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主公。”稍后,转过一廊口,野道人一笑,说:“您知道我和您一道走路,我心里想什么么?”
“唔,是不是觉得孤有点不分轻重,妇人之仁?”苏子籍也是一笑:“千头万绪,却花时间在这上面?”
野道人被说得一愣,随即笑:“不,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只觉得,您是旷世难有之君,与您在一道,跟着你走,我心里踏实,很安心。”
“是么?”苏子籍若有所思,叹了口气接着而行,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哪能没有七情六欲呢?”
“活的是一个人,说的简单,可纵观青史,几个帝王能办到?”野道人听了,直透一口气叹息:“比如说今上,怕活的一点人味也没有了。”
“是啊,他活的一点人味也没有了……”苏子籍陡地想起在太子获得的记忆,很是温馨,可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久久才说:“其实,以前他也是一个惜妻怜子的人,可不知不觉,人就变了。”
“我只希望,我没有这一天。”
第1167章 去羽林卫
一迟疑,苏子籍就多行了几步,野道人忙跟了上去,发觉雨还在下着,雨丝落在脸上,迎着雨夜的风,连野道人都忍不住拢了下衣裳。
“殿下!”抵达路径尽处时,二盏灯笼下人影幢幢,有人突然叫一声。
“谁?”
就在苏子籍脚步一顿,野道人顿时踏前二步,警戒着看着四周,顿时心中一惊。
“大意了,下次必带侍卫入内,而不是留在外面。”
只是一看,又安了些心,只见周围呼啦啦围拢上来一些人,看样子大半是举人,个个带着书卷气,并且一揽下衫,就一下全跪在了苏子籍的面前。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让苏子籍也感到了诧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举人要向自己请命?
“诸位举子,雨夜天寒,地上寒凉,快快起来吧,免得伤了身体,有什么事,可站起来与孤说。请起,都起来吧!”苏子籍忙说着,自己也象征性去搀了搀跪在最前的举人。
结果这些举人仍跪在地上,并不起身。
被苏子籍搀了一下的那个举人,更是一脸认真:“殿下,我等不仅仅是在跪太孙,还是跪太孙的仁厚!”
“邢业上吊而死,这在贵人眼里恐怕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太孙您竟然出钱派人送棺回家,邢业若泉下有知,必感激涕零。我等也是感同身受,请您受我等一拜!”
说着,就带头,很郑重拜了苏子籍。
苏子籍这才知道他们为何这样做,原来是为了邢业?
苏子籍扪心自问,过去为了培养好名声,做的事情不少,但为邢业出银子这事,还真不是为了名声,单纯就是觉得邢业之死固然有着自己的缘故,还是被殃及池鱼,这才有了这一念。
没想到,倒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子籍心里叹一口气,却也站定了,并不怯场,叹息一声,说:“孤听闻这事,也很惋惜。”
“但惜的,其实不仅仅是邢业。”
“孤也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考上来,深知岂是十年寒窗,二十年三十年都有,其中辛苦,只有过来人才知晓。”
“但孤却不能为邢业求情,因为官府和朝廷没有错,你们举子,有出身寒素,有士绅乡宦,甚至还有荫贡生,可无论是哪种出身,到了现在这步,都是国家之士,这次来,是准备跳龙门。”
“国家取士,三年一比,就是录取你们,或协理政务,或抚绥地方,调理民情,国家要的,其实就是以朝廷之心为公心,尽忠尽能。”
“所谓的吏治要整顿,治的就是这条,邢业再是可惜,孤只能尽私谊,尽人情,却不能驳公议,求天恩。”
“汝等感谢孤,孤其实没有什么可被感谢旳,唯有感恩于朝廷,心才落到了实处。”
这话听的众举人一片静鸦,唯为首的举人,连连叩拜:“殿下救济乃是尽朋友之义,训谏我等却是弘朝廷大道,我等心领神受,也实在感动,唯有尽心尽忠以报答万一了。”
这人说话语调铿锵,隐隐有金石之音,带着群人一起叩拜,不仅仅举人,周围人听见了,也黑压压一片拜下。
好在也知道太孙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跪拜完,就目送着苏子籍上了牛车,这才慢慢散开了。
野道人上了牛车后,就忍不住笑着:“主公,我已经知晓,这为首的人叫田绂,怕很有攀附之意。”
“许多普通人对攀附鄙视,其实攀附很不简单,说明至少别人看好主公,在现在情况下,更是投注在主公身上。”
“您有这样的声望,可是好事一件,您的辛苦没有白费。”
苏子籍也是一笑,只是倏然收回:“田绂要攀附,又是举人,我就给他这机会,若是他能考取,就发个贴子给他,邀他入府一见。”
“是!”
苏子籍长长吐了口气,就如野道人所说,攀附,看起来是贬意,其实换个词,就是站队,能被人站队,的确是积蓄了不小声望。
可这样的声望,其实离不开之前的积累。
像当初,苏子籍铲除京城内的神祠,很多人都不看好,都觉得这样做,费力且得罪人,到头来只会落得一个暴戾残酷之名。
不像蜀王,经营名声都是选择轻巧方便的项目,给人的感觉也很清贵,一点尘埃都不沾,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赢得众人的喜欢。
苏子籍却觉得,凡事都有利有弊。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二聪明人,能考到举人,又有几个是真傻呢?
