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91章

作者:衣冠正伦

  诏书的文章末尾,的确点名表扬了一批为此做出贡献的臣员,李泰名字得列其中。虽然没有直接的官爵和实物嘉奖,但来年品秩升迁的时候,这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资历证明。

  对普通人而言,这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荣耀。毕竟西魏皇室还是有一批拥趸,幻想着来年东西魏再作统一、强臣自退,北魏皇权再次得到伸张,从这诏令命名为“中兴”就可见一斑。

  李泰当然明白这真的就是在做梦,所以对于来自朝廷的表扬也就不甚在意。

  但宇文护既然这么说了,他便也笑语道:“那我也要恭喜萨保兄,你所计议事有规则程序也列永式之中,从政未久,见知已经这样深刻,内外咸赞啊!”

  宇文护听到这话,眼角鱼尾纹都笑露出来,但还是摆手叹息道:“你我之间,不必虚辞。无论人前人后,我都不讳言此议是大受你的启发。”

  说话间,他又向李泰展示了几份已经拟定好的台府公文版式,并表示不久之后便要付刻印。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单单在台府中便已经承接了高达数万匹绢的订单。

  台府各曹行政办公的消耗情况比较复杂,既有度支拨款、也有诸曹自理,并不像州郡那样相对独立。

  如果没有什么利益的牵扯,也只是情况复杂一点,可一旦有了利益可以挖掘,那就变成了水有点深。

  宇文护运作未久便有了这样的成绩,换了李泰是决计做不到的。所以说出身好又努力这种毒鸡汤不要多信,很多东西真的就是命里带来,被人PUA那是不幸,自我PUA那是脑残。

  自感事业可期,宇文护也很是高兴,接着又说道:“你今在外就事,回来一次并不容易,此夜腾出时间来,咱们邀聚几位好友宴饮一番。”

  李泰闻言后便摇摇头,讲了宇文泰让他跟宇文护回家吃饭的事情,可没时间跟你们屠龙小分队培养感情。

  宇文护又是一乐:“那倒好,省了我自家治餐消耗。大行台对你的赏爱,真是就连我都要嫉妒起来。天色也不早了,同去同去!”

  两人离开东堂,便往台府后方的宇文泰家内宅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下班准备回家的台府同僚,打声招呼寒暄几句,当得知李泰要去大行台家里吃饭时,也都不免露出羡慕的目光。

  宇文泰内宅与台府虽然是一体,但彼此间也界限分明,有直通兵城的夹墙通道,通道里有全副武装的甲兵驻守巡逻,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李泰见到这一幕也不免暗暗叹息,看来想进宇文泰家里做芳心纵火犯也不容易啊,起码得混成了华州城驻兵将领才有这资格和便利。

  这内宅外部虽然戒备森严,但庭院内部倒也格局简单,没有太多繁华富丽的修饰,只是每个区域都有明显的划分,彼此间也都有高墙隔绝,有欠生活氛围,像是一个小号的兵城,也可见宇文泰警惕拉满,哪怕日常起居都不以舒适安逸为先。

  两人到来的时候,宇文泰还没返回,于是他们便在前堂闲坐等候。

  等到天色擦黑,宇文泰才返回内宅,身后除了亲兵护卫们还跟了一个人,边走边聊,彼此间气氛很是融洽。

  “承先,你之前在外镇,想是不知咱们关西又出现一位少年俊才,我来为你引见。”

  宇文泰先转头对身后跟随的那人说道,然后又指着趋行迎出的李泰说道:“李伯山,入前来,见一见关内英雄。蔡承先是我心腹肱骨,你如果敢傲慢以待,我可要教训你!”

