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陈蒨此夜正宿于前院厢房,与韩子高大被同眠,宅内突然遭人攻杀,他心中也是惊吓不已,忙不迭共韩子高一起翻墙逃出,侥幸躲过一场杀劫。
惊魂甫定后,他却误以为是陈宝应要做局杀他,心中自是恼怒至极,连夜潜逃出城,将部伍召集起来,待到清晨城门开启之后,突然率部向城内杀去。此时城中本就驻兵不多,陈蒨一行又是挟忿出手、骤然发难,竟然一路攻入城主府中,旋即便大开杀戒。
虞寄昨夜率员一番搜索却不见陈蒨的踪迹,还道其人已经出城逃远了,他也不敢再继续留此是非之地,毕竟正如钱道戢所言城中还有众多的陈宝应族属宗亲,并不是他能随便放肆的地方,还是趁早远离是好。尽管没有抓捕到陈蒨让人很失望,但擒获了其人妻儿家眷也算是聊胜于无。
但他却没想到陈蒨这么快便杀回来,自己一行都还没来得及撤离,便被直接堵在了郡府当中。
“虞寄狗贼,我敬尔会稽贤士、信任不疑,不想狗贼竟听命贼子加害于我,受死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蒨在见到虞寄之后,不由分说的便持刀将之劈杀当场,很快他的侄子虞世基便也在郡府附近一处闲宅中被搜索出来,一并当场收斩。
接下来陈蒨更是大搜全城,将城中陈宝应的宗属族人们统统抓捕控制起来,但其几百卒众自然也难以控制全城,关于城中的闹乱也无可避免的向外传递出去。
这当中首先得信的便是正在晋安城东面十几里外迎拒唐军的陈宝应,当其得知临川王竟然寇入郡城,心中下意识便怀疑自己可能要步侯安都后尘了。于是再也顾不得抗拒唐军,当即便率领亲信往晋安奔逃,希望能够重新夺回老巢。
但对面的唐军也不是傻子,当见陈宝应部伍阵线向后移动时,当即便顺势发起猛攻,很快便翻越阵线、冲破阻挠的工事,一路衔尾追杀。
此时晋安城中的纷乱还没有平息下来,正有众多民众向外奔逃,城外便又先后出现了陈宝应的败军与唐军追杀师旅,诸方民众全都搅乱在了一起,场面一时间混乱到了极点。
陈蒨当然还是想要稳住局面的,然而局势已经崩坏至此,他也完全没有能力再控制局面,只能在心腹部众们的拱卫之下在乱众当中左冲右突,好不容易到了人群的外围,然而其附近却突然出现一部唐军游骑。
“前方正是敌之临川王陈蒨,速速追击,切勿由之走脱!”
羊鹍正自率部在这纷乱的人群外巡走,试图切入战场之中控制局势,然而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结果却意外的发现这样一个大目标,心中自是欣喜不已,忙不迭引众策马入前追逐。
陈蒨等人见状后心中自是已一惊,忙不迭脱离乱众便向远处奔逃,然而后方唐军却一直紧追不舍,而且唐军的战马品质要远远的超过了陈蒨一行所乘,双方距离也在快速拉近。
突然,陈蒨所乘战马被一流矢射中,其人也直接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周遭亲信们纷纷惊呼,各自勒马准备营救。然而这时候,唐军骑士们也已经追至近前,将此一行包围起来:“尔等速速弃械,可以免死!”
“子高杀我!半生倔强,勿使临终受辱虏手!”
眼见已经难能逃脱,陈蒨的佩刀又在之前跌落下战马时遗失,此时便向着距离最近的韩子高喊话说道。
“大王且去,仆自随后!”
韩子高闻听此言后,泪水也顿时夺眶而出,他口中大吼一声,旋即将佩刀刺穿陈蒨之腹。
“贼子尔敢!”
羊鹍正欲生执陈蒨,见到这一幕心中自是大怒,引弓便向韩子高射去。
然而韩子高手中佩刀已经刺入陈蒨腹内,他方待抽刀回来自刎,后背肩胛却被射中,吃痛跌倒在地。
看着陈蒨尸体横陈眼前,过往种种忽而如走马观花于脑海中闪现,满腔死志在这顷刻间荡然无存,一股贪生之念涌上心头,转首见到唐军骑士们已经围了上来,他连忙开口大喊道:“贼王陈蒨为某所杀,乞请将军饶命!”
