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等我看了文章,再来与你计较。”廖清阁和白弘致大怒,已经寻思,只要找到错漏,拼了前程,也将这有辱斯文的学子扫落尘土。
只是就着灯笼看文章,片刻,不仅仅是尹修洁,连知府廖清阁、副考生白弘致都沉默了。
平心而论,要是在会试殿试,还可贬落,在省试中,就算是再苛刻的考官,也不能说让其不中。
副主考官谷文赋抬起头来,说着:“此子之文,未必解元,一榜总有。”
一榜就是前三。
“哈哈,谷大人看来很懂文才呀,诸位对苏子籍的才学,应该已无异议了吧?”赵督监听了,喜上眉宇,尖声大笑。
“下官不能昧着良心说苏子籍的才学不行,可就算这样,夹带嫌疑一日不除,就不能中举。”廖清阁听了,看不惯太监的猖狂,阴沉的说着:“革不革功名姑且放一放,但把这案子查的清清楚楚,却是你我朝廷命官的本分。”
“这就耽搁了。”谷文赋可惜了一句。
“就算耽搁了,也是他的命。”白弘致跟了一句:“再说,此子今年才十五,太过年少,压一压,不是坏事。”
第111章 束手就擒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又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党争不论对错,只论立场。”
宦官与文官矛盾很久了。
廖清阁和白弘致既自许清正,自然格外看不得阉党,谭右山又告苏子籍杀人和舞弊,自然先入为主,两者加起来,自然要严厉打击。
不能直接打钦差太监的脸,就要杀自己这只殃及的鸡。
虽早有听闻,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苏子籍又是愤怒,又是背后发凉,死死盯了廖清阁和白弘致二人一眼,把姓名和相貌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对整个文官的印象,不由减了三分。
而眼见着相持不下,赵督监脸上泛起了青气,就要发作,方真也是蹙眉,赵公公有着旨意和令牌,真的使行皇权可以把事情硬是镇压,可这就公然在秋闱闹出了宦官与文官对抗的例子,影响非常坏,而且有违皇上本意。
可这时关系太子血脉,也不能后退。
就在人人担忧后果,又谁也不肯退让时,突不远有说话声,打破了对峙,谷文赋心中暗喜,皱了皱眉吩咐:“这是贡院,谁在喧闹?”
“谷大人,有个生员求见。”有个差役战战兢兢过来禀告。
“他要干什么?算了,叫他进来。”谷文赋说着,不管是什么事,打破现在对峙到就要爆炸的局面就是好事。
而廖清阁和白弘致也骑虎难下,这时听了,也不反对。
片刻,过来一个年轻的书生,对冷硬的气氛视而不见,向着众人一揖:“学生孙不寒拜见老师,拜见各位大人。”
“现在尚在秋闱中,你前来何事,要无正当理由,就是胡闹。”尹修洁呵斥的说着。
孙不寒再躬,却取出一张纸条:“学生刚才交卷,有暇在号舍踱步,却不想看见砖下有异,不敢隐瞒,突来禀告。”
“……”谷文赋拿了过来,同样是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顿时就觉得不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着白弘致说:“难道又有人舞弊?”
“不对!”方真突脸色涨红,大声喊着,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说着:“这是秋闱,我本不敢多话,但我有一想。”
说着,就指着对面号舍:“来人,把这考生请出来,让人在砖下仔细查了查。”
差役尚不敢动,谷文赋已经醒悟:“快去,快去!”
对面的考生被请出来,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颤抖,几个差役已扑了上去,一块块砖敲打。
谭右山见此,心里“轰”一声,头胀得老大,脸颊急速抽动了下,心里却一片混沌,既想挥拳而上,或夺门而出,偏偏全身动也不能一动。
不谈呆若木鸡的谭右山,号舍非常小,差役才敲了片刻,就有人喊着:“有了,有了。”
又在砖下抽出了一张纸。
尹修洁只拿过来一看,就全都明白了,指着廖清阁:“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我,是这卑鄙无耻的贱吏!”廖清阁也明白了,脸色一下变的铁青,又变的煞白,反手一巴掌:“你敢骗我,你敢骗我?”
