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76章

作者:衣冠正伦

  李虎听到这里,心情也颇愤懑,他与贺拔家尤其是贺拔岳,彼此间的确是交情深厚。所以当那兄弟俩遣员前来求告时,他想也不想便应承下来。

  但他心里对这兄弟俩的确积存不小的怨气,只因为这兄弟俩在人情交际方面表现拙劣有加,平常疏远、不肯亲近,一度让李虎觉得他们是因为自己势弱、不足庇护他们,所以才懒得维系情义。

  他久居京畿,对霸府人事了解倒是不多,应承此事后原本还觉得问题不大。可在跟李泰交谈片刻后,也觉得这小子有点棘手。

  其所谓在公在情,李虎都没有资格仲裁此事,让李虎都有些无言以对。因为这也的确是事实,这毕竟是贺拔胜家事,而他与贺拔胜久不往来,的确没有资格站在情义角度对此说三道四。

  但既然已经应承下来,他总不好因为这一句话就退缩沉默,况且这小子也未必值得细讲道理。

  这种小事,自不值得惊动大行台。李虎之所以将这小子扣留下来,倒也不是在针对李泰,如果这小子肯低头服软,那自然最好。

  如果不肯,那就熬到贺拔胜那些故属出面,李虎也正好趁这机会问一问那些人,还认不认贺拔家的旧恩故情?还认不认贺拔经这个太师嗣子?

  如果这些人一味偏袒李泰,他自然要为贺拔岳二子主持公道。如果他们还能顾念旧时情义,自然交由他们仲裁处理,李虎便不必再为此操心。

  心里这么想着,李虎又吩咐家奴去给李泰送一些吃食过去。

  虽然相见短时,但这小子不畏强势、据理力争的样子还是给他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同时心里也暗暗可惜。

  尽管嘴上说贺拔胜纳客不慎,但李虎心里也暗暗觉得贺拔胜临老招容的这个新员的确不俗。

  若那二子能与之和善相处,未尝不是一个助力。只可惜他们自己才性不及,无从驾驭,本该当作助力的一个人选反而成了将要鸠占鹊巢的隐患。

  李虎自然不怕与李泰结怨,只是替贺拔经感到可惜。

  北镇故旧们总有情义疏远的一天,他们兄弟即便不再幻想能有什么大作为,能得几分人情上的关照互助也是有益无害。只是经过这件事后,未必还能和气相处。

  他虽然替贺拔家兄弟俩出面站场,但也没有必要将人彻底得罪,该有的待客供给维持住,只用其人来钓取够资格与他对话的几人。

  李泰被李虎扣留的消息很快传回崔家,留在家中的崔谦、卢柔还有刚刚返回的崔訦略作商议,当即便递帖到李虎家中求见。

  他们几人既是贺拔胜坐镇荆州时的重要幕僚,也是关西为数不多的世族成员,可当名帖递入后,却如石沉大海,李虎并不接见。显然是觉得他们同李泰亲戚关系,不足以仲裁此事。

  “李文彬如此骄狂轻视,事情恐怕不好善了。”

  崔訦站在李虎府邸门外,略作沉吟后便说道:“我先留候于此,若真事有危急,也顾不得内外防备,破门救人为先,但这是下策。阿兄你去走访京中几户相识人家,旧年镇人已经摧残名族良多,请求道义相助,决不可让此风再兴于关西!”

  崔谦闻言后便点点头,彼此本无深仇大怨,李虎却将李泰扣押府中,又不接受他们的求见,这无疑是小觑乃至于践踏威胁名族的尊严和人身安全。

  崔訦又望着卢柔说道:“阿磐入此年余,已经不是新客,于此关西也有自己的一番人事建树。子刚你即刻去华州,择其相善者告辞疾困。若无强援出面,那就直告大行台!”

  “我现在就出发,表叔你留此也要小心些,务必保住阿磐性命!”

