽有计划却难以实施。李泰便确定一个要再打沙门秋风的一个思路,召集诸州寺庙僧徒入京辩论佛道经法,时间便定在了四月八日佛诞节之后。而随着这一命令传达各方,诸方很快便也有了反应。

  首先是秦州天水郡内的光明寺高僧有感朝廷仁恩,愿以寺产布施捐输、以济国事,捐出了将近二十万石粮食并数万斤铜锡等物料。

  其次又有陕北师佛寺高僧也做出表率,捐献的粮食虽然比较少,只有十万石出头,但其他各类的物料却是数倍于光明寺。

  朝廷对于这样有觉悟的仁义高僧当然是礼遇有加,先是给两寺高僧颁授“大德高僧”的佛号,并且又各遣一千精骑奔赴其寺中,护送两位大德高僧入京参加佛诞礼和之后的辩经法会。同时也公布了新的规定,诸州高僧无“大德高僧”佛号者,不得参加法会。

  有了这样的表率和范例,诸州僧徒们只要不是傻子,当然也都明白了该要怎样操作。虽然说还是有数量众多的僧徒不舍得如此大手笔的捐输,但也有相当多想要谋求进步僧人们蠢蠢欲动,希望继续扩大自身和沙门的影响力,从而踊跃捐输。

  有了钱粮,那许多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除了府兵授田垦荒与疏浚郑国渠等大事之外,李泰也预留出来一部分钱粮用于商原宫苑的建设。

  如今的他每天都要奔波在龙原学馆和皇城之间,浪费时间且非常的不便利,而且还严重影响学馆的编书与治学工作,新的办公场所亟待建设。

  商原的地址已经选定,沙苑的万寿宫各种建筑材料也都已经拆除下来,而且武乡郡众乡士们得知唐公将要归乡治事后也都踊跃非常,踊跃的承担丁役。如今钱粮也就位,工程立即便可开始。

  这座宫苑暂定拟名上阳宫,选址位于洛水东岸的原都水官署附近,既因此地交通便利,对李泰而言也算是事业上的一个轮回。

  工程规划要在六月便完成宫苑的主体建设,并且将霸府各个机构搬入其中进行办公,工时还是有点赶,除了起部尚书崔彦昇亲自前往坐镇之外,李泰还准备安排一名部将前往督工。

  如今他麾下诸将各有任使,李雁头、若干凤等亲信皆出任骠骑府长官,其他的也在负责挑选二营三卫军士,于是便将近日略显清闲的李雅召来,着其率队前往商原督工。

  本来只是一桩寻常的任命,但李雅在听完之后却面露难色,垂首小声道:“末将近日略有不便,主上能否另遣别员?”

  “你既无家室供养,又无劳损疾病,能有什么不便?”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随口笑斥一声,但也未以为意,准备拿起案头上的点将簿准备再选一员,可是当他再抬头时,却见李雅仍是眉头紧皱、面色怅然,脸色当即一沉,旋即便又问道:“究竟何事?”

  李雅受此质问,不敢有所隐瞒,当即便跪在地上将事情原委讲述一番。

  李泰听到又是此事,心中便有些不乐,但也并没有再继续训斥李雅。这小子于此事中该受的处罚已经受过,只要没有什么新错,也不必再揪住不放频频加惩。

  他也并没有再就此询问下去,只是着令转以府员杨钰率部前往商原督工,而后便开始处理起其他的政务。

  李雅见状后,紧张的心情略有放松,但却又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他这几日为此颇觉忧烦,是很想向唐公请教一下该当如何处理,但见唐公并无搭理此事之意,便也只能按捺下来。

  傍晚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李泰便推案而起,离开皇城返回家中,李雅也连忙率领一众甲骑随行于后。

  当一众人马返回学馆门前时,李泰抬手指着李雅说道:“你先不必归府,去南城将那柳氏女子引入府中。”

  “遵、遵命。”

  李雅听到这命令后先是一愣,旋即便叉手应是。

  待到返回内府,李泰先将妻妾召来,又询问了一下李雅和那柳氏女之间的事情。当日亲历的姚婉儿便将其所见闻详细的讲述一遍,李泰听完后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不多久,李雅也将那柳氏女子引入府中来。

  虽然这点孽缘纠缠不断的时间,但李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女子,略加打量之后倒依稀有点明白李雅何以为之痴迷。

  那柳氏这会儿也是有些紧张忐忑,入门见礼之后便一直垂首不语。

  李泰抬手指着李雅对那柳氏说道:“柳氏娘子,是儿旧长于我门下,或因家教失谨,致其冒犯滋扰良家,之前我已经予其严惩。不知你是否对此还有余忿?”

  柳氏听到这话后便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唐公言重了,李将军始终未曾失礼于妾,前事隐情,妾已进告公主,对李将军全无忿怨,唯有愧疚感恩。”

  “没有余忿那就好,那我再请问,是儿屡屡痴态待你,那你是否知其心意?”

  李泰接着又作发问,柳氏听到这问题则顿生羞赧,沉默片刻后才微微颔首,而接着李泰便提高音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柳娘子诚是秀色可观,引我门下少徒心动欲亲。但这是罪过吗?应当贱待吗?欺我门风仁厚吗?”