堂堂一个知府,竟然被哄骗的当了枪,廖清阁又是愤怒,又是惶恐。
谭右山虽年纪大了,可还是铁铸一样的汉子,现在遇到盗贼都敢上前厮杀,可被知府这一巴掌,却一屁股跌在地上,丝毫不敢反抗,连不惜一死的勇气都打的一丝不剩了,就听着知府咆哮:“来人,来人,把这贱吏给我拿下……”
“慢……”这时,赵督监全部明白过来,扫了一眼都哑巴的文官,不由尖声大笑,笑完了,指着尹修洁说着:“尹大人,我有话要说,请借一处。”
眼见着赵督监和尹修洁远去,又见着廖清阁愤怒唤人将谭右山拿下,苏子籍也全部明白了,背上渗出冷汗。
“谭右山被我杀了儿子,就想出这诡计,这简直是可怕。”
“当然,有了这一次,以后这计就不能用了。”
见几个差役毫不客气剥了谭右山的公服,谭右山和烂泥一样,丝毫不赶快,又暗暗想着:“以我眼光,谭右山的武技不小,现场其实没有人带刀,带刀的全部在外面。”
“真要爆发,区区几个弱不经风的文官,打死要挟都很容易。”
“可有着不怕死的觉悟,到临头,遇到官还是束手就擒,这体制的熏陶实在太厉害不过了。”
才想着,又见着孙不寒拱了拱手,连忙还礼,心中明白:“这是孙不寒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赵督监和尹修洁站到了一处监查的屋,赵督监盯着尹修洁,嘻嘻一笑:“尹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尹修洁幽幽望着蜡烛,半晌才粗重喘了一口气,说:“事情已明,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贱吏竟敢诬告应试生员,已罪不可赦,更重要的是扰乱秋闱,更是罪大恶极,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尹修洁已经恢复了镇定:“全因后果,本官会详奏圣上,自请其罪。”
其实夹带传递舞弊这些事哪一科都免不了,按照规矩处理就可,只要不是考官涉及,最多是小小处分。
赵督监见他迅速镇静下来,不由暗暗佩服,凝视着尹修洁刀刻的皱纹,良久,才说着:“尹大人,苏子籍的才学,你也看了,能被取中么?要是取中,又在多少名次?”
“赵公公,本官说了,此事自会详奏圣上,自请其罪,至于秋闱本身,一事归一事,考场定次,这是本官职责,当禀公处理!”尹修洁厉声说着。
赵督监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尖笑一声:“咱家没有干涉的意思,只是事关苏子籍,却是有关差使——想必尹大人早有疑惑了。”
“现在秋闱结束,具体的事,你也是三品大员,可知道一些。”赵督监说着,又取出一个折子,递了过去。
尹修洁接了,只一看,就看见了皇帝的朱批,顿时肃立。
凝神看去,皇帝的一笔端楷写的是一丝不苟,断不是伪造,也没有人敢伪造,朱笔殷红非常显目。
“尔之二十一日详奏,朕已尽悉,阅来不胜感慨,尔继续观察,此子一切事端,尽详明奏朕,不得罅漏,秋闱之事,本是国家伦才大典,尔等不应干涉,只是事关血脉,兹事体大,当权变一二。”
“尹修洁向来清正,若有冲突,将此折给他看。”
第112章 种祸不知
看见皇帝评语“清正”,尹修洁不由眼一红,差点掉下泪来,觉得自己一辈子辛苦,完全值了。
只是反复看了几遍,又身子一颤,蹙眉:“血脉,难道是……”
“你猜的没有错,正是太子血脉,皇上命咱家细查,不仅仅是咱家,还有多路督监细查此事。”赵督监这时也不笑了,沉声说着。
原来是太子血脉,尹修洁是三品大员,当然也听闻了这事,这时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赵督监,太子血脉,我也有所听闻,只是苏子籍是本省生员,自有三代覆历,刚才我恰已看过,祖上三代清白,毫无问题,怎可能是太子血脉?”