然而周遭唐军军士们还未有所反应,韩子高此言却触怒了一旁的陈蒨心腹们,刀刃直斫韩子高脖颈,口中怒声吼道:“王负万众,无负韩奴。万众可活,韩奴必死!”
第1360章 岭南风云
永嘉之乱以来,大量的衣冠士族南渡江东,大大促进了江东地区的开发。不过岭南地区在江东也属于比较偏远的地带,固然发展仍然非常滞后,处于一种非常边缘化的境地,常常会有各种叛乱事情发生。
南陈先主陈霸先的成名之役,便是平定交州俚僚首领李贲的叛乱。如果没有这样的功绩,陈霸先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州府僚佐,当侯景之乱发生的时候,纵有勤王壮志也根本没有能力去执行,只能随波逐流。
陈霸先离开岭南之后便进入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并且成功的在江东缔造了一个属于他的时代。
然而岭南地区也并没有因为陈霸先的离去而陷入沉寂,这里仍然是热闹纷繁,在过去数年间一直处于激烈的人事动荡中,单单称霸岭南的势力便刷新了好几拨。
一开始广州刺史元景仲在侯景之乱发生的时候,举兵据州响应侯景的叛乱,被当时官任西江督护、还未离开岭南的陈霸先聚众引兵杀之,并迎南梁宗室萧勃入镇广州。
萧勃也并没有“辜负”陈霸先的这一份信任,他在后续的一系列发挥也都在南梁宗室们整体水平和节操平均线上。他先是不许陈霸先率兵离开岭南北上勤王,并且勾结岭南豪强加以阻挠,但最终还是被陈霸先冲破阻挠。
拦截陈霸先未果之后,萧勃便开始了他在岭南的割据折腾。侯景之乱平定后,江陵的梁元帝萧绎以萧勃路远难制、欲以心腹王琳出任广州刺史而代替其人。结果王琳还没有抵达广州,江陵便已经先一步陷落,此事自然不了了之,萧勃也得以继续在广州据地称雄。
之后陈霸先取代王僧辩执掌江东大权,萧勃又屡屡要兵出岭表以攻打陈霸先,但在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最终还是被陈霸先给解决掉。
萧勃覆灭之后,继之而崛起的便是时任衡州刺史的欧阳頠。欧阳頠曾在陈霸先兵出岭南的时候帮助过他突破萧勃的阻拦,彼此间也颇有交情,而且其人久居岭南为官,于此甚有威名,故而在平灭萧勃之后,陈霸先便以欧阳頠担任广州刺史,并且都督岭南诸军事,自此开始了欧阳氏一族称雄岭南的历程。
南陈建立之后,陈霸先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了处理与江北两大政权之间的问题上,对于内部主要还是以羁縻安抚为主,若非穷凶极恶、不肯听命者,一般也不会直接发兵诛杀。
等到陈霸先去世之后,南陈朝廷也屡有人事波折发生,对于地方的控制越发薄弱,甚至就连作为宗室的临川王陈蒨都割据吴中、公然抗衡朝廷,这自然更加打击了朝廷的威望。而岭南本就地处偏远,到了这时候自然更加的天高皇帝远,当地豪强势力各行其是,越发的不将朝廷命令放在眼中。
在这个过程中,欧阳頠一族势力也在继续发展壮大,除了欧阳頠本身坐镇广州之外,他的两个弟弟欧阳盛与欧阳邃分别担任交州刺史与衡州刺史,岭南大邑几乎都在其一族掌握之中,声势一时间也达到了顶峰。
欧阳頠一族虽然在岭南权势兴旺,但此境也并非其族一家独大,其他地方势力仍然不容小觑,或许做不到与之分庭抗礼,但也不失制衡之力。
岭南地区多有俚僚部族,除了之前作乱于交州的俚僚豪酋李贲之外,其他的豪酋势力同样不容小觑。
这些俚僚部族分布于山川泽野之间,官府极难统合控御,只是听命于各自的首领,而这些豪酋们也借此控制着地方秩序,许多岭南的地方长官都需要仰仗他们才能对境内民众进行管辖,有的豪酋干脆自己就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州郡长官,各自称霸一方。
