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69章

作者:衣冠正伦

  见到蔡景历之后,徐度有些态度冷淡的开口问道。

  蔡景历之前在京口被陈霸先招至麾下,便一直负责掌管军机诏命,也是其心腹之一。只是在后来陈霸先去世后,蔡景历却选择配合临川王陈蒨执掌朝政,只是后来陈蒨受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乖乖交出权柄而前往吴兴,蔡景历并没有选择跟随,而是留在了京中。

  之前的蔡景历也算是陈蒨的人,只是上次徐度入京与之会面交谈时,却察觉到蔡景历对时事的一些看法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倾向于临川王。所以此番其人来访,他才会作此发问。

  “下官无为谁来,只是心忧使君,正逢闲逸无事,所以离京来访。请问使君当此局势,对于前景后路有何高见?”

  蔡景历望着徐度,口中微笑着回答道。

  徐度听到这话后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转又叹息道:“逢此艰难世道,谁又有什么谋事的高见,无非且行且思罢了。茂世若无别处高就,不嫌我幕府简陋,不妨留此盘桓些许时日,遇事后我也能不失商讨的对象。”

  “使君若是立身迷茫,下官倒有一孔之见,斗胆言于使君以供参详。”

  蔡景历并没有回答徐度的招揽,而是又开口说道:“人谓世道艰难,是当真处境苦困、无以谋生,使君作此言论,则不免给人以自夸卖弄之嫌。使君如今位高权重、颐指气使,若仍自谓艰难,则天下谁人可言安定?”

  听到蔡景历这么说,徐度先是微微一笑,转又叹息道:“茂世今来笑我矣!外人或是不知我处境如何,难道你也不知?我今远于朝堂、难为肱骨,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内外交困,以至于寝食不安。愁困难解,故作颓言,可不是为的夸耀势位。你若有计只需道来,不必做什么夸奇称异的言客姿态。”

  “下官所言,诚是发于肺腑,绝非调戏之言。使君所言忧困,实在是让人难以领会,或是心有执迷、不见周全。京口自古以来便为江东首重之地,旧者先主据此而西,遂成霸业。前数历代英主,谁不是据守于此而名著于史?使君据此,竟言愁困,却不知江东多少壮志之士,皆欲以身相代,譬如在下,未知使君肯否?”

  蔡景历又望着徐度说道,甚至还配合着做出一个跃跃欲试的表情。

  徐度听到这里后,眉头顿时皱的更深,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凝视着蔡景历,口中则厉声喝道:“我以故人相待,蔡某却以危言试探,何也?莫非是欲教我悖反朝廷、作祸江东!”

  “使君此言差矣,这才是真正自取灭亡的愚蠢之计!京口重在地势,重镇得遇英主,才能相得益彰。使君虽亦一时名将,较之先主仍然远甚,虽然不足谋江东大势,但既然恃此,却仍然可以谋于一身。”

  蔡景历连连摆手说道,表示自己绝没有鼓动徐度犯上作乱的意思,甚至直言徐度也没有相匹配的能力,转而又继续说道:“使君所忧何者,下官略有所知,无非朝野难寄,不知前路从谁。但使君据此南北要冲之地,所望又何必只局限于一江东。

  钱塘潮信望似壮阔,较于天下不过微澜,虽趁时而起,亦必随时而消。天下大势渐见分晓,使君前得遇先主遂有半生功勋,而今又逢大势交冲,得享顺逆之时机,顺则同势而兴,逆则随潮而覆。单此一事勇作取舍,使君又何忧之有?”

第1323章 金台相待

  徐度安静的倾听着蔡景历的讲述,口中一言不发,神情则阴晴不定。

  他本以为蔡景历是要劝他借京口地处要害位置的优势,加上国中内乱不已的机会,效法前人逆流进取、创建霸业,结果却没想到对方是在劝自己据地投唐,一时间心情复杂至极。

  老实说,当他一开始会错蔡景历的意思时,虽然表面上勃然大怒的斥问对方,但其实内里心跳都不由得加快几分,因为类似的念头他也曾经动过。

  倒不是因为他天生反骨、不忠不义,实在是如今国中的局面如此混乱,大凡身处他这样一个位置的人,也都难免会心生此类的念头。

  如今的南陈朝廷,但凡稍有阅历见识之人就能看得出不过只是一个傀儡摆设罢了,如果没有了来自背后的唐国支持,只怕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至于国主陈昌,早在归国之初、乃至于继位之前,国中群众或还会因为他乃是先主嫡子而心存几分期待。可是等到陈昌正式登基为帝、亲自处理国事之后,其人本色日渐流露,对南陈士民而言,简直每一天都是对其祛魅的过程。

  到如今,陈昌此人志大才疏、性情轻躁并且心胸狭隘的缺点已经是毕露无遗,遇到问题全无主意,只是习惯于求助外部的力量。也正因此,唐国才得以越来越加强对于江东的渗透和影响。可以说唐国每一次在与南陈的互动中向前推进一步,相应的就体现出陈昌的一份无能!