  李泰听到这话才知原来眼前这人就是宇文泰的干儿子蔡祐,瞧着年纪也不小,似乎跟宇文泰差不多大,身材不算高大,两条胳膊却又粗又长,单看这身材比例,倒是真跟宇文泰差不多。

  在李泰入前见礼时,蔡祐也略作欠身颔首,饶有兴致的打量李泰几眼,点头微笑道:“李郎时名,我也有闻,果然是名门气度、人才可观,难怪主上不以俗士以待。”

  堂外略作寒暄后,几人便登堂坐定,宇文泰也不做什么废话,直接吩咐仆员奉上饮食。

  老实说,跟上司吃饭其实挺乏味的,因为一直要绷紧心弦、不敢松懈,就算有什么珍馐佳肴,吃在嘴里也不知滋味。更何况宇文泰家的伙食水平也一般,还不如自家调味品丰富。

  吃饭的时候,宇文泰并不多说话,其他几人也都不敢发声谈论,气氛便有些沉默。

  吃完饭后,宇文泰才又随口闲聊几个话题,也都不涉军国事务,过一会儿他望望堂外夜色,直接说道:“夜色已晚,我就不久留客了,承先你共伯山同行,各自归家罢。”

  李泰听到这话便有点傻眼,原来真的就只是吃饭,你就不打算搞点别的活动?不说让你闺女们出来看看我,我心里差点都想要说服自己做宇文泰了,你就这么让我回家,我特么回去睡不着啊!

第0149章 可修武备

  不怪李泰胡思乱想、期待太高,实在是这一天下来,宇文泰给他的暗示或者错觉实在太多了。

  先是在直堂里把他当儿子一样教训,又让他来家吃饭,还安排干儿子一起用餐。他妈的98都这样了,298还不得起飞?

  李泰又不蠢,反而还很机灵,据此有什么联想是在所难免。其实他心里也很纠结,觉得自己得做个刚正不阿的人,哪能动不动就吕布痛风,可结果到最后都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有点堵。

  饶是他自觉得能屈能伸,可也觉得这一次被晃点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心态上有点崩:脱不脱裤子是我的事,但你前戏那么足,怎么到最后连问都不问我一句愿不愿意脱!

  怀着这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回去的路上李泰便有点沉默。

  蔡祐倒是很热情,表示先送李泰回家,闲聊几句得知他现在仍住在高仲密府上时,他便说道:“李郎你名门少俊,又得主上赏用,于此关西并不孤独,寄居别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应该成家自立了。”

  李泰心情欠佳,只觉得蔡祐操心的有点多余,但还是正色答道:“高太尉言则故主,但彼此间也是情义深刻,相扶趋义,并不以客相待,我便也不以宾礼自居。旧者依赖谋生,如今虽然进事台府,但感此故情,不忍太尉孤独自处。”

  “李郎的确是尚义儿郎啊,倒是我少虑多言了。”

  蔡祐听到这话,便又笑语说道:“人生在世,最感激的莫过于孤苦无依、不知前路何往时的关照指点。正如当年,若非主上垂顾征用,我或只是一个乡里浪客,或许已经亡于忧患。李郎你这份感义的情怀,我是深有体会。恩义之大,一在赐给形体,二在赐给志气。”

  “使君雅论深刻,伯山受教良多。之前虽知所守,但却不知因何而守,此言真如醍醐灌顶,使人明理。”

  见蔡祐这么热情和气,李泰也不好敷衍以对,便又回应一个马屁。见蔡祐已经自我洗脑的将宇文泰视作再生父母,也不由得感慨难怪河桥之战宇文泰遭群众背叛后,对蔡祐那么的信任依赖。

  “如此盛赞,我可真是当不起,只不过将自己的浅拙心意略作分享罢了。李郎你也不必过谦,今日与主上闲论时流,主上对你可真是赞赏有加。”

  讲到这里的时候,蔡祐将坐骑一勒,拉近与李泰之间的距离,又望着他笑语道:“前言成家自立,也是有感而发。李郎你虽然年少,但却能决然趋义,可见是甚有主见。既然已经立足此乡,也该想想要落地生根。如你此般少俊才流,想是访问者不乏吧?”

  李泰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片刻后心情便骤起波澜:宇文泰你听听,就连你干儿子都比你有见识,知道我挺招人馋的。我都主动送上门了,你却只管一顿饭,这叫人干的事?