这些豪酋中比较知名的有高州刺史冯仆、罗州刺史陈佛智和安州刺史宁逵等几人,他们各自拥众数万乃至十数万众,乃是其境内首屈一指的霸主豪酋。
这些人还有一个特点,他们虽然是统率诸多俚僚部族的大酋长,但本身家族却并非岭南俚僚土著,而是在不同时期从北方迁移到南方来的中原氏族。陈佛智祖上乃是颍川人士,宁逵祖籍则为冀州,至于冯仆家族则就更加著名,乃是十六国时期的北燕皇族。
这些人家世多出身北方的次等士族或是失势皇族,在衣冠南渡的过程中本身实力和影响力都不足,便被排斥出了侨族聚居的三吴等江东核心地带,不得已到更加偏远的岭南地区落脚谋生。
为了能够立足此乡,他们便选择与当地还没有形成基本社会组织和制度的俚僚部族进行联合,引导他们进行开化,并将这些部族组织起来成为自己的私曲。一盘散沙的俚僚部落拥有了一定的组织度,而这些南迁人士也摇身一变成为了称雄一方的豪强大酋。
这其中尤以冯氏家族最为典型,南梁时期时任罗州刺史的冯融让儿子高凉太守冯宝迎娶境内俚僚大酋长冼氏,便是名传后世的冼夫人。
冯冼两族的这一次联姻可谓影响深远,甚至一度影响了岭南当地的格局。冯氏借助冼氏在岭南俚僚部族中深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成功在岭南立足并发展壮大,而冼氏也借助冯氏的政治资源从原本的方隅豪酋一跃成为地方新贵,成为朝廷正视并拉拢的对象。
这两族的结合也是当时岭南群蛮逐渐开化并融入世道主流的一个缩影,虽然过程中是充满了功利考量,但结果无疑是岭南汉蛮融合的一个典范,给未来岭南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一个深厚的人事基础。
以欧阳頠一族为代表的岭南官方势力,再加上各地俚僚豪酋与其他地方势力,便构成了岭南地区的人事环境。这里虽然长期处于天下大势演变的边缘地带,但是本身也自有其规律与秩序,偶或顺应大势,偶或脱离主流而独自发展演变。
之前钱塘江南岸一场惨败,使得侯安都在会稽费劲心力所组织起来的兵马势力荡然无存,只能狼狈外逃。
侯安都并不像陈蒨那样还有其他的选择,他作为此番唐军点名要作攻伐的对象,一旦势力不复存在,那就注定会成为别人口中的一块肥肉,故而只能选择尽量远离唐军兵锋所指、并且对大势发展感应比较迟钝的岭南逃亡。
他本来就是岭南始兴人士,此番穷途末路之下,自然首先便要逃奔乡里、希望能够尽快再恢复一部分势力。
侯氏一族乃是始兴豪强,尽快大部分的族人部曲之前都跟随侯安都北去,但还是有一部分族人留在了本乡,而且随着侯安都在陈霸先麾下的功名势位越发显赫,这些留守乡里的族人们也趁机掌握了大量的乡势。
因为途中无作更多耽搁,在撤离会稽之后侯安都一行便快马加鞭的直奔始兴而来,故而在其战败的消息传到岭南之前,他便先一步回到了乡里。
尽管乡里群徒有些诧异于侯安都突然返乡,但是因为并不清楚北面的最新情势变化,故而此际在他们的眼中,侯安都仍是那位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名臣大将,而非什么失势败犬。
侯安都也乐得让乡人们继续保持这种误解,归乡之后他并没有大肆声张,而是在第一时间便将乡里族人部曲收聚起来,又得两三千名甲兵。
随着侯氏宗族频有动作,作为州内长官的衡州刺史欧阳邃自然也有警觉,当即便派遣州吏前往乡里加以讯问。
此时已经初步恢复实力了的侯安都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直接向州吏告知原委,并且表示唐军很快便要进逼岭南、乡里这一番兵祸难免,但若州主欧阳邃肯配合他行事,他便可心无旁骛的统率部曲来抵抗唐军,保护乡里不受侵害。
“江东情势已经败坏至此了吗?唐军竟然如此势大,侯安都素来桀骜嚣张,居然被唐军攻打得狼狈鼠窜!”
