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因此陈昌便又向吴明彻下令,着其快速率部奔赴吴郡,不要横生枝节的前往吴兴,以免进一步激化局势,同时又要求吴明彻将此内情保密,直接在军中处决华皎,勿使其人再向时流宣扬什么破坏大局的言论。
当然陈昌也并不是一味的隐忍,在交待完吴明彻之后,他便又着员将留在畿内充当人质的堂兄陈顼并其家眷们全都押入台城中控制起来。对于一些与陈蒨关系比较密切的臣员也陆续进行边缘化的处理,尽量杜绝畿内被人鼓噪生乱的可能。
与此同时,他又派人向京口徐度传令,着其速速南下与吴明彻会师,趁着首战告捷的势头快速平定吴郡的叛乱。
同时此举也是为了防备陈蒨眼见形势不妙而选择铤而走险,毕竟其人一贯以来的行事便是罔顾大局,使得国势越发虚弱。如果他真要到了紧要关头而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冒险举动,有吴明彻和徐度两员大将与之对抗,也能将危害降到最小。
朝廷中这一系列非常具有指向性的人事调整,自然是搞得畿内人心惶惶,颇有几分暗潮涌动的意味。但是南川变乱被快速解决的余威仍在,再加上平叛师旅首战告捷,纵然那些被削除权柄的臣员们心中有什么不满,一时间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朝士们虽然保持冷静克制,但陈昌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舒心,因为随后不久,城中便开始开始流传起各种流言,诸如上游唐军舟师汇集江畔、人马多有调集迹象之类,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什么京口出现唐军师旅,使得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此必奸邪失势、心怀怨忿,所以捏造流言蛊惑人心,意图破坏吾国与唐国邦交!其心可诛,一定要严查到底!”
陈昌在听到臣下汇报这一类的流言,顿时便怒形于色,这在他看来纯粹就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子造谣生事,破坏两国邦交的同时来打击他的威望,当即便勒令严查流言的源头,并且不准畿内士民继续传扬相关的流言。
但事情真的假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关的讯息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变得越来越多,而且还传的言之凿凿、越来越具体,以至于陈昌都开始渐渐怀疑是否真有此事。
这一情况说来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如果说对于市井中的各种传言陈昌还保持着半信半疑的状态,可是当朝廷使者从京口返回,并且告知广陵方面有上万师旅在近日分批渡江、入驻京口,饶是陈昌心内已经有所准备,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顿感如晴天霹雳一般,震惊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怎会如此?唐军、徐度……京口竟然易主?徐度他怎敢、这狗贼!”
许久之后,陈昌才渐渐反应过来,旋即便开始对徐度破口大骂:“这狗贼,我待之难道不厚?他竟罔顾君恩,甘当江东罪人,引寇渡江!京口局势现在如何?晋陵士民,他们难道就任由唐军过江?唐军师旅是否已经向建康而来?”
在他看来,唐军突然背信弃义的渡江进据京口,必然是徐度这个叛贼招引而至、并且是打算一举攻破建康的,故而很快心中的震怒便为惊恐所取代,连连颤声询问进驻京口的唐军进一步的举动如何。
让他略感安心的是,唐军在入驻京口之后便没有了更多的动作,尤其是没有试图向建康进击,这让他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疾声道:“京口失守,江东已是危在旦夕,若是无所作为,只是坐以待毙,尤需拼尽全力收复京口!当下情势危急至极,速速昭告城中士民,尽发国中丁壮往复京口!”
“主上慎重啊!当下唐军何以进驻京口,仍待遣使往问,而且上游亦有唐军舟师集结,上下情势俱危,当下尤忌轻率行动,更加不可挑乱畿内啊!”
他此言一出,位列臣班中的殷不害忙不迭出列劝谏道,其他几名大臣也都连道不可。
陈昌听到这些谏言后,脸色阴郁的可怕,口中冷哼道:“唐人失信负义、悍然进逼江表,事情已是确凿,尔等仍要阻我用兵,究竟是畏惧敌势雄大、不敢为敌,还是贪顾利益、不忍断舍!”
