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不能做考官的文臣,在文臣中都很难有党羽了,毕竟大家都是官,能名正言顺结党,就是师生关系。”
“因着这件事,我在皇上那里留了名字,怕是永远都不得翻身了。”
“毕竟此事不仅是涉及到科举舞弊,更被卷入可怕的阴谋里……”
一想到这个关键,李宏就忍不住愤郁于心。
“真的天降横祸。”
这事对于百姓来说,是有些非黑即白的,因百姓身处在最底层,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清楚高层关系,所以根本不知道这简单一个结论之中藏着怎样的内情。
但对身处朝廷中心的这些五品以上的官员来说,有些事想要分析清楚却并不是难事。
皇上弄了陷阱,占据了先机,所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被皇帝给当成棋子摆弄了。
这也很好理解,一个人以有心算无心,这人还是个最位高权重之人,别人都是下属,那被糊弄住一时,实在太容易做到了。
但人心不可欺。
当时大家都没有猜出,这是因发生得太快,又没有提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普通人尚能马后炮,何况这些本就身居高位的大臣?
没过多久,这些朝堂上的大人就都想明白了里面的关键,可也正因想明白了这些,在这次科举舞弊一事中被牵连的人,才更绝望了。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难怪我的这些岳父,连襟,同年,都一一婉转暗示,要我潜伏忍耐,以释其疑,以缓其心。”
第1180章 如日东升图
“不,还有机会!”李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骤然愣住,低声说:“若是皇帝驾……”
自己上了皇帝的黑名单,只要皇帝驾崩,自然解除,可话才说到驾字,李宏就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连忙住口,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他虽重利益,可也从来没想过做叛逆之臣,皇帝在他眼里,是至高无上,是天之子,是被整个皇朝庇佑之人。
这世界既有鬼神,又有妖怪,更人人觉得能成帝王者,必生而不凡。
有此一念,李宏额冷汗都冒了出来,喃喃说:“不,我不能为不忠之臣……”
这话才说出口,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侧说:“的确,你忠于谁,是谁的臣?事到现在,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谁?!”
在这只有自己在的书房里,突然冒出又一道声音,还是在自己几乎说了大逆之词的现在,这怎能不让李宏大惊?
一瞬间,李宏简直惊得三魂七魄丢了半数!
随着那一声“谁?!”被喝出,整个人更跳起来。
谁在这种时候鬼魅出现,难道是刺客?!
不过四面张望时却不见人,就听到身后一声微响,一人倏然已转到了李宏面前,此人竟然一直在身后!
这人出现得比声音更鬼魅,声音骤然出现还能说是陷入沉思,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但这人却是在自己睁大眼睛注视下,就这样忽然出现并且转到了面前。
不,要说是突然出现,似乎也不是,更似乎是此人本来就站在身后,只是一直都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而当出声,自己不再忽略,这人身影自然也就被察觉了。
这是什么妖术?!
此人绝不是普通刺客!
李宏毕竟是当到四品的人,刹那间镇静下来,仔细打量,只见这人衣衫看不出是哪种人,气质也是,既有些昂扬,又有些低微,实在无法判断。
“谁,你是谁派来取本官首级的?”
李宏喝着,他压制了又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如果是朝廷安插的人,这气质恰是合适,只是那样的话,自己一句不慎,怕不但没命,还祸及全家。
“实不相瞒,我只是奉命来请教大人棋艺。”谢弘道笑吟吟的说着。
李宏与来人目光对视,看着来人温和笑着,不由心一动,这人既是说是奉命来请教棋艺的,就说明不是突然来杀人的。
只要不是立刻杀人,那就自然有所转机。
李宏就说着:“既来之则安之,长夜漫漫,我就请教一二了。”
说着便主动走到了棋盘前坐了下来。
谢弘道含笑坐到了李宏对面,猜了棋后,竟然是李宏先下。
李宏定了定神,手执黑子,一子落下,对面谢弘道看着这一子落下,也慢慢下了一子。
除了棋子落下的声音,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过只是几下,两人棋风就明显有了区别了,谢弘道虽计算周密,可棋风凌厉,咄咄逼人,而李宏的棋棉里带针,却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人对垒,本是各有胜机,李宏甚至振作了些精神,说着:“你擅长搏杀,可搏杀岂能处处能赢,就是这一味搏杀,就落了下乘。”
“大人这是攻心么?”谢弘道却笑着:“谨守是有了大势,以大势逼人,才能有所谓的上乘。”
“可身逢乱局,要是一味谨守,怕不仅仅错失良机,还身死族灭呢!”
“这不,你看!”
李宏本是下棋的高手,可今天,似乎是心神恍懈,一百着以后,一处一着不慎,已被白棋强包围切割。
要是先救困境,就太过被动,要是先救大局,切割的黑子就会全军覆没,一下子变成这局面,李宏阴沉着脸,喝着严茶仔细端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到门前,看见里面的灯亮着,问:“老爷,要添茶么?”