尹修洁卷入了太子血脉,不知以后祸福,嘴里发苦,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还参加了本次秋闱……”
这也是尹修洁不得不提出的疑点。
“尹大人,这不关你的事,当年太子虽薨,可携带太子血脉的人,不会连个户籍都搞不定。”
“再说,那时建国未久,户籍不清也是有。”
“就算是问户籍混乱之过,也是知府县令的责任,与尹大人无关。”
“那赵公公关心秋闱名次,本官实在不解。”尹修洁不是不明白户籍和自己无关,但总得有个姿态,现在就问着。
这的确不解,既是太子血脉,按照本朝规矩,减等世袭,至少一个郡王少不得,并且还有着实封,亲王千户、郡王七百户。
要是考虑到太子位在诸王之上,就算减等世袭,说不定还可以封亲王,更是位高权重,并不需要科举。
赵督监这时微微一笑:“天家血脉,岂可轻定,当反复考证,朝廷查血脉之法,想必尹大人也有所听闻吧?”
见尹修洁恍然颌首,他尖声笑着:“虽说是龙子龙孙,可不得册封,也难壮大,但官爵是朝廷职守,事关国典,对血脉尚未确定者,朝廷不可能册封了再看结果。”
尹修洁更是连连颌首,总不至于先赏了官爵,查看后不是,又剥夺,这朝廷法度简直是儿戏!
“既苏子籍学问好,就让中举,中解元。”
“待苏子籍中了解元,再测血脉有无变化,你不必担心,这事无论真假,皇上都不会怪罪。”
尹修洁听了这话,眉尖一跳,全部明白了。
苏子籍有着科举之才,就索性给个解元,在科举后进行又一次测试,假如测出血脉,当然都是欢喜。
就算测错了,本来就有举人之才,无非抬高了几名,变成解元,无伤大雅。
所以这公公才连连追问,苏子籍有没有举人之才。
尹修洁心中欣慰之极,皇上能这样想,就是深明体制,至于血脉真假,是皇室的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也不愿意去多掺和这事。
赵督监这么一说,尹修洁就立刻顺坡下驴:“赵督监放心,文才这事,有大观而无细节。”
“苏子籍的文才,肯定能中举人,并且位在前列,差的不过是名次。”
“而这细小名次,谁也说不上错,苏子籍中解元,并无问题,至于杀人一事,若真是苏子籍……”
“真是苏子籍所为,到时就看血脉再验结果。”赵督监淡淡说:“无非死个小公差,不过是小事,你何必这样担忧?”
这草芥人命的态度,本会反感,却第一次让尹修洁原本焦虑的心情跟着平静下来,只是苦笑的说着:“这事本不归本官管,可是舞弊的事,已经闹了一场,不少生员都听见了,到时点着苏子籍是解元,哪怕文才上经的起考验,但是假如有不愤的生员闹事,把杀人案弄出来。”
“到时无论是不是,朝廷都颜面无关。”
“前朝就出过这事。”
前朝一次省试,有人纠集四百余落榜秀才闹事,惊动了朝廷,考官革职,地方官连降两级,甚至府学县学的学官还“永不叙用”。
虽才见过苏子籍一面,可尹修洁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并不良善的模样。
哎,这样的人竟可能是太子血脉,真是让人唏嘘。
“你说的对,这次省试因苏子籍的事,皇上都记挂着,不可出乱子,不然,咱家在这里,也面上无光。”
哪怕自己是刚到这里,可有自己坐镇还出事,这不是打自己脸么?
赵督监听了,立刻重视了起来,吩咐青衣人:“你去唤廖清阁过来!”
稍后,知府廖清阁就过来了,虽由于他办砸了事,把一个诬告的人请入了贡院,大闹了一场,心中不安,但是听闻了欲定苏子籍为解元而担心闹事,心中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