“亡国之耻,人臣大辱!但能保全国祚,臣等亦奋勇争先、报此恩禄!唯今大变骤临、局势未明,贸然举动,未必能够有益于事。前者贼齐兵入钟山,先主犹能力战却之,假使唐军当真进逼建康,此中亦绝不乏死国之士!臣等只是恳请主上,切勿自乱方寸。”
陈昌这番指责可谓非常严重,位列前班的尚书仆射王通也不得不出班作拜说道。
再加上其他臣子的劝谏和安抚,陈昌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也自知单凭各种应激的胡乱操作绝难应对此变,唯有尽快恢复沟通,搞清楚大唐方面的意图,才能期盼争取些许转机。
于是他便又让人执笔拟写一份措辞谦卑的国书,着员分别送入上下游的唐军之中。而就在这国书送出不久,大唐的使者也渡江来到了建康,停在石头城外递书请见。
已经是惊慌失措的南陈君臣们自然连忙态度恭敬的将唐使迎入朝中,又忙不迭询问唐军一系列非常举动究竟意欲何为。而当得知唐军这些行动都是在针对会稽的侯安都,南陈君臣们不由得都有些傻眼。
“唐国仍在欺我!如此大动干戈,岂是为除侯安都一人!况侯安都纵有狂悖不法,他总是我陈国孽臣,又何劳别国问罪诛除!”
陈昌自然不会相信这一理由,但在忿言一番之后,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便又着员向唐使询问,若是南陈朝廷能够将侯安都并其心腹收押送给唐国,下游的唐军是否肯退回江北?
这样的交涉乏甚意义,大唐的使者也只是一再保证此番行动绝对没有要针对建康朝廷的意思,在没有获得陈主的准许之前,唐军片甲都不会进入建康城。当然,前提是陈昌必须以南陈朝廷的名义发布讨伐侯安都的檄文,向江东士民公布其人的罪状。
这样的要求,陈昌自然不肯答应,而其他南陈的臣员们虽然也怯于大唐的威势,但是这种事前全无沟通、直接大军入境的做法也实在太过分了,他们心中的都幽愤不已,用沉默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可是随着上游的唐军舟师继续南下,前部师旅甚至都过了横江、即将抵达建康,南陈朝廷中才渐渐的不再保持缄默,陆续有人进言朝廷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包庇侯安都这样一个罪人而交恶唐国这一直以来的亲密盟友。
有了第一人的发声,后面的发言就变得频繁了起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作此表态,原本满心愤懑不满的陈昌的心思便也有所松动,终于在外部的压力逼迫和内部的鼓动之下,满足了唐国的要求,用朝廷的名义发布讨贼檄文。
随着这一檄文下达到了三吴郡县,顿时便在吴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就连还没有解决的吴郡叛乱都被时流抛在了脑后,所有关注局势发展的人注意力都被这一件事给吸引住了。
第1330章 吴地震荡
吴兴长城县内的临川王府,近日来气氛紧张凝重,甚至有几分愁云惨淡。
原本陈蒨是打算亲自率军前往吴郡掌控局势,但是半途中忽闻异变,因恐乡情再生波澜,于是便又返回乡中坐镇。
不出所料的,当南川变乱被平定的消息传到吴中的时候,许多吴地豪强都心情忐忑惊慌的赶来临川王府,询问唐军是否会趁机继续进军、顺势扫荡三吴?
对此陈蒨也只能耐心加以安抚,表示唐军眼下进袭三吴的条件还不成熟,而且朝廷也不会任由唐军肆无忌惮的行事。他固然需要这些人保持对朝廷和唐军的畏惧与敌视,从而让这些人聚集在他的身边,可如果太过畏惧以至于连抵抗都不敢,那又有些过犹不及了。
可是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却是就连陈蒨都大跌眼镜,完全超出了他之前所做的种种设想,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有些方寸大乱,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最开始的情况倒还比较乐观,尽管吴兴豪强们对于陈蒨的说辞将信将疑,可是见到一车车的钱粮物资从吴郡运输回来,那种对唐军的恐惧顿时便被心底的贪婪所取代,开始懊悔之前为何不跟临川王一起出兵!
他们未必清楚乱民冲击吴郡郡城乃是陈蒨所策划指使的,但是陈蒨之前准备亲自率军前往吴郡定乱的事情他们却是知道的,而且当时陈蒨还曾号召他们一同前往,只不过群众对此反应比较冷淡。毕竟眼下各人自扫门前雪犹且比较吃力,又哪里来的心情去帮忙平息吴郡的闹乱。
可当现在看到临川王实际上是在以定乱为幌子、前往吴郡大发横财,众人不免又是蠢蠢欲动,也顾不得再去忧虑唐军会否袭击三吴,又都争相询问临川王需不需要征调各家部曲增兵定乱?
