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对于众胡酋而言,此番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获得了来自大唐朝廷的官爵封授。对于一些胡酋而言,尤其是本身威望势力便不算强大的胡酋,争取获得强国册封是他们在内部树立权威的重要方式。
像是吐谷浑就曾经先后接受各个政权的册封,作为一个外来者凭着各方的封授而渐渐在青海地区立稳脚跟,直至首领夸吕正式的自称可汗。
不过也正因此,如今的吐谷浑并不属于大唐藩属,也并没有受到大唐的册封。这固然是夸吕所坚持的,可是当他看到其他豪酋们都满怀欢喜的接受了大唐的封授,夸吕心中也渐渐变得焦虑起来。
在任何情况下,如果被排除在大多数之外、从而成为一个异类,无疑都是非常危险的,需要付出更大的精力和成本来提防与自保。
原本吐谷浑才是河湟之间的霸主,可是随着大唐完成了统一并强势崛起,原本吐谷浑的附庸便纷纷倒戈,以至于在夸吕这个原本的霸主面前毫不忌惮避讳的争相投入到大唐的麾下,使得吐谷浑成为被排斥在外的异类。
当听到唐皇亲自许诺只要接受了大唐的官爵封授、未来都能获得大唐的保护时,夸吕已经如坐针毡,而当听到未来大唐互市商贸只会向这些藩属附庸开放时,夸吕便越发的不能淡定了。
他本来还略显矜持的坐在席中倾听唐皇向诸胡酋训话,这会儿则有些按捺不住,待到唐皇训话告一段落之后,他便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某虽西河一胡,但却素来仰慕中国之大,是故天使入国、见召即至。之前部属生计匮乏,因有暴行于陇右,遭受天军制裁后亦悔不当初,此番前来迎见唐皇陛下,正为请罪而来,也请唐皇陛下怜悯余部谋生不易,加以宽宏包容。”
以吐谷浑眼下的体量,大唐这一套羁縻体系当然不能将之排斥在外,否则这套体系运行起来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何况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向来都不是只有热战一种形式,有时候阴招暗手的效果一点都不比直接进攻差。
当听到夸吕主动表态希望能加入进来的时候,李泰便又开口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是我诸夏子民亦或诸边群族,但能安守德义本分,谁又忍刀兵诛之?人之异于禽兽,便在于禽兽只懂得厮杀噬食,唯以杀自肥,人却擅长经营养生,不须谋害人命便可生产自足。
可汗往日教化不善,以致民心奸恶、致仇结怨。朕今召你至此,便是为的教你治术,令你治事有术、臣民恒有所养,不需要再谋人肥己。”
说话间,他让人呈上一个长长的名单而后转交给夸吕。
夸吕同样也通晓汉人文字,他本来不忿于唐皇对他的嘲讽羞辱,可当视线落在中使递来的这一份名单上时顿时便被上面的文字吸引的挪不开视线了。
这是一份采购货单,上面详细的列明了需要采购的种类与数量,以及各种货品的价格。单单这一份货单所涉及的货品价值,便达到了吐谷浑王都伏俟城过往半年的贸易量,上面的商品都是吐谷浑有所产出的方物,而价格也都比较公允。
在将货单浏览一番后,夸吕只觉得心内狂跳不已,他先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故作不解的两手捧着货单向唐皇恭声问道:“边胡愚钝,请问唐皇陛下示某此书乃是何意?”
