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遐蝶
云璃的声音,在极致的悲恸之后,竟透出一丝令人心惊的清冷。
那份坚定,如同淬火的精钢,带着不容置疑,不容动摇的决绝。
“依照焰轮铸炼宫的秘藏图谱所记载,含光一生所铸造的岁阳魔剑,有名有姓,有迹可循者,共计一千三百零八十二柄!”
“其中,形制诡异,凶煞之力尤为霸道者,计有一百八十二柄!”
每一个从她唇间吐露的数字,都像是一柄烧红的刻刀,在她鲜血淋漓的心上,狠狠地、一笔一划地烙下新的血痕,痛彻心扉。
“自我踏入焰轮铸炼宫,受师长教诲,学铸剑之术那一日起,我便在祖师牌位前立下血誓——”
“此生此世,必猎尽天下所有出自含光之手的岁阳魔剑,一把不留!”
“立誓至今,经我亲手追寻、猎取、并成功封印的魔剑,已有三百一十二柄。”
“而此刻悬于演武仪典最终奖励之位的那柄,便是我此行追踪的第三百一十三柄!”
她猛地抬起那双依旧婆娑的泪眼,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祈求,死死望向面色沉静的白穹。
三月七倒抽一口冰凉的寒气,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三百一十二柄!
这轻飘飘的数字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多少九死一生的凶险搏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云璃那依旧显得瘦弱不堪的肩头,实在无法想象,这副看似柔弱的娇小身躯,是如何独自承受这如山一般沉重的血海深仇与无尽追猎。
“岚”以后不奖励她个令使当当……
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先前心中因白穹而起的那点小小的不快与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醋意,在这一刻,早已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深深震撼,以及一种……
一种几乎仰望的敬佩。
“云璃……”
三月七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甚至染上了一丝浓重的鼻音,那是被强烈情感冲击后的生理反应。
她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云璃那只冰凉刺骨,毫无温度的小手。
“你……你……你简直太了不起了!”
三月七的眼圈瞬间泛红,泪光在眼眶中打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与诚恳。
“一个人……孤身一人,要面对那么多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魔剑,还要年复一年地追寻它们的下落……”
“这、这简直……简直……”
她一时之间,竟发现自己贫乏的词汇库里,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准确形容云璃这种行为的词语。
“你真的……真的非常棒!比我这一路上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勇敢得多得多!”
三月七用力地点着头,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肯定与赞赏,都通过这个动作传递给对方。
“明明经历了那样悲惨的过去,却还能如此坚定地固守着自己的信念,云璃,你真的超厉害的!”
她另一只手也急忙覆上云璃的手背,紧紧地、用力地握住。
“别怕,云璃,从现在开始,有我们在你身边。”
“不管那柄魔剑有多么邪乎,多么厉害,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
云璃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那份陌生却又无比真诚的暖意,泪眼朦胧之中,她缓缓抬眸,对上了三月七那双写满了关切与鼓励的清澈眼眸。
她心中猛地一暖,那股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原本难以抑制的抽噎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谢谢……谢谢你……漂亮的姐姐,虽然我年纪可能比你大,不过我是后上的白穹的床,还是喊你姐姐吧……”
白穹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他清晰记得,就在片刻之前,小三月这丫头还对云璃摆出一副戒备森严、醋意横飞的防备姿态来着。
女孩子的心思,当真是海底针,莫测高深。
“只是……现在最麻烦的是……”
云璃用力吸了吸鼻子,被泪水和悲伤浸泡许久的情绪,在三月七的安慰下,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我在今天的赠剑仪式上,情绪失控,大闹了一场……然后……然后他们就把我从会场给轰出来了。”
“看那架势,接下来的演武仪典,他们铁定不会再让我参加了。”
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写满了沮丧、无助与浓浓的懊恼。
本以为可以凭借自身实力,堂堂正正地夺取演武魁首,名正言顺地拿到那柄魔剑。
再将其彻底销毁,以慰藉逝去的亲人与无辜惨死的冤魂。
谁曾想,一时冲动之下,事情竟然会演变成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白穹闻听此言,深邃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这个时间线的云璃,行事风格,还真是……
有些出人意料的一根筋,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的执拗。
竟然会妄图通过仙舟官方举办的演武仪典这种正经八百的途径,去获取那柄被重重看护的魔剑。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意外出现,扰乱了她原本的命运轨迹,让她……反而变得有些……
嗯,不懂变通了?