州府欧阳邃在听完州吏的汇报之后,顿时也是大惊失色。
他自然不相信侯安都这一番鬼话,若侯安都当真有抗拒唐军之能,何至于如此狼狈的逃窜归乡。可是如今侯安都已经在乡里聚起了颇为可观的势力,他也不敢小觑、贸然加以制裁,而是连忙着员将此事报告给坐镇广州的兄长欧阳頠。
但不巧的是,欧阳頠如今正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州事多交由其子欧阳纥处理。
欧阳纥年轻气盛,久在岭南称雄一方,对于侯安都此类成名已久但却败退归乡之人殊乏敬畏,收到叔父的传信之后,他固然也震惊于唐军的强势南来,但是对侯安都此人却不怎么感冒,只是冷哼道:“纵然强敌入寇,岭南前程自有我父子取决处断,岂容侯安都这败军之将妄自置喙!他不告而入已是失礼,竟还奢望我将甲马予之、资其威福,当真可笑!速告叔父将此徒擒送广州,再议唐军入侵事宜。”
欧阳邃在收到侄子的传信之后,一时间也是深感为难,他自知侯安都凶悍难制,并不敢因为其人败退归乡而有小觑。而且其人眼下拥势乡中、非可易于,想要将之擒拿还是不可轻率进攻,最好还是加以智取。
所以在思忖一番之后,欧阳邃便又派人给侯安都送去一批礼物,并且邀其到州府来商讨抗击唐军的事宜。为了让侯安都受不了诱惑而上钩,他还表示只要侯安都有成熟具体的应敌策略,他便可以将州军都一并交给侯安都统率应敌。
“如此前倨后恭,狗贼必然心怀叵测。我若前往,必入其彀!”
侯安都自然也不是傻子,在收到这一传信之后当即便意识到欧阳邃居心不良,自然不会轻易上钩。
然而眼下他的实力仍然比较弱小,若想再继续发展壮大也是非常迫切需要获得州府的支持,可是如今欧阳邃明显对他心怀敌意,自然也就不必指望对方会给予什么配合。
可是唐军随时都有可能寇入岭南,侯安都也不能就这么干耗下去。他假意答应欧阳邃的邀请,却在约定之日突然违约,只让家奴前往告知自己偶染小恙,不便前往,但若欧阳邃屈尊往访,则必定扫榻以迎。
欧阳邃本来都已经在州府布置好了甲兵用以擒拿侯安都,结果却被对方放了鸽子。侯氏宗族在衡州境内也是颇具势力,他担心事情拖下去可能会再生变故,于是便索性调集甲兵,直扑侯安都乡里园业而去。
此时的侯安都则已经率领心腹部曲悄悄潜入到了州城外,待到欧阳邃引部出城之后,他当即便率众冲入城中,直将州城给控制起来。而当欧阳邃得信之后匆匆率部返回时,却又遭到了侯安都部曲的前后夹击,一场交战下来,欧阳邃不敌落败,被侯安都直接就阵生擒。
“北虏业已大举入侵江东、即将寇入吾乡,我因心忧乡土安危,率部归来助守。不意州主心怀狭隘、恐我夺其权柄,竟然直接引部来攻,丝毫不以乡土安危为计。州官不仁,当真该杀!”
在收捕欧阳邃之后,侯安都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接当众将之斩杀,州权也收为己有。他安排心腹族人在州境内收聚甲兵,自己则率领精锐直往南面而去。待到广州方面欧阳纥得信之后匆匆率部杀来时,便遭到了侯安都的中道伏击,又将广州师旅杀得大败,而欧阳纥则只能率领残兵败众匆匆退回广州。
欧阳氏一族称雄岭南多时,却不想却被仓促归乡的侯安都接连挫败,这也让侯安都再次在岭南威名大振,多有豪强引部向他依附而来。
侯安都自是来者不拒,趁着唐军到来之前尽量壮大自身的势力,正逢陈蒨也没有将事情做绝,又遣员将其在山阴被裹挟而走的家人送至岭南,侯安都便又遣奴前往高州,向高州豪宗冯氏为其子请婚,希望将这些俚僚豪酋也都拉上他的战车。
第1361章 投唐得活
高州阳江两岸,坐落着许多的豪邸大宅,看上去非常的气派,一眼望去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建康城秦淮河两岸的繁华地带,丝毫看不出此境竟然是地处岭南蛮荒地界的阳江。
这里是岭南冯氏的势力大本营所在,分布在阳江两侧的这些大宅,都是冯氏并其姻亲冼氏、以及归属他们所统治的诸洞俚僚蛮酋们的住所。
在接受开化之前,俚僚诸部过着樵采渔猎、茹毛饮血、岩巢地穴的生活,包括他们各部的首领也都与众族人们居住在一起,生活状态与物质享受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随着俚僚诸部与外界接触越来越频繁,所能获取的物资和接受的观念便也越来越丰富,内部的等级划分也越来越严密。尤其是那些之前还能保持着朴素作风、与族人们同甘共苦的俚僚首领们,更是迫不及待的改变了过往的作风,纷纷过上了更加惬意的生活。
高州的阳江两岸地势平坦、风物宜人,既便与耕作生产、物资交流,同时也是非常适宜居住的区域,再加上冯冼两族不遗余力的拉拢示好,故而周遭那些岩穴间的俚僚豪酋们纷纷走出泽野,率领部众归附两族。