对于这一类的请求,陈蒨自然是乐意至极,他正需要将更多的人拉到他这艘船上来,因此也是来者不拒。于是很快的,吴兴乡里便又聚集起几千人的部伍。
为了继续激发出乡士豪强们的积极性,陈蒨又表示此番定乱所需钱粮都由他来先行垫付,参与定乱的乡势部曲们如果定乱有功,还能获得一份额外的奖赏。如此一来,自然更加的应者云集,不只是那些豪强部曲,就连衣食没有着落的流民百姓们也都纷纷投奔依附而来。
一时间整个吴兴郡中士民几乎都唯临川王马首是瞻,虽然朝廷并没有下令让吴兴出兵定乱,但是三吴自为一体、本着唇亡齿寒的忧患意识,这些吴兴士民们也都觉得扑灭吴郡叛乱义不容辞,实在不可置身事外!
尽管南川方面的局势转变让人猝不及防,但是陈蒨也总算借由吴郡叛乱一事将吴兴乡人们给动员了起来。士民被征调起来之后,自然不同于以往散居乡里之时,各种军令制度统统都要规范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陈蒨还在打算一鼓作气的针对乡士们进行一番严肃整编的时候,北面却传来华皎战败、其人也被吴明彻俘获的消息。
陈蒨知悉此事后自是大惊失色,顿足叹息道:“华皎怎么如此的不谨慎!我已经严令他一定要守住破冈渎一线,竟然还如此仓促落败!”
“华皎不过都下小吏,素无长计,吴明彻名动江表,其人又怎能匹敌!”
长史沈恪一直不怎么看得惯陈蒨所亲昵的韩子高、华皎等人,此时得知华皎落败倒也并没有太过意外,随口对其人稍作贬低后旋即便又说道:“华皎交战不利、为敌所制,而今大王之所谋划恐怕也难再隐瞒下来,朝廷或许会更遣师旅来讨,还是应当早作防备。另吴兴钱粮事宜,华皎亦多有预,今既受擒,为了活命,或许就会全都披露出来,是否要调整一番?”
“华皎所部,非官非民,凭其一人,朝廷也不敢判我大罪。今上虽然性情急躁狭隘,但本身也不过只是一个色厉内荏之辈,绝对不敢贸然兴兵来攻。”
陈蒨闻言后便又沉声说道,而讲到后一个问题时,他先是稍作停顿,旋即才又说道:“华皎与我相识危难,后又追随多时,想必也有忠义于怀。况今眼下邑内人多眼杂,俱为利诱至此,若贸然作什么大宗钱粮输调,也不能保证不会为人所察。一旦为人所见,必然仰求更多。今为对抗,需作长久之计,所积钱粮亦不可匆匆散尽,暗中加派卒员看守即可,不必贸然起运转移。”
华皎本是建康小吏,从乱侯景,侯景作乱时曾将陈蒨拘押京中,当时负责看守的华皎对陈蒨多有厚待,故而侯景之乱平定后陈蒨便将华皎收作门生心腹,一直委以重任。彼此间感情自是不俗,所以陈蒨认为华皎不会轻易背叛他。
至于那些近年来通过商贸和其他手段所积累下来的钱粮物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就近藏匿在太湖周边,原本陈蒨是打算等到反攻建康的时候正好中道取用,也免了舟车往来运输的麻烦。
如今王府周边聚集了大量的乡曲部伍,而吴郡又已经被搅乱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方面对那些钱粮进行调运,只能寄望于华皎其人心存忠义,不会背叛自己。当然就算这些钱粮损失了,虽然让人心疼,但有吴郡的收获作为补充,倒也不算太过严重的事情。
华皎的战败和被俘,固然让陈蒨大感失望和忧虑,但还不至于方寸大乱。眼下的他还略感庆幸,之前在中途当机立断的返回吴郡,并得以及时将乡士部曲们给集结起来,如此就算吴明彻长驱直入的杀入吴郡,他也可以率领吴兴部伍与吴郡部众们里应外合的击退其部。
当然,想要达成这样的局面还少不了来自京口徐度的配合。陈蒨很清楚徐度的心理是希望能够保全自己的实力、对国中的纷争只作壁上观,同时又能保持左右逢源的状态,所以他这次对徐度也无作更多的要求,重金贿结只是希望其人置身事外,相信徐度也会做出明智的选择,不会南下蹚吴中这一汪浑水。
然而世事无常,人哪怕再怎么思虑周全、智计百出,终究还是不能料定所有的变化。更何况陈蒨近年来一直退缩于吴中,他自己或许看不上吴中豪强们的短时,但其实自己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对于时局的变化和对人心产生的影响不能做到一个公允准确的判断。
所以当接下来的局势变故传到吴兴的时候,陈蒨整个人都惊愕当场。
相对于建康方面,陈蒨更早的得知了徐度投唐的消息。因为就在若干凤正式率军入驻京口之前,本着过往的情谊,徐度还是放出了陈蒨派往的使者到仲举,让其返回吴兴传信。
“下官有负大王所命,虽然百般劝说,但徐度狗贼畏强怯势,仍然选择举镇投唐,今唐军业已过江入镇,想必不久后便必有大事……”
返回吴兴后,到仲举神情羞惭、语调沙哑的对陈蒨汇报说道。
“唐、唐军竟已过江?徐度此獠,可谓是我江东千古罪人!”