处理神祠这事,只要有见识的人,都会知道费力且得罪人,但同样也会明白,这样做对百姓,对江山社稷,对很多事都是有益的,唯一不利的唯有自己的名声而已。
这样一来,固会得罪一部分人,但同样也会在更多人心里留下务实做事的印象。
一个能务实做事的人,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苏子籍本身又有才学,没被认回来前就是有名气的才子,在他之后经营下,才名更传播甚广。
现在又经营起仁厚之名,这对苏子籍来说是一件好事。
“其实这些,都是无用功。”
“务实,能事,都是臣子之工,而不是君德,仁厚沾点边,但也难上得殿堂,不过是小聪明。”
“皇帝和重臣,不知道怎么笑我呢!”
“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学之道,说穿了,就是潜移默化的教化,现实教化,是以年来论,非三五年不能见初效。”
“神通却可以数倍之推进,但是这样的神通,还是必须有一个依据,一个理由。”
“我行这些无用之道,其实给神通一個理由。”
“田绂以及那些举人,固是为了前途,投资于我这个太孙,但正常的话,也必须考察观望数年,而不是现在攀附。”
“这其实就是太学之道,初见功效的证明。”
“老匹夫也好,朝堂的衮衮诸公也罢,其实都是人杰,我要是一味韬光养晦,不但更被猜忌,而且会被顺水推舟。”
“你不是要韬光养晦么?那就索性罢免了权力和名分,一心等死罢!”苏子籍想起有些人的自作聪明就不由讥笑。
真正懂官场的人都明白,装猪是真会变成猪,权力只有动态中获得。
“我作这些种种争取,不但符合人情,也使他们对我有着一切都在掌握的自信,只是,谁也想不到,本是三五年七八年才见效,一二年就见效罢。”
“读书人和市民,或都渐渐归心了,而只要这两类能归心,自己准备的就会越来越充足,乃至于军队可以认真考虑了……”
苏子籍想了想,就让牛车调转了位置,吩咐:“去羽林卫。”
第1168章 毛骨悚然
野道人一直在旁观。
苏子籍命令调转车头去羽林卫,若有所思一会的野道人,就再次说:“主公,诗词传记推广的事,现在也有了一些结果。”
“哦?情况如何?”苏子籍一笑问着。
野道人禀报:“虽经过波折,但推广主公诗词传记这事,总的来说还是很顺利。”
“不仅是我们的人在推广,还有说书人传唱,这些都是自发,现在大半的京城人都已听过了。”
“有时我们出去喝茶,去酒肆茶店,往往都能听到有关的议论。”
这样说着,看苏子籍一眼,见主公神色满意,还点了点首,野道人也略有所悟。
看来,以后在这事上,还要更尽心一些才成。
当下只是笑着:“这也是由于是小事,无论是谁,也不会在这上面,驳了主公的面子,哪怕是皇上。”
又将具体的情形备细说了,苏子籍颌首:“这的确是小事。”
官场上,什么位份,就有什么待遇,所谓的难办,是指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大事,比如说省官,要动省里藩库也不容易,可是要动县里的银库,不过是一句话旳事。
就算是皇帝要把自己当成药丸,也会某种程度上尊重自己,在这种小事上不会驳回。
可谁想到,自己的杀机,就在这小事里呢?
苏子籍静静想着,羽林卫已是到了。
早在苏子籍决定改道来羽林卫时,就有一侍卫骑马先过来报信,所以当牛车抵达羽林卫营地大门口时,毕信、万桥、娄元白、武丰田、徐阐等人已等候在门口了。
“臣等见过太孙。”这些人都上前拜见,礼仪一丝不苟。
拜见就是强调君臣名分,可以说,作上位者,脑子有问题才废除这个,真的废除,也不得不强调组织规矩,从别处补回,苏子籍等他们拜完,才一摆手让着起身,说:“无需多礼,孤是过来看一看,羽林卫这些日子操练可还得当?可有什么难处,都可与孤说说。”
随口说着话,苏子籍被簇拥着往里去。
跟着进来的除了野道人,还有两个太孙府的侍卫,剩下的人则留在了牛车处。
苏子籍虽随口一问,但这些人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信亦步亦趋跟着,回着:“回殿下的话,羽林卫这些日子操练还得当,那些小子每顿都能吃上三碗饭,一操练起来就嗷嗷直叫,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您若不信,一会去看,可都壮实了不少!”
“这都多亏了殿下之前改善军中伙食,让他们每顿都能吃上荤腥。”
苏子籍颌首微笑,这也是先前利用太孙之特权,小小的施恩。
万桥也说着:“是极,若说现在有什么难处,倒也没有,就是这些小子都盼着哪一天能上战场杀敌,但身羽林卫,见血是应当的,上战场又哪有那么多机会?”
别人也七嘴八舌回答着,苏子籍听着,若有所思,“啪”的合上了折扇。
“果然,太学之道,对身份越高的人,作用越小。”
“这些人,对我归心的很少,嘴上都说得好,似乎对我已信服了,实际上却是有忠有奸,奸甚至大于忠。”
重点关照了一下武丰田,此人当初就给自己留下了挺深印象,现在再辨别,发现此人表现得比过去更热情,加上老实憨厚的模样,哪怕是善于辨人忠奸的,怕都要被表现给糊弄了过去。
若非有挂,实在看不出武丰田此人竟是个奸人!
不仅是奸人,还是包藏祸心,表现得比别人更忠诚的奸人!
“莫非皇上又给此人许了什么,感觉恶意更深了,这是皇上在我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