  加上这个蔡祐,关西对他见色起意的人可真是不少了,这顿时让李泰心中的失望消解不少。

  “多谢使君令言赏识,伯山既喜且惭。人间才流恒有,得于中下已经是告慰虚荣,岂敢再有攀艳夺目的妄想。”

  心里虽然大感安慰,但他还是说道:“只是家君仍然流离失所、不知所归,不孝之子唯专情于事,不敢自计,恐误赏识者视听。”

  承先对不起,不是你不优秀,只是我对自己要求高。就算做不成干儿子、好女婿,我也不能做孙女婿啊!爱情不是想买就能买,卖方他也想要一个好价格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高仲密府邸门前,蔡祐倒也并没有因为李泰刚才的婉拒而有什么失望或羞恼的表现,摆手谢绝了李泰的邀请,并笑语道:“今日相见,言谈甚欢。李郎你不骄不躁、安于所守,这一份心境便已经远胜许多同道少年。凡所笃守,必有回报,告辞了。”

  李泰站在门前目送蔡祐等人渐行渐远,心里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想不通蔡祐临走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欣赏他不忘故主、不抛弃高仲密的行为,暗示高仲密还会重新掌势,所以他烧冷灶会有回报?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在蔡祐眼里,他究竟笃守了什么,又会有什么回报。

  思忖一会儿仍然乏甚头绪,他便转身回家,一边跟高仲密闲聊着一边又吃了顿夜宵,然后便休息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又返回台府。昨晚在宇文泰家吃饭的时候,宇文泰还交代他再过来一次,有新的任务要交代。

  又在堂外排了一会儿队,等他入堂时,宇文泰抬头向着堂下空席一努嘴,示意他先等一会儿。

  这态度较之此前要更随意也更显亲近,不过李泰昨晚被晃点了一把,倒也懒得再作什么遐想,见礼之后便入席坐定下来。

  宇文泰先是处理完其他几桩事情,才又抬手指了指李泰说道:“今秋大阅时间地点已经确定了,十月中旬在白水。本来应该州郡协理,不过你都水行署恰在河畔,也该为事分忧。诸军给食,月内备齐一万斤鱼酢食料,有没有问题?”

  “臣归后勤督属员,一定完成!”

  李泰闻言后连忙端正态度表态说道,好歹也是一个体面人,不能软饭吃不上就消极怠工。

  而且今年大阅居然选在白水,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利好消息,他一直都在试图加深对府兵系统的影响力。去年还是跟着高仲密充场面,今年就能作为都水属官参与到大军后勤中去,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

  一万斤鱼酢听起来数量不小,但他可是管控着整条洛水。之前诛杀乡豪雷氏也算是一次立威,之前便下令让那些沿河设置碓硙的乡豪们各自代为收购一千斤河鲜。

  现在又有了大行台直接授意,沿河左右谁敢再跟我瞪眼,老子弄不死他!

  或许是因为李泰答应的太干脆,宇文泰还有点意犹未尽,便又说道:“食料给养之外,诸州乡团马力也是告急。各方筹措输供,都水行署沿河辟置厩场,安置三千匹战马,以待取用,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养马可是一个耗工耗料的技术活,李泰可没有相关的人员和物资的储备,不敢硬接下来,连忙说道:“行署新设,人员草就,库储单薄,既无厩牧人事,又乏在事经验……”

  “也是这个道理,一千匹罢。人员物资,州郡协调配给,至于在事经验,谁也不是生来知之,不会就学,总有用处。”

  宇文泰顿了一顿后又说道:“洛水曲长,都水署事散在河渠两岸,乡情民事皆不相同,有事的确是需要强力震慑。此番大阅参事,如果做得好,证明你才力堪使,才可以放心让你兼修武备!”

  “保证完成任务!”

  李泰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鸡血灌进嘴中,直接起身抱拳表态。

  宇文泰见他这样子,便微笑着叹息道:“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只觉得操戈则威、披甲则喜,好斗而不知危。兵者大凶啊,此中用令不同寻常,务必要收起骄性,慎用慎用。”

  “臣一定谨记主上教诲,心内警钟长鸣,绝不轻率冒险!”