  “主上……”

  李雅见柳氏被诘问的脸色发白,方待开口,却被李泰抬手训斥道:“你住口!”

  “妾不敢,实在不敢……李将军错爱及妾,妾感激不已,唯前事孽缘仍然纠缠难解,又恐连累将军,并非、并非唐公所言……”

  柳氏作拜于地,口中悲声说道,而旁边妙音等人见状后也都心生不忍,入前小声劝解。

  “今日请柳娘子入府,并非是为质问加罪。若柳娘子仍欲乞还旧户,厌此儿屡献殷勤,便于此严辞告之,他若再犯,我必严惩。但若愿就此立足关中,不愿复为故事扰乱,亦请坦言告之!”

  李泰收起脸上威容,又沉声说道:“我心腹犯法违禁,尚且严惩不贷,遑论别处奸猾之徒!”

  那柳氏听到这话后,便又泣声说道:“妾、妾愿关中新生,不欲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柳娘子便请免礼吧。归后户中少息送还其父,若再有人登门滋扰,便是犯我法度!日后欲与谁好,皆听自决。”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向姚娘子示意将这柳氏搀扶起来送出堂去,待这女子退出后,他便又望着仍自有些不知所措的李雅说道:“之前是罚了你,又不是下了蚕室,怎么连男儿雄气都无?之前罚你,是因你任性妄为,冒犯良家,而今你只是痴求寡妇,我又非你耶兄,何必望我心意!”

  “主上、庄主比我耶兄更亲近!不得庄主点头,我、我纵千万爱意,不敢勃发……”

  李雅听到这话后,眼眶顿时一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

  李泰闻言后便笑起来,探手抓起这小子说道:“还不快归家作聘!不只这柳娘子,另其户内侍婢,一并赐你!欺我以方?可笑!”

  李雅却是一愣,转又羞赧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只要一人……”话还没讲完,他见唐公冷脸,忙不迭转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李泰抵达皇城官署后,便着员将南使徐陵与陈顼一并召来。

  徐陵自是有些茫然,不知因何见召,而陈顼则就不免有些忐忑紧张,心情不能平静。二人虽是清晨见召,但却到了午后才能入见。

  听到二人见礼,李泰才从案后抬起头来,示意他们入席,然后先是问了一下徐陵在京中感受如何,而后才又将视线转望向陈顼,笑语问道:“入关以来,陈郎感受如何?日前府中相见,未暇细问,若有什么不满,不妨道来。我与你叔相共谋事,自当对你等少徒多加关照。”

  陈顼看到唐公笑容和蔼,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稳妥起见,还是连忙说道:“多谢唐公垂问,在下于此起居得宜、饮食丰馈,唯思乡如疾,余者并无不妥。”

  “怪不得,陈郎有疾,却扰我亲信,这可不是什么为客之道啊!”

  李泰仍是微笑说道,但徐陵和陈顼闻言后则都惊立起身,徐陵有些不明所以,但陈顼却已经额头隐现冷汗,抱拳深揖道:“请唐公容某细禀……”

  “这倒也不必,今召尔至此,只是告尔,瓜田李下,尤需避嫌,前缘既尽,能远则远!”

  李泰讲完这话后便又向着徐陵说道:“有劳徐侯入此听事,若有隐情不知,可以归问陈郎。我与陈司徒之相谋事,是为壮志克贼,若因杂芜小事而受阻滞,不免不美。”

  说完这话后,他便摆手示意侍者将此二人引出。

第0996章 浴血建康

  早在三月时分,因投降北齐的徐嗣徽奏报南梁陈霸先忙于平定内乱,齐主高洋便决定再继续出兵江东,以大臣赵彦深为东南行台,并开府慕容俨、梁州刺史张保罗以及之前便顿兵彭城的大都督萧轨、东方老等诸将,再次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南来。

  由于此番北齐目标是渡江作战、直击建康,故而舟船等水战器械也是此役战术运用的重点。可是由于淮水上游的义阳以及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合肥俱为西魏所占据,也使得北齐大军难以取道淝水、巢湖这一路线直入长江,只能选择仍在北齐控制之内的淮南东路。

  淮南东面北齐境内,同样也有一条水道中渎水勾连长江与淮水。中渎水即就是邗沟,自广陵郡下属的江都与长江相连,北通射阳湖继而与淮水相连。当年梁武帝趁侯景背叛东魏而发动的寒山之战,南梁大军便是循此路线北去彭城。

  但是水路上的作战行军终究不是北齐所擅长的领域,再加上淮南战乱多年,使得中渎水也颇有壅塞,通航条件不佳,在征调民夫加紧疏浚的情况下,北齐大军直至五月才抵达淮南广陵,并且沿江北布置试图渡江作战。

  此时的南梁虽然三吴之地基本已经平定下来,但是广州的萧勃仍然不肯听命,甚至气势汹汹的几度派兵翻越大庾岭北进,欲联络一众南川豪强共同对抗陈霸先。

  旧年陈霸先因平定交州叛乱而崛起于岭南,被梁武帝任命为西江督护、广州高要太守。不久后南梁国中便爆发了侯景之乱,时任广州刺史元景仲意欲举兵响应侯景并图谋陈霸先,结果被陈霸先引军反杀。