陈蒨听到这话后,顿时变得脸色煞白、神情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抽出佩刀,一刀斩在了面前桌案上,两眼已是变得通红,可见心情之愤慨。
其余众人虽然也都震惊不已,但眼下最重要的自然还是该要如何应对这一莫大的变数。
须知自从南北分裂以来,便从无北朝的军队能够入据京口,哪怕是在侯景之乱时期,也只是南朝的乱部对京口有所滋扰。如今徐度竟然主动勾引北朝军队南来,如果应对不善的话,对南朝政权而言怕就是灭顶之灾了。
“即刻奏告朝廷,请主上调回吴明彻,在建康统率师旅应对上游贼众,授我军政大权,准我统率三吴师旅向北进击、收复京口,迟则国破家亡!”
待到脑海中稍微恢复些许理智,陈蒨便又连忙说道。虽然他与朝廷之间多有龃龉纷争,但其本心还是为了保全家国社稷,当此危难时节,自然还是想要与朝廷联合起来共渡难关。
然而其人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恪便连忙说道:“不可,大王绝对不可轻易北上!北虏前还与朝廷相谋定乱,其军未有挺进三吴迹象,此番兵进京口,必是狗贼徐度卖国勾引所致。其军新近渡江,想来未有后续定计,大王今若贸然声讨,是将战火引入三吴!贼虏渡江,必然先图要害,畿内诏命难出,大王自可竖起勤王义旗,号令江东诸方共击贼虏!”
“长史逼我为萧氏群竖?”
陈蒨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瞪眼怒声说道。沈恪所作的这一提议,不异于之前侯景之乱时萧氏宗室坐望建康祸成、而后又各自争权夺势。
“萧氏虽然失德,亦有百数子孙。今上若能不失防范,北虏亦难轻入建康,否则,大王急欲前往,莫非是欲举家偕亡?”
沈恪直视着陈蒨愤怒的眼神,口中又疾声说道。
陈蒨闻言后脸色顿时一僵,过了一会儿之后才颓然坐回席中,不再提北去迎击事宜,只是涩声说道:“你等速速议拟勤王章程!”
第1331章 誓守祖茔
吴兴这里勤王章程还没有拟定出来,朝廷方面针对侯安都的征讨檄文便已经先一步下达了。
之前陈蒨还在将唐军渡江进驻京口的消息隐瞒未发,但是朝廷的征讨檄文却是驰驿传达,并张贴于沿途所行经的桥津邸舍堰埭之间,相关的情况自然在一瞬间便传扬了开来。
这时候,吴兴的百姓们才知道,唐军不只已经大举过江,而且接下来还要直接向地处三吴最南端的会稽出兵,并且此举还获得了朝廷的认可和支持!
这一系列的消息仿佛惊雷一般在民间陡然炸响,民情顿时仓皇的无以复加,同时在传播的过程中又不乏以讹传讹的夸大事实,以至于到最后整个吴兴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大唐百万大军业已过江,并且已经在杀赴三吴的途中,誓要将三吴百姓杀个片甲不留。
“请问大王,唐军是否已经攻破江防、将要杀至三吴?”
位于长城县的临川王府,近日来本就聚集了许多的乡士,如此劲爆的消息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便传来了此处。一时间一众乡曲们也都按捺不住,纷纷离开临时的营地,争相向临川王府蜂拥而来。
“诸位冷静、冷静,大王正在共众心腹商讨事情,稍后一定会给江东父老一个交代!”