“这便是教你治人治事之术,此中诸物皆我国中所需、皆你国中所富,可汗但能驭使臣民搜聚诸物输于我国,国用自足、民用亦丰,不必再为故时劣行,公私所需自然丰足。”
李泰望着夸吕笑语说道,这样一份天价的采购单对于商贸日渐萎靡的吐谷浑诱惑之大,他心里自然清楚。尽管夸吕不像其他豪酋一样对大唐顶礼膜拜,但李泰仍然慷慨赐之,如若吐谷浑当真能够完成这一份订单,那收获必然也是非常的丰厚。
只不过,李泰当然不是单纯的在以此拉拢吐谷浑,眼下的吐谷浑固然不是大唐首要的对手,但无论是为了确保陇右的边境安全,还是加强对青海地区的影响控制,乃至于未来对抗即将崛起于高原的吐蕃,吐谷浑都是一个需要解决的对象。
眼下的吐谷浑在大唐强势崛起的当下,明显是有些找不准自己的定位。这样一份订单既能让其在陇右新秩序当中调整自身的位置,巨大的利益又能驱使吐谷浑内部主动的做出迎合调整,而通过商贸手段击垮对手从来也不是后人的专利,早在战国时期管仲就已经玩的很溜了。
如今大唐内部完成统一、百业复兴,市场既庞大、需求又旺盛,对于周边诸方供给的物资可以海量的吞纳。而一旦吐谷浑接受了作为供货商的这一定位,那大唐就可以通过订单的调整来影响其民力的投入方向,更可以通过供给量的调整来改变吐谷浑在区域内的影响力。
如果换了别的胡部政权和势力,商贸行为未必会有太强的影响力。可是吐谷浑本身便深刻介入思路商贸当中,商贸更是其立国的根本之一,而吐谷浑作为其国主体部族,本身并不具备绝对的强势地位,国中氐羌等诸部族同样为数不少。
所以通过商贸来影响与控制吐谷浑,其实是要比单纯的军事行动要更有效一些。历史上隋炀帝曾经一度攻灭吐谷浑,并在其境内建立州郡,但实际控制的范围与时间却都很短。
等到了唐代,大唐与吐蕃先后针对吐谷浑进行攻略,尽管大唐取得的军事成果更大,然而吐蕃却最终接掌了吐谷浑剩余的人口、尤其是占有了吐谷浑的领地,并在之后以此为跳板一举侵占了陇右河西。
如今的大唐还并不具备万全占据青海并作长久经营的力量和条件,但又不能为此而放慢针对西域的开拓进取,所以通过这更具操作空间的手段实现对吐谷浑的影响加强。
“唐皇陛下、不,至尊如此宽宏体恤,赐我国人兴旺生计,实在令某感激不尽!”
夸吕本以为此行怕是难免要饱受刁难,却不想大唐竟还给其准备了如此丰厚的赠品,夸吕也顾不得再作矜持,直接便在帐内作拜下去。
看到夸吕如此,李泰便也笑起来,不过他并不打算让这家伙一直高兴下去,接下来便又说道:“可汗但能守此恭谨温顺,兵灾不复再有,恩赐陆续有来。”
说话间,他便又抬手向下一招,不久便有宦官将一儿童引入帐内,接着李泰便指着这儿童对夸吕笑语说道:“之前两国交恶,王师曾入伏俟城中,虽然未与可汗相见,但却收得可汗妻儿,此儿即可汗血脉,旧在襁褓,今成黄口,却始终与至亲分别、无睹君父,而今归还、让你父子团聚!”
夸吕闻听此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脸皮也变得红白不定,不只是因为唐皇提及他昔年王城被攻破的丑事旧耻,更因为他甚至都不确定眼前这完全陌生的小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故而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要如何作答。
李泰却并不理会夸吕的尴尬,既然想赚这份钱,就得舍得出这张脸,他又指着那儿童说道:“旧者两国交恶,此儿实在无辜,但也因祸得福,先于其父归义吾国。今与可汗相谈甚欢,便且赐爵此子浇河公,此儿有福,可汗不要因其久别乍归便疏远轻视啊!”
夸吕听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又是一变,若唐皇只是以此对他再加羞辱,他大可忍耐下来,过后将此子随便抛弃即可,可是如今竟然直接赐以名爵,那可就意义非凡了。
他也委实想象不到唐皇竟会有此举动,心内几番思索却是全无头绪,唯当视线落在那诱人的订单上面时又不免贪念大炽,到最后便将心一横认下这个便宜儿子:“此子竟得至尊如此垂怜喜爱,当真是我家门之福。至尊如此恩赐,荣幸至极,一定善待此子、无负圣意!”