  卢柔点了点头,即刻便带上崔訦给予的通行文书,与李泰众亲信随员们离城往东而去。

  李泰倒不知表哥们在外已经为了搭救他而分头努力去了,见到李虎家奴送来饮食,心情更轻快,用餐之后甚至还跟把守门外的李虎家兵们闲聊几句,想问问李虎家庭情况、李世民他爷爷年纪已经多大了等等。

  那些家兵们自不理会他,李泰也懒得再自讨没趣,索性拿起贺拔家兄弟俩数算的贺拔胜遗产清单浏览一番。

  这一看,他心里顿时一乐,也不知这兄弟俩是真觉得伯父是个大财主,还是因为请动李虎来敲自己竹杠,上面凡所记录的事项数字都夸大不实,别说李泰了,哪怕抄了西魏国库可能都没有这么多的资产!

  李泰倒是没想过要霸住贺拔胜的遗产不归还,但贺拔胜留在他这的主要还是那些部曲人员,浮财其实不多。产业唯一比较可观的就是白水那座庄园,这是作为公文印刷的入股本钱。

  人员李泰是不可能还回去的,且不说自己仍然迫切需要,这些人即便落在贺拔氏兄弟手中,也得不到善待和发挥。

  白水上的庄园所牵涉又不是自己一人,李泰倒是想过直接给予一笔浮财将这庄园买断,以后再逐年付给一部分的分红。

  说到底,贺拔胜的遗产的确应该嗣子继承,李泰也不想为此跟贺拔经兄弟们闹得太难看。首先这会伤害他自己的名誉,其次也有些辜负贺拔胜一直以来的照顾。

  可现在这两家伙摆明了狮子大开口,这就让李泰有些不爽,招手要来笔墨纸张,写下自己的遗产归还方案:贺拔胜的士伍部曲由自己负责统率,白水庄园也由他代为经营,到今年年底之前,给予他们兄弟一万匹绢,之后逐年付给两千匹绢,一直到贺拔经去世为止。

  这个方案已经极为优厚,名满天下的高敖曹在西魏这边一条命也就值一万匹绢。李泰今年先给一个高敖曹,五年累加又是一个高敖曹。

  起码贺拔胜的人事遗产放在他们兄弟手里,是绝对经营不来这样的利益。

  李泰肯给出这个条件,主要还是看在贺拔胜的面子上,贺拔胜过去这一年给他的帮助实在不小。特别在其人去世后这段时间里,李泰感触尤深。

  贺拔经现在总是贺拔胜唯一的嗣子,李泰是不希望看到贺拔胜门庭堕落萎靡。如果贺拔经还不识趣,妈的老子也不伺候,大不了来年找妙音娘子多生几个儿子,出继贺拔胜的名爵!

第0124章 尚义之人

  李泰当晚就在李虎家里住下了,比较不爽的是,李虎家虽然提供伙食,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安排住宿。

  李泰在这乌漆嘛黑的厅堂里等了好久,中间还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还是被引回堂中,才确定是没有别的贴心安排了,于是便也只能在这厅堂里席地而卧。

  第二天一早,李虎家奴来送早餐,并语调冷淡的询问他是否改变心意。

  李泰自然是不肯服软的,顺便提出一个要求,如果可以的话给他安排一下洗浴和换洗的衣衫。时下正值年中,长安城里气候潮热,一天不换衣服就难受。

  那家奴冷哼一声后便退出,不多久又走进来,示意李泰起身跟他往前堂侧后的厢室去。等他洗漱换衣完毕,也没有再将他领去前堂,而是就近安置下来。

  毕竟他们主仆也瞧出李泰的硬挺顽固,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服软,无谓让他一人占据整个待客的前堂。

  李泰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反正又没有杀身之祸,一身清爽的躺在榻上继续补觉。连他昨天拟定的方案都不打算给李虎看,毕竟李虎没这资格。

  李虎在后堂听到家奴汇报之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哼一声后便要起身出门,现在的他还不知把怎样一个烫手山芋留在家里。

  当他行至前堂时,便得到家人禀告,昨天求见的崔家兄弟去而复返,这次同来的还有卢辩等几名在朝高官。

  “此类倒是乡情深厚,但也不能阻我奉行故义!”