说话之人正是李宏的随身小厮,李宏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挑眉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喊了一声:“进来!”
说完就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结果发现这不速之客竟毫不畏惧,还笑了笑。
想到此人出现时的诡异场面,被这一笑,李宏瞬间头皮发麻,意识到既不怕这么喊,说明必有依仗。
此人现在没有对自己出手,可若事情挑破了,会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眼看着有人在推门,李宏又说着:“且慢,我正凝神读书,不要了,你莫要随意出声,打搅了我看书!”
这样的喊话有些反复无常,但外面的小厮是一直跟在官员身侧,也知道自家老爷现在心情极是恶劣,就觉得,这怕是老爷心情烦躁,不愿见人,不愿被人打扰了,倒也能理解。
“是,老爷,那小的就先退下了,如果有需要,尽管喊着小人,小人一直都在!”小厮忙说着,就听到脚步声又远去了。
“平时机灵,这时怎么就愚了?”李宏既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揭穿后会发生什么事,心乱如麻下,继续又下了一子。
谢弘道突然一笑,看了看李宏,也跟着又下了一子,十数棋之后,眼见着李宏强袭突围,棋子交错,却突然说:“我后发先至,已经赢了。”
怎么可能,这才刚下了多久?
李宏虽心神不定,却根本不信,自己棋艺很是不错,对棋也有些喜好,不然也不会在书房里就摆着棋盘。
眼前的人比自己年轻这么多,虽然自己心神有点不定,但还能挽回,怎么可能又下了十几子就赢了自己?
李宏不言语,却仔细算着棋子,看着棋盘,端详了一会,就知道此人说对了,自己还真是输了。
虽然不是立刻就输,但是刚才小厮离开时这一子下了,就已下错了,再经过十余子的堵塞,自己所有后路都算是死路,无论怎么走,不出三十子,必输无疑。
李宏心情越发烦躁,将棋盘一推,怏怏说道:“我输了。”
李宏也算是知情识趣,知道此人不是白白与自己下棋,就算是用这样雅致的方式来与自己交涉,他也不能真就认为此人是为了下棋而来。
李宏当下,就直接问着:“输赢何物?”
谢弘道一笑:“大人果然聪明,不过您不必担心,我来只为求一画。”
“何画?”
“如日东升图。”
第1181章 李大人的虔心
“如日东升图。”
来人一提到这五个字,李宏全身一颤,心里轰一声,顿时醍醐灌顶一样的明白了。
“太孙,你是太孙的人。”
其实也许潜意识里李宏刚才就这样猜测,只是天家的事,忌讳深深,他也不敢认真想。
经这一语道破,李宏豁然憬悟,不必再思,已明白这是天家祖孙的斗法。
心里顿时浮现出委屈。
你们天家斗法,为什么要殃及我这尾池鱼?
“李大人,许多事,可不是我家主人推动的,我家主人也是被迫无奈。”谢弘道似乎看破了心事,说着。
李宏一下从委屈中唤返转来,看了看,发觉谢弘道也不急,往椅子上一坐,就这么含笑等着。
李宏沉吟有顷,去了书桌,将纸铺开,又待心神稍定,用竹筒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古代读书人,在文化上,讲究的是琴棋书画四艺。
正规读书人,不敢说精通,至少都得涉及一二,免的文会都插不上话。
李宏是进士,不仅棋艺不错,在绘画也有些才能,虽到不了大家的程度,但比起普通街头卖画的人,技艺却要强出了不少。
画上这一幅画,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这事难也不是难在了画画本身,而难在了所画的内容以及为谁所画上。
只要是画了这幅画,将来东窗事发,就算是不承认自己是太孙党,只凭着这幅画,也逃不了嫌疑。
可不画的话,作官场中人,他非常明白,自己可以不站队,但自然不会有站队的好处,日后太孙登基,自己作不识时务者,就算不被清算,也自然一辈子冷板凳了。
“无欲者刚,何其难也!”
如果真的君子,可以这样,可李宏左右思虑,却难接受这点,眼见着墨水渐浓,良久,李宏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就在宣纸上提笔而画。
水墨画其实不难,片刻,一幅山水画,一个太阳而出。
见李宏画完之后,只这么低头看着,就迟迟没了动作,谢弘道不知何时已是走过来端详着画,见时间不早了,就提醒:“李大人,您可还没有盖章签押呢。”
这李宏岂会不知道,做了字画,若要送人,是要签名盖章,但只要是这样做了,那就再无更改了,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孙党了。
明知道皇上对太孙的态度,此时入太孙党就等于与皇帝直接为敌了。
虽然太孙的确是储君,有着名分,不是寻常亲王、郡王,能轻易被皇帝干掉,可想想当初的太子,同样也是储君,还不是下场凄惨,连着太子党也跟着倒台?
若非当初太子党倒台,他也没那运道能迅速被外放得了肥差,现在竟轮到了他,可见这肥差也不是那么好拿,竟是报在了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