第1375章 凉世遗民
出于被孤立的危机感、以及对商贸利益的贪求,尤其是后者实在太过诱人,夸吕最终还是选择向大唐称臣,加入到这一套羁縻体系中来。
李泰倒也并没有刻意用名爵去压制其人,还是赐给其与之相匹配的官爵,封之为西海王并加河源护羌大都督。
不过这官爵同样也属于是对吐谷浑势力定义的削减,因为无论是西海还是河源,当其作为一个地理概念,都不过只是如今吐谷浑势力所控制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尤其同样曾经作为吐谷浑势力核心范围的浇河、湟源等地,根本在大唐赐给的官爵中无有体现,这自然也就意味着大唐并不支持吐谷浑领占这些土地与所生活的人口。
当然,浇河还是有所体现的,唐皇大义归还给夸吕的这个儿子,作为如今吐谷浑除了夸吕之外唯一接受大唐封命之人,其爵位就是浇河郡公。在大唐的名爵体系当中,夸吕倒是可以借由这个便宜儿子实现对浇河的统治。
可问题是,浇河本来就是他们吐谷浑的领土啊,甚至可以说是世代相传的祖邑之一。早在南北朝的初期,吐谷浑通好南朝宋,所接受刘宋册封的爵位就是浇河公!
但是如今大唐势力更加强大,相关事情的解释权自然也掌握在大唐手中。姑且不论太久远的渊源,须知上一次还是西魏进讨吐谷浑,湟源、浇河等地,甚至就连如今的吐谷浑王城伏俟城,那也全都是占领地!
虽然当时西魏放弃驻军而撤回陇右,但无论是西魏还是大唐,也都没跟吐谷浑讨论过归还这些领地的问题,只不过是吐谷浑趁着魏军撤离又悄悄返回罢了。所以如果夸吕真要计较这些问题,大唐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他从伏俟城滚蛋。
海东地区因为靠近陇右,彼此间只间隔一道赤岭,大唐是不能再任由吐谷浑掌握,眼下只是通过羁縻海东氐羌群胡去肃清吐谷浑在此境内的影响力,未来等到陇右局势进一步稳定,仍是需要直接进行驻军管理。
在初步完成了这一套羁縻秩序框架的建立之后,接下来李泰便在姑臧城外主持了一场盛大的大阅讲武事宜。一众接受大唐封命的胡部豪酋们也都各自率部参加了这一场大阅,而他们在这场大阅中所受到的震撼也是无以复加,对于大唐军队的强盛有了一个更加直观清晰的认识。
别的不说,单单唐军的人数便远远突破了他们之前的见识。大军自关中一路西来,当抵达凉州的时候,人马规模已经达到了十几万之巨,若再加上诸州征集配合行军的丁夫役力,如今呈现在凉州城外是一支人马多达三十余万的庞大军团!
单单人马数量便已经让人感到绝望可怕,这些唐军将士们的武装更是精良到令人咂舌,甲坚刀利、慑人胆魄。其部伍静则如林,动如山崩,鼓角声响彻旷野,观者无不面沮心寒,在面对如此强盛大军的时候,只觉得自身如蝼蚁蚍蜉一般的渺小。
在当大阅进行到参会的汉胡武装各自列阵模拟对阵交战的时候,诸胡部武装更是混乱不已,迟迟不能列成阵仗,甚至有的胡部徒卒直接弃械投降。哪怕他们心内明明知道对战都是假的,他们也发自心底的不愿站在如此强大的军队对面。
至于那些参与大阅的胡酋们感想自然是更加的丰富且复杂,他们当中不乏人选择向大唐靠拢,无非只是傍码头、找靠山和占便宜罢了,实在是谈不上有多么鲜明强烈的立场与情感。
可是当他们真正见识到大唐的强大,尤其想到大唐在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同时还愿意对他们采取怀柔包容的态度,原本心中那种投机之想便渐渐被加入强大阵营的荣誉感和踏实感所取代。自此以后,整个陇右河西,谁又敢招惹他们、和站在他们身后的大唐?