白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隐隐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随即转过头,目光落在云璃那张写满失落的小脸上,语调平缓地开口。
“他们不让你参加演武仪典,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穹的声音不高,语调也听不出什么波澜。
云璃和三月七闻声,几乎是同一时间猛地抬起头,两双带着不同情绪的眼眸,齐刷刷地望向他。
“你直接想办法,把那把剑从工造司里偷出来,不就行了。”
他语气轻松写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去街边买串糖葫芦一般,再简单不过的寻常小事。
云璃那双水灵的杏眸瞬间瞪得溜圆,眸底深处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偷……偷出来?”
她舌头都有些打结,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愕而微微发颤。
那可是戒备森严的仙舟工造司重地啊!
“我……我恐怕不行……那把剑……那把剑被工造司的人看得极紧,日夜都有专人轮班看护,防卫力量远超想象,我……我根本……”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轻,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无力感与绝望。
白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依旧不起丝毫波澜。
“有我帮你,自然就好办了。”
白穹心中暗忖,虽然“偷剑”这种行径,听上去确实不怎么光明正大,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这……
恰恰才是最符合原剧情走向的正确做法。
只有这样,才能让云璃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率先接触到那把岁阳魔剑,让她有机会去倾听、去理解那把剑在漫长岁月中独自承受的孤寂与悲鸣。
只有让她真正明白那把剑被强行扭曲的“心路历程”,从而彻底放下她心中那份所谓“魔剑皆是绝对之恶”的偏执执念。
届时,自己也好有充足的理由,去向怀炎将军当面表明——那把剑,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杀戮与血腥。
它渴望的,不过是一份久违的安宁。
这演武仪典的最终奖励,还是另择他物为好。
三月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满是困惑与不解。
“哇!白穹,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认真的吗?那可是仙舟的官方机构哎!我们……我们真的要明目张胆地和他们对着干吗?”
白穹淡然颔首,目光平静。
“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通盘考量。即便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一切后果,也由我一人承担便是。”
云璃怔怔地望着白穹,那双泪痕尚未完全干涸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一簇簇细碎而明亮的光芒。
那光芒起初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令人动容的执着与坚韧,倔强地不肯熄灭。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之前的哭泣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嗯!”
……
曜青仙舟,丹鼎司深处,一间弥漫着浓郁而奇异药香的静雅药室之内。
袅袅升腾的药气如轻纱般缭绕,散发着一种能够安抚心神,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独特芬芳。
灵砂那双保养得宜,宛如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指尖,正轻轻搭在飞霄的腕脉之上,细细感应着她体内气血的流转。
片刻之后,灵砂的明眸之中,倏然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
她缓缓收回手,口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啧啧”轻叹,语气中充满了探究与玩味。
“奇哉,怪哉。”
“先前,椒丘那个家伙担心你,并不觉得你能拿到那颗呼雷心脏。”
“他更没指望,你能彻底根治这纠缠你多年的月狂之症。”
灵砂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仔仔细细地将飞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重点观察着她的气色与精神状态。
“却未曾想,他那番笃定的预测,最终也只猜对了一半而已。”
“你此番归来,身上确实未曾沾染半分血月之力,然而……这困扰你多年的月狂顽疾,竟真的……真的就这么痊愈了。”
飞霄静静感受着体内那股平和安宁的气息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神色依旧带着几分尚未完全消散的恍惚与不真实感。
“说实话,便是我自己,也未曾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以及劫后余生的由衷庆幸。
灵砂那份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已然被彻底勾起,燃烧得旺盛无比。
“飞霄将军,不知……可否将你此番遭遇的具体过程,详细告知于我?”
“身为一名医者,我对那位白穹先生用以治疗月狂之症的独特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