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这黄仲承是个七品武官,算是齐王的人,只不过明面上算是中立,属于老老实实当差,无功无过的一类。
目的就是成为齐王一众暗棋中的一个,这次他被派到钦差船队里当差,正是罗吉经手,暗中推了一把,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在钦差多安插几个人,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一下作用。
之前罗吉被突然拿下,又遭了折辱,一时竟忘了这事,这人一答,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的确是自己人!
想必是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白天时不好搭救,此时才找到机会过来?
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必是废了大力气才寻到,错过了这次,估计就难有下次了。
因此,罗吉立刻就爬起来,对站在暗处的人说:“还是你有良心,不像那些人,竟一个肯来救咱家的都没有,等咱家出去了,必要好好报答他们!”
说到这句“报答”时,阴森之态尽露,可见恨得不轻。
随后又快步走过去,朝着外面探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无人,就拉着黄仲承低声说:“先出去再说,倒是你,救了咱家,等咱家出去,就给你报答,你放心,必让你升官发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仲承像是信了,点头:“我自是信公公的话!”
“外面看着的人去旁边的船舱睡了,我给他们灌了酒,但是周围船上也有巡查,万一被别人发现就走不成了,公公,咱们还得速速离开才是。”
这正合罗吉的心思。
他迫不及待想回京去告状,都不必提醒,出去时就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到了船尾那里,看到有一艘小船停着,就知是这人提前备好,心中满意。
当下,也顾不上这船狭小,翻了在这大河上又能不能保命,急切就爬了上去。
黄仲承随后上去,二人都拿着桨,朝着岸拼命划。
走水路,就这小船,很快就能被人追上,但只要上了岸,跑得远了,这天大地大的,想要再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才划出去没多久,就在罗吉心里得意,觉得自己果然有运气,能遇难成祥,突然感觉到脚一凉。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这小船船舱里,竟有了一层薄薄的水,若不是已经蔓到了他的靴面处,他竟都毫无知晓!
“这、这船竟是坏的?怎么进水了?”再是刻意压着声音,遇到这情况,也足以让太监惊得顾不上了,直接就去问坐在前面划船的人。
结果前面的黄仲承听了,竟连头都不回,一声不吭,往河里一翻,噗通,随着水花四溅,直接不见了踪影。
上当了!
这个念头一下子就戳进了罗吉的脑袋里,让他心都立刻凉了半截。
可眼下却不是他痛骂对方的时候,眼见着小船里的水越来越多,他这个不会水的太监,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会进水,必是跑了的黄仲承在船底凿了洞,顾不上已漫到了膝盖处的水,太监哈下腰,疯了一样用手去摸,试图找到并堵上进水口。
但到了这地步,哪里找得到,又哪里来得及?
他所做的,都成了无用功。
眼见着小船快速地沉了下去,自己就要葬身河底,求生的本能让罗吉再顾不上其他,直接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救……唔!”
才叫了一二声,脚腕就被一只手突然握住,然后顺势一拉,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罗吉就被扯进了水中,沉了下去。
鼻腔、耳朵,以及嘴巴顿时就成了新的进水口,冰凉刺骨的河水,直灌进去。辛辣与窒息的痛苦,让罗吉的脑袋嗡一声,他拼命挣扎着,双脚乱踢,试图挣脱开那只不断往下扯着自己的力道。
只是一切却徒劳无功,等他挣扎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甚至归于平静,一道人影才从旁游过,一闪即逝。
离得近的几艘官船,在他喊了那一二声时,就有人听到了,等看守罗吉的人发现船舱的门开着,里面的人没了,顿时就去禀报钦差。
官船上起了骚动,一盏盏的灯笼被点起,河面上顿时亮如白昼一般。
罗裴穿戴整齐后出来,听着面前的亲兵低头禀报了前因后果,只怒斥一声:“喝酒误事,凡是看押的人,一律打十板子,罚一月俸!”
又吩咐:“再加派人手去打捞,天亮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亲兵得令下去,又加派了人去打捞。
张睢也被惊醒,眼珠转着,不时瞥一眼罗裴,又连忙缩回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腿有点软,微微颤抖。
第433章 连连应声
天蒙蒙亮时,一具尸体才被打捞上来,用木板抬着,放在钦差官船的甲板上。
罗裴一向是不在意晦气与否,此刻拧眉看着昨日白天还在威胁自己的太监,见太监死的透透了,叹着。
“这是何苦,本来不过是小小处分,交回宫内或王府管束,不想私下逃亡,却落水而亡,还累得本钦差也承担些责任。”
说完这句,又命着:“验明正身,若是无误,一会官船靠岸,就吩咐将他送回京城,交给刑部的人。”
“虽死者为大,但他谋害朝廷观察使在先,私逃在后,若是无罪,何必私逃?”