  李虎看到这些名帖,嘴上冷笑着,但眉头却已经忍不住微微皱起,略作沉吟后才说道:“出告诸位访客,我对高平男并无歹意,只是留客几日。他们若想登门论事,待我休沐暇时再来!”

  说完这话后,他也不从正门出街,而是从府邸侧门离开,往城外兵城而去。

  来到官署不久又有家奴前来汇报,那些访客倒是已经离开了,但府邸左近却还留下一些武士。

  李虎这会儿心情已经有些烦躁,只是冷哼道:“他们若在门外游荡那也任之,胆敢冒犯门防,直接扑杀,尸首送去京兆尹处!”

  一天下来,倒也安静无事,但李虎想到那个扣押在家中的混不吝,已经有点头疼,此夜索性留直兵城。

  如此一直到了第三天午后,当家人来报李泰仍然没有服软低头的意思,李虎又不准备回家。

  可是到了傍晚时,一队骑士直往他所驻守兵城而来递帖求见,居然是北镇同乡的若干惠。

  贺拔氏兄弟既然委托李虎出面,当然也将李泰人际关系略作交代。只是李虎没想到若干惠这么重视李泰,居然亲自赶来搭救。

  他对崔氏兄弟可以不予理会,但跟若干惠总还有些乡义情面,便着员将人引入防城中来。

  等到若干惠阔步走进房间中来、还未及开口,李虎便先一步起身说道:“惠保此来如果只为叙旧,我盛情款待。但如果是为了别的事情,你不必说,我也不想听。”

  “无论文彬兄想不想听,小弟既然已经如此,总需留下几言。李郎是我亲近小友,彼此情谊融洽、有托子之义。无论他因何见恶,我都想能由中说和。但若兄长仍是固执,我也只能告辞。虽不至于因此有伤和气,但也会暗自惭愧我在文彬兄面前情面浅薄!”

  听到李虎这么说,若干惠便也省去寒暄,直接抱拳说道,站在原地等待李虎的回答。

  “这李伯山是个人才啊,能让惠保你对他都这么赏识看重。但这件事,我已经先应别人,与你我情面深浅无关。你既然已经到来,可以着我家人引你入宅,见他一面,劝他不要再任性固执。他那些人情浪使,在我这里都是枉然!”

  李虎想了想之后,总算是给了若干惠一个面子,允许他去自己家看一看李泰,然后又说道:“我这里仍有公事在忙,就不陪你了!户中小儿相待,失礼之处,来日补回。”

  若干惠听到这话,心知再留下来也是白搭,于是便又抱拳告辞一声,然后便径直离开。

  李虎家中厢房里,李泰正伏案疾书,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响,他放下笔刚待起身,若干惠已经推门而入。

  “使君怎么来了长安?”

  见到若干惠走进来,李泰连忙起身相迎。

  若干惠没有答话,只是打量了一下这房间的布置,再见到李泰案头摆着的那些书文,才叹笑道:“外间群众为你焦虑不已,没想到你在这里竟是客居安详。”

  李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站在若干惠旁边的一个少年已经开口说道:“高平男乃名门俊士,虽然因事留扰,但我家也未作苛待,长乐公可以放心了吧?”

  开口这少年名叫李真,李虎的二儿子。李泰客居几日,对李虎家事也有些了解,长子流落关东,后世唐高祖李渊的爸爸李暿抢罨⒌谌樱昙透舾煞锊畈欢唷�

  眼下这些北镇豪强们,彼此间尚未进行大规模的联姻结亲,主要还是子女年龄太小。

  若干惠听到这话也无作回应,坐入席中望着李泰问道:“你在忙些什么?”