事发突然,陈蒨这里各种人事构想都因这一道檄文而被打乱,如今上上下下都惶惶无计,包括临川王这会儿也是心怀纷乱,不知该要如何回应群众的问询,只能暂避府中,由长史沈恪出面来安抚围聚在王府外的群众。
尽管沈恪平日在郡中也颇具威望,但如今所面临的却是身家性命都遭受严重威胁的时刻,再加上平日里临川王也热衷聚拢乡情,此刻乡里群众们自然也都下意识的聚集在此,没有得到确凿的回应和保证之前,全都不肯离开。
王府外一片嘈杂,王府内也是不断的发生争执、甚至是吵闹,而陈蒨明显还没有从这一番打击当中反应过来,只是神情阴冷的坐在席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下属们议论争吵。
“朝廷如今作此檄文,必是因为受到唐军上下胁迫,穷困无计,不得不尔。大王乃是宗家臂膀英壮,当此时节,尤需奋起勤王、抗击虏贼,决不可置身事外、沽望成败!”
有人大声开口说道,但是堂中却应者寥寥。
固然之前大家也都在讨论勤王之计,可若说现在就要即刻起兵杀往建康,那无疑是在开玩笑,尤其是在眼下朝廷已经下达这一道檄文的情况下,谁也不知朝中具体情况如何,国主陈昌以及朝中大臣们是不是已经完全倒向大唐,此时引众前往建康解围救驾,无疑是与自杀无异!
因此在一些头脑冷静的人看来,眼下非但不能急于勤王救驾,更应该牢牢守在吴中,修缮城防、建造营垒,否则若待唐军南来,则万事休矣!
“那吴郡师旅又当如何?今唐军已经大举南来,且联结朝廷传檄将要讨伐会稽,若我徒卒只是固守吴兴,那吴郡必成孤困之势。今敌之所谓攻讨会稽,不过疑兵之计而已,待见吴郡无援,必先占取。吴郡若失,吴兴能全?”
又有人开口说道,吴兴与吴郡皆地处太湖平原,彼此间在地形地势上却无遮拦,可谓一马平川,说是夏秋时节,尚可仰仗纵横的河渠水网稍作抵御,但今正值深冬枯水时节,北朝战马一旦闯入吴中,必然便如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难能抵御。
所以就算是要固守吴兴,单单只在吴兴当地筑垒自守便想要抵御住敌人的进袭,那也是不现实的。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守住吴郡,尽量让战事发生在境外。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面露愁容,气氛稍有沉默,但很快又有人说道:“若是朝廷派遣畿内人马伴同唐军一起入境,某等又当如何?是否连建康师旅一并迎击抗拒?”
这个问题被抛出之后,顿时又引起了一连串的讨论,众人再次各抒己见,只是持有相反意见的人也都不能说服对方,于是便又只能暂且搁置下来,转而继续其他问题的讨论。
王府中的议事就保持着这样一个状态,没有一个问题能够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同样的也没有一个问题能够吸引众人一直讨论下去,因为眼下所面对的这样一个局面,问题实在是太多,每一个都很重要,都需要严肃的讨论并快速的做出决定,但却又都争议甚多、难成定论。
王府中群属争执不休、全无定计,府外群众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免也躁闹的更加厉害,就连沈恪都已经将要控制不住局面,只能将其中吵闹得最厉害的一些豪强引入王府,让他们也加入到府中的议事中来。而这些人到来之后,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顿时又让情势变得更加复杂。
本该主持会议并且做出决策的陈蒨只是看着众人讨论,却始终不发一言,那一直阴沉铁青的脸色也让人不敢贸然打扰,就这么一直讨论下去,不知不觉竟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来到了白天。
堂中虽然议论不休,但却也一直没有达成什么有效的共识,而与会众人自然也都是已经疲惫不堪、困乏的哈欠连连。
晨光破晓之际,一直坐在席中不发一言的陈蒨这才站起身来,手扶佩刀俯视着堂内众人,口中沉声说道:“此番唐军过江胁迫,朝廷乱命迭出,诚是情况危殆。当此生死攸关之际,你等各有思谋、各抒己见,挽救家国之意甚是诚恳,现在还有谁腹有良计未曾道出?”
众人闻言后彼此对望一眼,旋即便都摇了摇头,争执了大半个白天和整个夜晚,他们这会儿也都已经是精疲力尽,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参与了什么话题的讨论、又持有怎样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