  李泰连忙又说道,昨天被晃点一番的愤懑已经是荡然无存,跟我千军万马相比,别的都不重要。

  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想着吃软饭,硬汉子就是要砸锅拆灶、不给吃我就抢!

  “事不在口舌,且观后效吧。”

  宇文泰又笑眯眯说道,转又板起脸来:“昨日所论事情需待时机,你专注自己署事,后续就不要再关注打听了。”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了然。

  这件事虽然谈不上计议周全,对稽胡群体过于粗暴,但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

  以刘师佛为突破口,既能勒索沙门财货以补国用,还能加强汉人百姓豪强的归属感和向心力,宇文泰当然拒绝不了这一诱惑。

  如果李泰没猜错的话,这所谓的等待时机应该是在大阅前后发动,而且宇文泰多半不会自己出面操作,应该会通过麾下的汉人豪强军头直接对朝廷施压,让西魏皇帝下令实施。

  如此一来,勒索的钱财自然归了宇文泰,而已经进入西魏军队系统的那些稽胡酋首们,自然也会加深对宇文泰的依赖。黑锅自然是皇帝背了,适当的时候还可以进行更进一步的操作。

  归根到底,霸府虽然掌握了实际的权力,但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君王。人间的权势伦理已经被霸府凌辱,若再连神佛都一并践踏,那真的是浪到没边了。人家侯景那么凶悍,要管的也只是宇宙之内的事情。

  反正皇帝就是一个傀儡,不用白不用,得罪人的事正应该交给皇帝。如果事态恶化,闹得有点失控,大不了咱们再换个皇帝,又是一个美丽新世界。

  虽然宇文泰不让李泰参与事中,但他当然不会这么老实。趁火打劫搞两把那也是基础操作,但后续其实还有一个机会,如果操作得当,也能积累一笔本钱。

  当然这也都是需要待时而动的后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他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掌兵了!

第0150章 乡土兵源

  人逢喜事精神爽,离开台府后,李泰只觉得天空格外的蓝、阳光也是格外的和煦。

  带上随从属官,他一路纵马驰骋,很快就回到了洛西行署中,并将留在行署中的属官们全都召集起来,先是公布了下月中旬白水大阅的事情。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不免喜上眉梢。身在官场,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不是职位卑下,也不是事情艰难,而是自己的努力与贡献不能被人看见,缺乏一个存在感。

  诸军大阅绝对是国之大事,届时众多的达官权贵和各路大军都会聚集于洛水河畔,而都水行署也必然会受内外群众瞩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得好自然会备受欣赏,当然做的差也会比平日遭受更多的指摘。

  但都水行署中多数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自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勇志气,各自都在盼望一个机会,现在既然出现这么好的一个表现平台,心中自是兴奋大过了担忧。

  “请问从事,咱们都水行署需要在大阅中做什么?卑职等一定竭力完成!”

  不需要李泰再作什么动员,在场众人已经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

  李泰先将大行台所交代的任务讲述一番,无论是大阅前筹备一万斤鱼酢食料,还是沿河修建一个足以容纳上千匹战马的大型厩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特别对当下成立不久的都水行署而言,如果不认真努力,可能真要完不成。

  “吴参军,且将手头事则放在一边,今日便领员出行,告诸沿河碓硙业主,九月中旬以前,一定要将各所督购的渔获送入行署。”

  李泰先对吴敬义下令道,吴敬义的性格要更稳重成熟,同乡豪们打交道也多,眼下首先要确保的还是成功完成任务。

  不过乡豪们的尿性他也清楚,欺上瞒下、两头通吃也是做惯了的。

  李泰虽然追求业绩,但也不想无端端承担虐害民众的骂名,于是又对毛世坚吩咐道:“河鲜时价,沿河月令告知,敢有恃此乱市、勒取下民者,定惩不饶!”

  毛世坚亲身经历洛川事,性格和行事作风都有表现,发起狠来那是谁都不怕,如今又对李泰这个上司崇拜得很,站起身来便拍着胸脯保证道:“从事请放心,卑职耳目之内绝对不容此类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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