  这样的一个国主,又如何能够让人去尽心倾力的加以辅佐?或许其人这样的性格缺陷全都是因为自幼与父亲分别,欠缺了一个耳濡目染、接受教诲的机会,可是现在的形势也已经容不得他再从容接受教育、提升自我!

  其人才不配位,勉强待在那个位置上,面对内外不断涌现出来的挑战,说不定哪一次就会被挑落下来。到时候,其人下场如何暂且不论,家国必然会因其无能而付出惨痛代价。

  至于临川王陈蒨,固然曾经一度让人对其心怀期待,但随着他受迫于内外压力而退出权力中心,身上的光芒便也就此黯淡下去。而且陈蒨身上还有三大劣势,都让他难以成为振兴家国的人选。

  首先他并不是先主陈霸先的子嗣,这就让他难以在法理上取代陈昌,在与朝廷、与国主争执对抗的时候,需要承担一份伦理道义上的指责。无论他的目标再怎么光明伟岸,都改变不了他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宗家孽种。

  如果他是先主子嗣,哪怕不是嫡息,都可以凭此作为一个更佳的选择来取代陈昌、获得国人的拥戴与支持。又或者在陈昌归国之前,他便已经先一步确立了其在国中的权势地位。但这两种可能,在陈蒨身上都没有出现。

  其次陈蒨没有自己的嫡系力量,之前先主陈霸先之所以敢于自京口进袭王僧辩、从而奠定霸业,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自从岭南定乱以来,陈霸先便已经经营起了一支忠诚勇敢的队伍。

  眼下陈蒨看似在三吴之地拥有极高的影响力,但三吴豪强心怀各异,敢于跟陈蒨一起图谋大计、同生共死的却寥寥无几。以至于陈蒨尽管发动了针对吴郡的抢夺,结果却因为担心吴兴人情不稳而龟缩不出。这样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奢望能成大事?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凭如今唐国对江东的渗透与影响,也根本不会给陈蒨从容发展、壮大自身的机会。眼下其人看似折腾的欢快,但在唐皇看来大概也是乏甚威胁性,如果其人真的做出了让唐国感到实际威胁的事情,唐国必定就会加大对江东局势的干涉,乃至于亲自出兵、大举南下!

  在徐度看来,可以说无论是在朝的陈昌,还是在野的陈蒨,都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去完全继承先主衣钵,将这份江东基业给顺利的延传下去。

  徐度虽然深受先主折服,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自己的思量。他固然不像北朝侯景那样桀骜难驯、狼子野心,但是当南朝继任者明显不具备驾驭群雄的手段与气魄时,那他对自身权势利害的考量自然也就超过了对社稷前程的思索。

  如果有可能的话,徐度当然还是希望能够割据一方,将自己的这一份权势富贵给维持下去。但是天下大势纷繁多变,在这纷繁的变化中该要如何保持自身的际遇不变,这是真正让徐度感到苦恼的事情。

  如今国中最为激烈的自然就是陈昌与陈蒨这一对堂兄弟的对抗,徐度如果想要避免遭受牵连影响,那最好的方式则莫过于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可是如此一来,就等于是抗拒朝廷的命令,自成割据之势,又变相的帮了陈蒨一把,必然会遭受朝廷的敌视。按照国主陈昌的行事风格,估计也会对徐度心存怨恨,乃至于直接发起打击。至于这所谓的打击,最有可能是由唐军代为执行,一如南川的王琳之流,又或者之前把持朝政的陈蒨。

  徐度也正是因为畏惧朝廷背后的唐国,所以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割据自立之心,但仍投鼠忌器、未敢执行,担心太过跳脱,反而会让自身成为率先遭受打击的目标。而南川变乱的快速解决,又让他心里这一份忌惮倍增。