  在攻灭元景仲之后,陈霸先便邀请时任定州刺史而坐镇广西郁林的南梁宗室萧勃到广州坐镇,而他自己则打算统合人马北进勤王定乱。萧勃虽然被陈霸先邀之广州,但却不希望陈霸先将岭南人马引走北上,试图加以阻挠,结果还是被陈霸先突围北上。

  从这一层渊源,萧勃也可以称得上是陈霸先的老上司。陈霸先通过勤王定乱以及袭杀王僧辩等一系列事件,如今已经成为执掌南梁大权的权臣,而萧勃仍然盘踞岭南,自是不怎么甘心听从陈霸先的命令。

  如果仅仅只是萧勃这一支人马闹乱,陈霸先还不怎么放在眼中,可是如今萧勃试图率领大军进入岭北南川地带,意图与当地一众南川豪强联合,这无疑便令其威胁加倍。

  如今江州地境中除了那些当地南川豪强之外,还有王琳这一支人马的存在。王琳狡黠凶狠,同样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隐患。若其与萧勃联合起来,必将成为西南大患。

  世事也当真奇妙,当然王琳被梁帝萧绎任命为广州刺史,本意是要取代割据岭南的萧勃,而萧勃也曾经一度被王琳逼迫的如丧家之犬一般,还是靠着江陵之战才缓过一口气。如今原本的仇敌却因陈霸先的存在而有了联合起来的可能,足见南梁如今情势之纷杂。

  为了阻止双方合流、并打压这反对势力的活动空间,陈霸先在平定了三吴叛乱之后不久,便以南豫州刺史周文育为大军统帅,率领一支人马西进南川。

  同时他又派遣使员前往游说劝降被南川土豪与王琳驱逐出境的前江州刺史侯瑱,改任侯瑱为吴州刺史,使其镇守鄱阳郡。

  然而周文育师旅方出、尚未建功,盘踞秦郡的叛将徐嗣徽便引军渡江、袭击进据采石矶。与此同时,历阳方面的北齐军队也渡江进袭姑孰,并且占据了姑孰附近的江防要地梁山,正式拉开了北齐大军渡江作战的序幕。

  上游江防重地的失守顿时让建康城的防守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如今陈霸先手中可用的兵力本就不足,再加上广陵的失守以及北齐大军齐聚广陵的形势,使得他在布置防务方面颇有一些捉襟见肘、顾此失彼。

  对于采石等地的失守,陈霸先也无良计可作应对,只能着令宣城的周文育尽快引军回防,而他仍需率领主力驻守建康。因为下游广陵的齐人大军同样趁势进军,发起了渡江进攻,兵锋自是直指建康城。

  北齐此番投入大军战力多达十余万,并且是从历阳、秦郡、广陵等诸处一起发起进攻。尽管齐军不善水战,却通过诸路进军和突袭江防要点等战术,尽量分散梁军的拦截力量,并缩短队伍在江中滞留的时间。

  因此在齐军发起进攻不久,沿江诸处江防据点便陆续告破,整个江防战线都被凿穿破坏。齐军游骑斥候甚至在极短时间之内便抵达了建康城南面,甚至一度逼临秦淮河。

  尽管只是小股的游骑,但对刚刚安定不久的建康城士民而言,也是造成了莫大的震撼与惊惧。这些屡经战乱摧残的士民们恍若惊弓之鸟,于是便又纷纷拖家带口的出城逃亡。

  士民大举出逃又加剧了恐慌的氛围,许多守军将士也都忧虑不已,甚至有将领劝告陈霸先不如暂且放弃建康、避敌锋芒,待到时机合适时再发起反击。

  在陈霸先曾经有逆流而上、袭杀王僧辩这一壮举的前提下,这样的提议都显得不是那么荒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体现出了众将士实在没有迎战必胜的信心。

  面对一众忧惧不已的将士们,陈霸先只是笑语道:“齐军虽然望似势雄,但却有失用兵至关重要的迅敏,师旅逡巡多日、一再错失战机,而今已入梅雨时令,阴雨绵绵,兵更难用,大失天时,士气必然难振!

  大江天险、江东帝宅,建康城枕江拥山,岂狂贼能为轻图?北人长于旱行,水泽是我乡土。今我坐览大江,贼势虽然汹涌,半渡即可击之。享此地利,岂可言退!

  况且贼齐猖獗、树敌诸方,魏国李伯山亦目其为必诛之宿敌,为能制裁贼齐,遣使通我,欲与我上下夹击、大破齐贼!尔等将士不需忧惧,但听处分,破贼不难!”

  听到陈霸先如此信心满满,诸将尽管仍然没有太过乐观,但心绪总算是略微平静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慌怯畏敌。

  但这些普通的将领虽然得于安慰,可是陈霸先真正的心腹诸如侯安都之类,却是很清楚情况并不像陈霸先所描绘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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