如今冯冼两族所统御的俚僚部落大大小小便有近千个,哪怕在豪酋众多的岭南地区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而两族之所以如此聚集起如此庞大的势力,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们所占据的高凉地区在整个岭南都是自然资源比较优越的地方,另一方面就在于首领出色的个人能力。
冯氏出身北燕皇族,在北燕为北魏所覆灭之后跨海南来,因此比较受到南朝历代统治者的关注,祖孙世代在岭南为官。这样一个出身背景,是其他地方豪酋所不具备的。
冯氏冯融、冯宝父子先后出任罗州刺史、高凉太守等岭南要职,尤其是冯宝与俚僚大酋冼氏联姻,两族之间取长补短,势力更是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时下的冯氏家主名为冯仆,乃是冯宝之子,先是担任阳春太守,陈主陈昌登基后又将之加封为高州刺史。只不过冯仆如今也只有十几岁而已,凭其资望能力自然不足以担任一州之主,而如今高州真正掌握州权的、同时也是冯冼两族的灵魂人物,便是冯仆之母冼夫人。
不同于其他地境豪酋们作威作福、热衷欺凌兼并弱小而壮大自身,冼夫人却以审时度势、处事公允而著称。早年她辅佐丈夫冯宝,帮助南陈先主陈霸先平定高州刺史李迁仕的叛乱,并且资助陈霸先北去勤王,在陈朝建立之后,也是岭南地区率先表示臣服的地方豪强势力,故而颇受南陈朝廷的礼待。
对待地境周边的俚僚部族,冼夫人也不以武力兼并为主,而是选择招抚利诱、循序渐渐的发展壮大。又因其人处事公允,严禁宗族子弟欺凌弱小,故而冯冼两族的势力范围也是岭南地区少有的秩序井然、民生殷实的地带,许多俚僚部族也都乐于归附,使得冼夫人在整个岭南地区的俚僚群体中都拥有非常崇高的声望。
侯安都选择为儿子向冼氏求婚,所看重的自然也是这些。而当其求婚使者来到阳江冯氏庄园并道明来意之后,顿时便在冯氏宗族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
在整个天下大势来看,侯安都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无非是一个被唐军追打的狼狈逃窜的败军之将罢了。可是岭南消息闭塞,人们视野也不算开阔,在他们的心目中,侯安都仍然是功勋卓著、不可一世的开国功臣、社稷元勋,是岭南地区少有的能够名满天下的大英雄!
所以对于侯安都的求婚,整个冯氏家族都表现的比较喜悦,尽管他们也听说了一些岭外的风云变化,但侯安都归乡之后表现仍然强势亮眼,也让他们深感钦佩。
对于不久之后便将要杀入岭南的唐军,他们却不怎么在意,毕竟人是很难对其不曾亲眼见过的强大存在产生什么敬畏之心,真正能够让他们折服的,还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人和事。
“侯大将军乃是国之元勋、威震华南,此番归乡甫一出手便力挫欧阳一族,真可谓一鸣惊人。而今竟欲访婚我家,当真是一大幸事!此等英雄门户若不与亲,更亲谁家?”
讲到与侯安都联姻一事,一些冯氏族人便忍不住神采飞扬,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然而旁边也有人皱眉说道:“但我听说侯大将军此番归乡,正是因为在岭外遭受强敌挫败、势穷之下才无奈退回。而且北虏大军已在江东肆虐开来,不久恐便要进寇岭南,侯氏能否抗衡尚还未知,此际贸然与亲,恐怕有些不妥啊!”
“岭外自是岭外,岭南自是岭南,两处岂可混为一谈?几百年风俗殊异,难道岭外就没有强人得势?然而却向来强横君主越岭来攻,是附是战,皆凭我岭南乡情取舍,那北虏唐军再强横,能破得了几百年来的定律先规?”
当即又有冯氏族人开口反驳道,言中自是满满的自豪感,旁边其他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点头道:“不错,自古以来岭南肯附则中国安,若不肯附则自雄,倒是近年陈氏先主统率岭南豪杰克定凶险江波、开创国业!
侯大将军是我岭南雄才翘楚,或是于外略有受挫,但敌人若当真强大无敌,可不将之戮于岭外,反而由之顺利归乡?可见敌人虽强,但仍力有未竟之处,并非不可战胜。如若贸然深入岭南,也难保不会折戟饮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