  此时蔡景历提出他可以举京口而投唐,这建议于他而言当真可谓晴天霹雳一般,且不说他心里认同还是不认同,的确是在一瞬间将他的视野与思量的格局都给打开,让他的思绪不再只局限于区区一个江东。

  但这突然的格局打开却并没有让他胸怀开阔、神清气爽,却让他心内陡生惊恐,就好像在阴湿逼仄的环境中生存惯了的蛇虫离开洞窟之后骤见天地广阔、下意识的又想逃回洞窟之中。

  “蔡某究竟受何人指使?大江天险,乃是苍天馈赠江东士民赖以自活、无受北虏奴役虐害的凭恃。前言已经诸多叛离道义,今更教我堆平天堑、举地投敌,究竟是何居心!”

  过了好一会儿,徐度突然推案而起,抽出自己腰间佩刀,直接跃出席位,挥刀便向蔡景历面前桌案用力斫去,口中怒声吼道:“徐度虽也不才,自是江东勇夫,若为一身富贵便将江东父老卖与北朝,江表千载犹传骂名。蔡某欲陷我于不义,当真该杀!”

  蔡景历也没想到徐度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也吓得僵在席中,当见到面前那被徐度一刀斩落、深深嵌在桌案中的刀刃时,脸色更是苍白没有血色,口中颤声道:“使君息怒、使君……请听下官细辩,绝无加害使君之心!”

  “我倒想听一听,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言!”

  徐度两眼仍怒视着蔡景历,口中忿忿说道。

  见徐度不再有更加过激的举动,而是选择听他辩解,蔡景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开口说道:“某虽未精学术,亦知江东自非天外飞土,曾是秦汉故邑。晋世失德、五胡猖獗,遂有退守江东、求安一方之故事。

  前贤兵家有论,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概若晋世有德,天下未分,使君所谓天堑,不过庭中曲水而已,岂可以此而划分南北!后晋以来,国中凡有志力之士,无不以收复江北、克定中原为己任。纵然先主崛起危难、举步维艰,仍不肯轻弃淮南之土,绝无划江裹足之想!”

  “前代英雄,过江宣威拓地、弘我江东国运,今尔却教我引寇南来,岂可混为一说!”

  徐度听到蔡景历这一番狡辩,当即便又瞪眼怒喝道。

  “诚如使君所言,事情不可混为一说。然一江不足以断定南北,事亦确然。若江东有道,则摇橹击楫、誓欲北伐。若北朝雄壮,则同样也要挥鞭饮马、直击江淮。无论何者,俱难凭恃山河之险而永安一方!”

  蔡景历一边说着一边密切关注着徐度的神情,见其面露若有所思,于是便又说道:“今使君坐镇京口,可谓独当江防之重。国人虽仍皆有苟安之心,但今唐国势大、江防危在旦夕,谁又肯为使君捐身效力?使君又能凭何固守江防不失?若此二者,使君皆能从容应答,则某今日妄进邪论,虽死无悔!”

  徐度听到蔡景历这一番反问,眉头便也紧皱起来,虽然不复之前的暴躁,但仍沉声说道:“任你舌绽莲花,江东百姓因据大江而得保安宁总是事实。前者虏贼侯景南来寇掠江东,至今士民思来犹有余悸,我若为一己之私便引唐人南来,岂不为百姓痛骂!”

  蔡景历也听出来徐度心内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道德包袱,不愿担负这一骂名,于是便又叹息道:“徐公有此节义之想,当真江东百姓之福。然今唐军又岂可比于侯景乱部啊?

  唐皇仁恕,事迹不只一桩,当年江陵之陷落,本应是惨绝人寰之大祸,然江陵士民受害实小。士得遇关中,梁氏余孽竟居宰执,民安居荆襄,户授良田、和乐安宁。今下游所服之绢帛、所食之谷米,竟皆荆襄亡国之余所出,理当何论?今若舟戈往问,荆襄士民肯否归我陈氏?”