不过像夸吕之流还存有猥琐发育、自立门户想法的胡酋,在看到唐军的强盛之后,心情便苦涩得多。有的人自觉这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索性便打消了类似的念头,自此后便坚定的待在阵营当中,跟在大唐身后喝汤。
但是像夸吕这种曾经辉煌、并还渴望再创辉煌的顽固死硬派,虽然同样深受震慑,但一时间却也难以打消心中那顽固的念头,心内便不免备受煎熬、充满迷茫。
凉州这一场大阅举行的可谓是轰轰烈烈、分外成功,耀武扬威的效果被直接拉满,李泰又命人直接在姑臧城外碑记其事,包括一众凡所与会受封的胡酋们也都得以留名于上,千百年后或能因此而为后世得知其名,不至于在陇右沧海桑田的世道变迁中化作一抹寂寂无名的尘埃。
胡天八月即飞雪,李泰初秋离京赴陇,抵达凉州的时候时令已经到了深秋,而他后续还有颇远的行程,同时也要配合北路师旅的节奏,所以并没有在凉州多作逗留。在举行完大阅之后,他便要继续启程向西而去。
那些陇边随驾至此的胡酋们,在接受封命之后有的在凉州拜辞至尊,有的则选择率领所部继续追随西巡,又收得胡兵数万人。
吐谷浑可汗夸吕自然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便选择向唐皇辞行归国。李泰此番针对吐谷浑主要是在震慑与安抚,倒也没有刻意刁难,只是又交代他一定善待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否则待其归师至此得闻夸吕虐子,那可就要发飙了!
这小子是不是夸吕的儿子,李泰也不能确定。当年史宁等人率军进攻吐谷浑,带回了太多的人员物资,当时此子还在襁褓中,为夸吕妻妾所养,自然也就将之归为夸吕的儿子。
反正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泰也不介意顺手在吐谷浑上层落下一手闲棋,若是来年夸吕继续作死,大不了让其求死得死,扶植此子上位,哪怕此子不能服众,那也能发挥出分裂吐谷浑王统的作用。
这一次大军再次向西,便离开了传统的陇右区域,下一站的目标则是河西的瓜州敦煌。无论是路况、给养,还是气候,都要远比陇右更加的恶劣。
所以这一次大军也不再保持整部前进,而是分作数路师旅,本就出身敦煌的令狐延保率领前锋一万师旅继续沿主干道前进,经张掖、酒泉传统道路西出玉门关,为大军开道直赴敦煌。
李泰自引中军,同样分作前中后各两万人马,稳步向敦煌推进。通过前后分师既保证大军前进的节奏,同时也降低一下后勤供给方面的压力。
凉州总管韩果则率领余师在同行至张掖之后分道北上,过合黎山沿弱水北渡流沙,直赴居延泽。一方面确保河西侧翼的安全,另一方面则就是在居延泽汇同贺若敦与突厥摄图可汗的师旅,再一起西向金山,直赴西突厥领地而去。
这一次大唐军队不只动员规模极大,调度的区域也是前所未有的广袤、路途远达万里之遥,无论是从最初的筹谋策划到筹备与最终的执行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进行这一行动的主要意图,除了稳定陇右河西局面之外,就是要宣告大唐以一个强势形象在西域登场!