“既是有罪,就按着程序来。”
刘湛听到动静出来时,事情已被罗裴敲定,太监畏罪潜逃,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以说这一逃,反落实了罪名。
哪怕齐王想护着,一时也得避嫌,不过刘湛想,将差事搞成这样烂摊子,齐王自己怕都恨不得将太监挫骨扬灰了。
当然,罗裴还得被记上一笔,不过罗裴本来就是蜀王的人,也不算太麻烦。
因着耳力过人,刘湛甚至还听到了一些人在低声议论着此事。
“听说半夜跑出来划船,结果翻了,不会水就淹死了。”
“真是自己找死啊!”
“谁说不是。”
别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不是看出了这事有蹊跷,但明面上人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其中张睢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应声,比别人声音都大点,只是有丝颤声。
“这官场,果然是个染缸,便是罗裴这样的治水名臣,也免不了这种手段。”
“就是可惜了,罗吉一死,龙女的事怕又要耽搁了。”
刘湛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罗裴,叹了口气就回自己的船舱,将门一关,很有一种谁都不想见了的架势。
偏偏才进去,就听到有人敲门,他不应,就在外面说着:“真人,是我。”
来的是他之前吩咐去查资料的道童。
道童自有迅速联络人得到资料的方法,这样快过来,倒让刘湛觉得,能有一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
因里面昏暗,外面亮堂,而刘湛在平时自己私下也是相对俭朴,懒得再点蜡烛,拿着这一份资料,就往外走,站在船尾,在阳光下翻看了起来。
细看,不由得越来越沉吟。
“以我粗浅相面术,也觉得苏子籍是贵人,十五岁中童生,当年又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上京,在全国这一届读书人里拔了头筹,中了状元。”
“其实还是遇到不少事,细细看,他一路走来,几乎都是遇难成祥,这样气运,这样经历,让人惊异。”
“虽说太监有取死之道,不但派人刺杀命官,暴露了被抓了还不服软,威胁钦差,自然被暗里弄死了——这很符合逻辑,很自然,可放在苏子籍背景上,就有点不对了。”
“这是被克死了?”
“但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纵是有贵人之相,又如何能在尚算微末时,克死齐王府大太监?”
“要知道,皇子皇孙出身显赫,有些没有后台,在宫中被太监宫女欺负的也不少!”
“这苏子籍的命,难道比皇子皇孙还要硬?”
“但真有后台,也不会当年险些被一个小小县城里不入流帮派坑害了。”
“这里面变化似乎有点奇异,或者我该去顺安府,再多接触一下,看一看苏子籍是怎么情况。”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再难压下去了。
刘湛虽是跟着官船走,实际上并没有被委派职司,自由得很,只要他决定去顺安府,只需向罗裴说一声,靠岸时下船即可。
只是这决定,却让他有些犹豫,望着涛涛河水,沉默了一会,才下定了决心。
“龙女这事,一时尚难顺利,就去顺安府吧。”
五月
火球一样的太阳挂在空中,阳光直照下来,哪怕躲在牛车上,也并不觉得凉爽,憋闷燥热感觉,较之昨日又多了一些。
按说,这样月份,在顺安府的地界不该这样热。
反常的气温,让苏子籍越走,心里就越有了一个猜测。
“前面路边停一下。”掀开车帘看着,苏子籍对前面赶车的甲士说。
“是,大人!”甲士恭敬回答。
路上的相处,让原本只是遵从上官命令才对苏子籍服从的甲士,已开始真的对这位年轻状元郎有了一个认知。
这是一个大方、私下好相处,但公事公办时严格要求的上司。
这样的顶头上司,在这些甲士看来,幸运才能遇到。
承寿年后,抑武崇文,读书人科举考出来做官,能看得起武人的不多,对兵卒态度不要说和气,就是不当成奴仆对待的就很少了。
苏子籍就有这个本事,虽说话随和,要求也不苛刻,但靠近了,又有一种不容冒犯的气度,而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可能前途远大,步步高升。
留在苏子籍身侧的八名甲士,虽不理解这点,但都是渐渐将苏子籍当做了前途的依仗。
因此,苏子籍下了车,立刻就有几个甲士跟了上来。
苏子籍却只点了一人:“来一个跟着我即可,余下在这里看着车,保护岑先生。”
他们路上就换了便服,甲士身材高大魁梧,跟在苏子籍身后,二人看起来倒是给人感觉并不违和,像由家仆保护着的公子。
以苏子籍这样的俊秀模样,哪怕穿着打扮不算高调,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同等身份的两人。
沿官道而下,就是一片农田,却是土屋茅舍周围,门前门后俱都辟了菜园,有农夫刚好从后面转过来,大概是想歇息一会,抬头就看见了他们,先一呆,随后就有些诚惶诚恐地上前。
苏子籍看甲士一眼,甲士明白了,和气与这农夫解释:“老丈莫怕,这是我家公子,因喜好农学杂书,出来游学,到了这里,想随便到田地里看看。若是叨扰的地方,还请海涵。”
说着,就给了对方一把铜钱。
虽对这甲士来说都是小钱,却喜得农夫弯着腰,连连道谢。
苏子籍走在前面,任由甲士处理这事,很快就从这处农舍绕到了后面。
本该在五月份连绵一片的农田,此刻长的不好,不仅如此,田地里的泥土也明显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