  徐度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一咧,想笑却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忍耐下来。江东百姓跟荆襄百姓相比,谁生活的更加惬意,哪怕是他也不好违心扭曲事实作答,毕竟他家营生大部分都是仰仗与上游商贸获利。但就在如今的三吴之地,却是民不聊生、骚乱频起。

  从这个角度而言,江东维持现状,未必就比得上让唐国来进行管理。起码唐国所奉行的各种政策,要远比江东如今政令不通的状态对百姓更加有利。

  蔡景历自知对于徐度这样的实权军头,单纯的道德感染力也不会有太强的驱动,最关键还是其人本身的利益要得到保障。

  他这一次来游说徐度也并非全无准备,当见到徐度已经颇有意动的时候,便又继续加一把劲的说道:“今唐皇势大、举世难敌,更兼宽宏英明、胸襟博大。诸如王琳之流江湖顽贼,犹肯收留庇护,若将此喻以马骨,则所筑金台、正待使君啊!”

  徐度听到这话后,眉头更加舒展,但还是摆手叹息道:“我旧从先主虽然薄具微功,事迹止于江东,恐未为唐皇所知。蔡某所谓金台待我,像是荒诞不实!”

  蔡景历闻言后却摇头道:“江东亦是天下一方,唐皇若欲为天下主,岂可不重此方英雄?使君驰名江东,若仍不为所重,可知唐家博大俱是作假。使君应知下官叔父而今正为唐国扬州长史,使君若信任下官,下官愿过江为使君奔相问,若是得重便再归告使君,若不得重,则归与使君共守京口,誓不降敌!”

  “这、这……茂世所计,斯是良言。只不过,唐家是何情怀,的确可虑!若其当真伪作良善、欺世诈人,如若能够提前察觉,也能有所防备!”

  听完蔡景历的述说之后,徐度一时间心内也是颇感纠结。

  如果蔡景历当真是为唐国做说客、前来游说他归降的话,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即答应,无论是出于对先主的忠义,还是故作矜持、自抬一下身价,都得劳烦其人多往来奔走几趟,才能最终做出决定。

  可是现在蔡景历只是自发的前来劝说他,并没有得到唐国方面的指使授意,而更关键的是他还被说动了,那么自然也就急于搞清楚唐国对此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

  如果对方态度热情,那自然就可以谈下去,如果对方只是不冷不淡,他也没有必要再热脸去贴冷屁股、自讨没趣,还是应当尽快思忖别计,做更多的准备。

  既然蔡景历主动请缨、愿意为其奔走,而且也有这样的人脉关系,于是徐度便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同时又说道:“茂世为我奔走,我自不能让你失礼人前。你且稍待片刻,我着府员置备一批礼货,再一起相送过江!”

  说完这话后,他便又连忙安排府员将之前陈蒨使人送来、还没来得及清点入库的那些财宝礼货重新打包装起,让蔡景历携带着一起过江去做打点。

  此时的他心里俨然已经将投唐当作一个谋身的选择,如果因为礼货微薄之类的小问题而致使对方误会自己诚意不足,从而让事情最终不成,那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第1324章 义结金兰

  侯景之乱中,淮南受害尤深,不仅仅只是在动乱持续的时间内饱受战争的荼毒,在这场动乱被平定之后,淮南的战火却仍然没有停息下来,反而越演越烈。包括作为淮南重镇的广陵,在这个过程中也是数易其主,几乎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安宁。

  一直等到南陈与关中政权的邦交关系稳定下来,加上北齐势力被动的退出淮南,区域内的动荡才告一段落,生活在此乡的民众也获得了一段久违的安宁时光,得以休养生息。

  但是广陵作为区域内的中心重镇,其归属权仍然引人觊觎,并终于在日前再一次发生了转移,从南陈手中转为大唐掌控,唐国的扬州总管府也正式的从寿阳转移到了广陵。

  之前持续数年的战争动乱给广陵城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无论是城池建筑还是城中居民都受害颇深。

  原本的广陵城也是外围罗城、内里金城的格局,但是几次漫长且艰巨的攻防战结束之后,外围的罗城已经是残破不堪。在上一次南陈掌控城池的时候,便干脆仅仅只保留了位于城中高冈位置上的金城,另在冈下再造外城,使得广陵城主体向南偏移数里,距离江岸更近。

  应该说之前南陈朝廷对于广陵城的重建和管理还是比较用心的,除了大兴土木的再造外城之外,又陆陆续续的向广陵回迁了几千户从淮南渡江躲避战乱的民众,使得城池再次恢复了一定的生机。

  这种规模的营建和人员回迁,对于国力雄盛的大唐而言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对南陈朝廷而言还是比较沉重的负担。但是为了保持对江北的影响力,南陈朝廷还是咬牙承受了下来,可见他们对于江北还是怀有一定的图谋与幻想,将广陵作为这一份图谋的一个重要支点。