  李泰将自己的文稿递给若干惠瞧一瞧,微笑解释道:“之前领事著作,但因杂事繁忙,职内事务一直拖延,实在是失礼。趁此几日闲暇,先将文事草拟一番。”

  若干惠拿着文稿扫了两眼,才又说道:“原来是为周仆射述功作传,那你可要用心,仆射国之名臣,如果述事偏差、功德未尽,可是会大失人望。”

  两人自顾自交谈起来,却将此家少主晾在了一边,那李真也觉得尴尬,站立片刻后便对若干惠告罪一声,识趣的退出这里。

  待到闲杂人等离开,李泰才又叹息道:“因我区区小事,竟劳使君奔走一程。”

  “人情正该此时使用,也恰逢我有事回华州。只可惜在陇西公那里,我也不趁几分薄面,他性情固执强硬,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究竟何事拘你在此,真的没有善了余地?”

  讲到李虎的性格,若干惠也有几分无奈,又望着李泰问道。

  “是伯华、仲华两位郎君邀请陇西公出面,为的是太师寄放我处的那些人事。”

  李泰对若干惠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开口说道。

  若干惠闻言后顿时皱起眉头:“这种事情,你们两方商讨清楚最好,即便有什么争执,怎么能露丑于外?还是说他们索求太甚,让你为难了?”

  要不就说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亲疏远近。若干惠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可能贺拔氏兄弟俩要求太过分。但在李虎那里,大概是觉得李泰这家伙人品不行。

  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也只能凭着感情的立场做出各自的判断。

  “这件事也是在我疏忽,之前留守行台多日,没有及时同两位郎君同声。或许因此,他们恳请陇西公仲裁。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必经由外人口舌,陇西公并不知我信我,所以留我至今。”

  若干惠听完后又皱眉道:“如果只是这事,他留难你怕也不是针对你,想是要因此与如愿对话几声。但如愿他远在陇西,声讯传达便要多日。你对此是什么打算?我对太师家事也了解一些,去找那两人递话几句。”

  李泰也觉得单纯自己不值得李虎这样留难,李虎应该还是想跟独孤信就此达成什么共识。

  他当然不能在李虎家里住上一两个月,听到若干惠这么说,便将自己拟定的计划略作讲述。

  “如此优厚,那两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太师临老结识到你,也是他的福气啊!”

  若干惠听完李泰的想法,忍不住便感慨道:“这样优待故长继嗣,李郎你的确是一个尚义之人!我都想将家事托付给你,来年若逢不祥,小儿不患生计啊!”

  李泰闻言后连忙摆手:“使君春秋正盛,不须作此言计!达摩视我为兄,我也深幸能与他一同成长。”

  “祸福后事谁能料定,这番话也不是随口一说。那小子得你看顾,我倒不担心他不能成人。”

  若干惠又讲了一句,然后便站起身来说道:“你且安心留此,我既然来到这里,总不能徒劳一程,再去那处传话一番。他们但知分寸好歹,也不该继续再作纠缠!”

  说完这话后,若干惠便迈步离开了李虎府邸。

  当他行至府邸门前,又见一路行人向此而来,为首者乃是宇文护。

  “使君来此户里,也为伯山事情?”

  见到若干惠从李虎家中走出,宇文护便下马入前询问道,待见若干惠点头便又问道:“使君已经见到主人、见到伯山?究竟为的何事,竟然如此伤损情面?”

  若干惠想了想之后,抬手屏退随从,将刚才李泰与他的谈话讲述一番。

  “原来如此,那两人还真是……唉,让人无从评价。罢了,这件事使君交付给我吧,伯山也是我的朋友,无谓劳你折面向少辈求情。”

  宇文护闻言后便皱眉说道,然后又回指来路说道:“我本与苏尚书同行,关心伯山便早来一步,使君若无事,不妨留此等待短时,苏尚书不久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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