如今的西域虽然邦国众多,但是新的秩序也在逐渐形成。以西突厥为首的草原势力正在快速的在西域拓取发展、建立权威,相对的大唐在这方面则就非常的滞后,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对西域的经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李泰的君王霸图,而是实实在在对于中原皇朝的发展壮大和区域霸权的建立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一点在历史上也经过了充分的验证,如若不能控制西域,远则诸边不安,近则关陇震荡。尤其同一时期的突厥、甚至高原政权吐蕃都在积极的拓宽生存空间与势力范围,如果大唐在这一竞争中落后下来,那么未来在整个区域霸权的竞争中,都将处于一种异常被动的局面。
虽然相对于突厥针对西域的开拓,大唐要远远落后,甚至至今都还没有踏出实际的一步,但大唐也有突厥所不具备的优势。
首先一点那就是大唐在与突厥的竞争中取得了直接的领先,木杆可汗和乌尊可汗接连死去,如今继任的摄图可汗根本就是大唐所扶植的傀儡。
但是大唐也并不能便借此取得对突厥的全面压制,因为随着突厥汗位再次发生了非常规的传递继承,突厥内部对此也是诸多抵触,摄图这个可汗的威望前所未有的低,所能节制的仅仅只有阴山南北与漠南一众突厥部众,其汗帐也建立在了阴山,但是对于漠北金山各部突厥部众都不能进行有效的控制。
尤其是西突厥首领室点密在得知摄图建立汗帐于阴山后,更是表达了自身强烈的不满,竟然率部直赴金山汗帐收取可汗旗纛等诸信物,并号召漠北族众向金山以西迁移,而他也正式表示不会听从摄图这个可汗的号令,并且自称可汗,东西突厥自此正式分裂。
虽然西突厥的独立使得大唐难以借由摄图这个可汗去对其施加影响控制,但这一行为也让突厥可汗的威信与号召力大大降低,所损害的威望自然也包括悍然自立的西突厥可汗,势必会给西突厥造成不小的影响。
除此之外,相对于突厥这个后起之秀,中原政权虽然在近年来疏于对西域的经营管控,但彼此间的渊源历史却可以追溯长久。不同于西突厥仅仅只是建立在军事手段的征服,当大唐将注意力投往西域的时候,所能采取的手段要多得多。
尤其李泰不只是大唐皇帝,还是陇西李氏嫡系子孙,是西凉国主李暠的直系后人,甚至其祖先李宝还曾一度在西域建立后西凉政权。
这一份香火情义在没有实力运用的时候,不过是一段换来几声唏嘘的故事罢了,但是如今大唐强势崛起,又有强烈的意愿要重新在西域展开经营,那这当中可供挖掘的统战价值可就非常的可观了!
这一点随着李泰抵达敦煌之后便有了清晰的感受,敦煌城外同样是军民举众出迎,但与别处州郡士民欢迎圣驾的呼喊声有所不同,敦煌士民的喊话却少了几分热情,却多了很多的苍茫肃穆:“凉世遗民、建世陵户,恭迎吾主归国!凉国父老世代泣号,苍天终不弃我,贤君复归祖邑!”
第1376章 大赏故国
自永嘉之乱以来,天下纷乱不已,各方势力轮番登上历史舞台。有的如昙花一现,有的则起起伏伏、始终活跃在历史舞台之中。
这当中比较知名的诸如辽东慕容氏,几度亡国又几度复国,在五胡十六国当中占据数席之地,至今还有吐谷浑这一苗裔存在于青海地区。而北魏也是在前身代国为前秦覆灭之后,又由拓跋珪复国创建起来。其他诸如辽东宇文氏早早退出了辽东鲜卑的霸权争夺,但宇文泰又在关西创建霸府。
诸胡政权如此纷繁热闹,汉人世族也都不免起伏兴衰的轮回。北方的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世族都几度濒临灭族,但又重新获得了复兴。
作为汉人世族之一的陇西李氏同样也有着类似的经历,而且传奇性同样不低。陇西李氏最初不过只是无名于中国的陇西土著而已,或可称为陇右强宗,但在魏晋之际却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世族名门,一直到了前凉张轨时期才稍有起色,但也仅仅只是局限于陇右一地的影响力提升而已。
让陇西李氏获得一个巨大提升的,便是李暠在河西敦煌创建西凉,使得陇西李氏从西州右姓一跃成为西土王族。
但是当时整个河西陇右已经是乱作一团,单单以凉为国号的政权便同时存在北凉、南凉与西凉,而这三个凉国又都是从氐人吕光所创建的后凉当中分裂出来,西凉在这当中并不以强势著称,政权仅仅只存在了二十年便被北凉所攻灭。