  只是随着国运日蹇,这份幻想也变得越来越不切实际,甚至显得有些可笑。而在日前两国的交涉当中,陈主陈昌最终选择接受大唐的武力援助以平定南川变乱、以及获得南川的控制权,从而放弃了广陵城,这也意味着南陈朝廷彻底放弃了有关江北的各种谋算,内部的权势纠葛成为其最主要的矛盾。

  蔡景历乘着牛车,行驶在新建的广陵外城街道上,看着街道上行人往来,市井间的生活仍是井然有序,并没有看到城池易主之后给城中民生秩序带来多大的冲击与破坏。

  城内的秩序井然让他这个南朝臣子心内既感到欣慰,同时又充满着各种复杂的感想。

  南北对抗多年,如今的大唐可以说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北方的敌人,他们固然非常的强大,但对南朝却并不是一味的凭着强大武力压迫欺凌,而是一直持有一种宽厚包容的态度,让南朝士民在一种比较平和安稳的气氛中逐渐适应和接受他们的存在。

  这种脉脉温情的方式固然也难以掩饰唐皇那意欲统一天下的勃勃野心,但是对普通的百姓而言,唐皇却是一位难得的仁主,一直都在尽量避免给普通民众造成惨痛的伤害。

  就像如今的广陵城,明明城中百姓都是之前陆续从江东迁回安置的南朝子民,但是对于城中管理权的易主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或者说抵触。

  唐军入驻城池后,也并没有急于彰显自身的存在感、强调威权,在城池的管理方面仍是保持着原本的规章与秩序,仅仅只是在城防方面有所加强。

  唐军的实力自然是远远的强过了南陈军队,从这方面而言,此番广陵城的易主,除了让城池更加安全、城中秩序更有保障之外,几乎没有带来其他的改变。如此一来,也就难怪城中民众对此全无介意了。

  “不知唐军南去之后,京口会否也能保持此态?”

  蔡景历心中暗自嘀咕道,他之所以到京口去劝说徐度向大唐投诚,固然也是受了亲人们的直接影响,但更重要的还是对于南陈当下局面的失望。

  天下大势越来越向大唐倾斜,而南陈宗室内斗却越演越烈,无论陈昌还是陈蒨都没有正视未来江东政权该要何去何从,或者说他们各自所秉持的只是一己之私,并没有真正的将江东士民福祉摆在首位。

  蔡景历相信,想要保全江东士民的方法,绝不只有向北朝卑躬屈膝的摇尾乞怜,先主陈霸先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可问题是,江东只有一个陈霸先,而今也已经没有了。剩下这些仍然身拥势位之人,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拥有先主的风采。

  而且就算是陈霸先,生前对于日渐势大的西魏霸府都是束手无计,只能采取非常被动的守御姿态,却难以恢复彼此之间的战略平衡。

  如今的唐国更加势大,反观南陈却越发的羸弱。与支持那些才力并不匹配的人继续负隅顽抗、徒增伤亡相比,选择归顺大唐无疑就成了当下现实情境中最为适合江东士民的一个选择。

  随着车驾渐近总管府,蔡景历也连忙收拾心情、打起精神来,当牛车停在了总管府门前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拙子久别恩亲、俗世浮沉,一直疏于访问亲长,岂敢当阿叔亲自出迎!”

  蔡景历直从牛车上跃下来,而后便疾行至站在总管府门前的蔡大宝面前深拜下去。

  蔡大宝弯腰扶起了蔡景历,上上下下将这侄子打量一番,转又叹息道:“世道纷乱、逼人分离,久难相聚,也并不是你的过错。如今尚可相见于人间,自当感谢先人庇佑,也要感激当世雄者定乱除恶。知你将要北来,代公已在府中专待多时了!”

  蔡景历听到这话后便又有些紧张,反手握住叔父的手腕低声道:“我久处江东,对北朝人士多有陌生。今来拜见代公,未知阿叔可有心得教授?”

  蔡大宝自知他心情忐忑,闻言后便微笑着拍拍他肩膀,口中笑语道:“你今来见,所要商讨的乃是有益南北的正计,又不是谄媚求宠,大不必心怀不安。代公虽然出身北镇将门,但自幼便为当今至尊所养,性情端庄方正,只持常礼进言即可!”

  听到蔡大宝这么说,蔡景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叔父身后往总管府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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