存在时间既短,而且立国又是在偏远的河西,因此陇西李氏也并没有因此获得什么普世的影响力,在当时北方主流社会当中,仍然处于一种寂寂无名、查无此人的状态。
历史的玄奇就在于不因一时之兴衰而定成败,西凉国虽然覆灭,但陇西李氏却能以此为契机而脱离西陲一隅的限制,正式踏上整个北方大舞台。
西凉国灭亡之后,作为亡国之余的李宝率领余众西渡流沙,并在其舅舅唐契等人辅佐下在西域又建立起后西凉这一流亡政权。当时适逢北魏势力壮大、将要统一北方,正在向陇右河西进取,李宝等人便决定归降北魏,由此便以河西王族的身份归义入朝。
不过北魏在崛起的过程中也称得上是灭国无数,陇西李氏单纯这一身份并不足以使之脱颖而出,李冲的得宠则又成了陇西李氏继续壮大的一个关键因素。
陇西李氏入朝之初并不受当时汉人世族待见,以至于后世还有“驼李”之讥。讲的是当时北魏将定四姓,陇西李氏因恐不能入选而骑乘骆驼昼夜兼程的奔赴洛阳,但最终还是没赶上选定四姓,故而讥之为驼李。
这样的故事,无非是关东世族对于出身西州却又后来居上的陇西李氏的一个调侃与抵触的表现。毕竟类似的场景,放在当时四姓之外任何一家也都不违和,那么当时关东一众世族大概都要冠上一个“猪马驼驴”的前缀,一窝沽名钓誉的畜生。
总之在李冲等入朝族人们的努力下,陇西李氏一跃成为当时世道第一流的世族名门,这对一个出身西土的落魄王族而言无疑也算是一个逆袭复兴的结果,让人感到庆幸与欣慰。
可是当李泰横空出世,在这后三国的时局当中迅速崛起、并且一举扫荡天下诸方,再次建立起一个庞大统一的大帝国,无疑是将陇西李氏的复兴历程拉上了一个新的顶点,甚至都已经超越了复兴的范畴,而是大大超越前人,创造了崭新的辉煌与巅峰!
慕强慕大乃是生物的本能,见到强大的人与事,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与之产生什么奇妙的联系。祖辈出身西土并且曾经作为河西统治者的大唐皇帝,毫无疑问称得上强大,自然获得了敦煌士民们的崇慕,而且并不需要如何牵强攀附,彼此间便有着深厚的渊源,他们的这一份崇慕自然也就变得越发强烈与深厚。
当听到这些敦煌士民自称凉世遗民、建世陵户的时候,李泰心中也是不免倍生感慨,气氛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也不能无所回应。
于是他便走出车辇,在禁卫将士们簇拥下来到队伍的前方,向着对面的敦煌士民们举手高呼道:“子孙不肖,荒废先业、疏远孤忠,克定天下之后,今始归祭先陵。先人故曲今仍俱在、痴守祖邑,朕心甚惭、朕心甚慰,既归故国,自当大奖河西忠义!”
众敦煌士民们听到至尊作此回应,也都更加热烈的大声欢呼起来。伴随着这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州郡官员并乡里豪义入前将圣驾迎入城中。
敦煌地处河西走廊的西段,也是进入西域地区的前站,无论从古到今都有着非凡的地位与意义。李泰此番西巡固然是有着重要的政治和战略意图,但也想要开拓一下视野,看一看在自己治下的大唐江山各地不同的风俗人情。
乍入城中,李泰便感到一股浓烈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敦煌城中无论是建筑的风格还是居住的城民们都是各种族交融汇聚在了一起,城中生活着大量的氐羌与西域昭武九国的胡人,甚至更远的波斯人与拜占庭人在城中同样也并不罕见,简直就是一个大陆人种大展览。
当然也并不排除是瓜州官员们想要让至尊在这里开开眼界,所以才搜罗了众多的人种迎接圣驾的到来,但这也足以展现出敦煌作为大陆东西交流的中心所在所拥有的独特魅力。
作为一个以商贸为主要行业的城池,敦煌城也并不像内陆城池一样壁垒分明、戒备森严,甚至就连城中的州府都没有高大的围墙,民众可以自由出入此间,当然一些重要的区域还是有甲兵把守,但大部分的情况下人们的行止活动都还是比较自由的。
自由散漫未必是好,戒备森严未必是坏。如今敦煌这种比较从容宽松的氛围,只能说东西之间的交流正处于一个和平且繁荣的时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战争动乱的威胁。如果动辄遭受乱兵的寇掠洗劫、盗匪横行街市,基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正常有脑子的人也都会希望加强监管与规令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