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是一份报告,字迹工整。
“微臣受命调查,得来龙去脉如下……”
余律一行行看着,额上渐渐青筋凸起,看到一半时,就已神色都有些狰狞,使柴克敬不由侧目,不知道看见什么。
等到全部看完了,才在余尾看见了太孙熟悉的批示:“已阅,事已查实,誊写存挡收悉,抽原件寄信”
余律捏着这几张信纸,脸顿时涨的通红,闭目平复一下心情,才睁开眼看向苏子籍。
“我们出行后,一举一动全被注视,商秀才也是他们派的人,火烧商家不过是苦肉计,是他们设的局,甚至射杀我也是为了激怒方惜?”
“是呀,别说是他们,就算我,也在布下眼线,以防不测,你的事一出,我就命调查。”
“由于本有线索,一查就水露石出了。”苏子籍微微一笑又一哂:“相关的人,汇报的人,都在下面,你想见见也不难,待会我让侍卫带你去。”
柴克敬也听明白些,说着:“余大人,这个,不说别处,我们郡县都有听闻。”
“并不是秘密。”
“郡县都知晓?”余律身体一摇,喃喃。
原来,自己和方惜以为的秘密出行,全部在注视下,甚至变成了宴会中笑谈。
并且这一切,自己经历的这些,为之愤怒,为之伤感,为之恐惧,竟然都只是别人做的一个局?
就连让自己为之痛苦并且敬佩的商秀才,竟然也是他们派的人?
那场大火,是他们故意放的?
不,若火烧商家是一个局,那死在里面的人……
余律眼神越发冷了,死在里面的人,应该的确是商秀才的娘子吧?
商娘子显然被舍弃,被当做这局里的一环,为的就是取信自己,让自己相信,商秀才是为了调查案件而被杀人灭口。
更不必说,那一箭又狠又准,是冲着自己的心脏去,就是为了杀了更冷静的自己。
就是激怒方惜,让方惜做错事,从而成为构陷太孙的罪名?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权谋么?
自己一片诚心,一片忠贞,一片为国为民,就毫不迟疑践踏在脚下?
苏子籍见余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像一张已经拉开却快要绷断的弓,他没有因同情而安慰,而是点头:“是啊,你们一出行,就被人监视,并且就入局了。”
“微服私访,就是脱离了体制,与龙是白龙鱼服,与官何尝不是自甘草芥?”
“区区一衙差,就可擒杀之。”
“何况监督和入局。”
“张网捕鱼,对贵人来说,就得省郡甚至弥天大网,对草芥来说,乡县之网,就牢不可破了。”
成长痛,是很多人都会遇到。
对和太孙有情份的人来说,更是无数目光集焦之处,无论是攀附,利用,构陷,都少不了。
早一点成长起来,对余律和方惜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至少,这一次余律没有付出生命代价,只是受了伤而已。
这已是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余律听了太孙回答,再次闭目,片刻,他撑起身,朝着太孙行礼。
“我与方惜错了,大错特错!”
苏子籍伸手扶住,避开他受伤的手臂,拍了拍手背,安抚:“没关系,你们没有经验嘛。”
一旁的柴克敬看着,面上没露出什么,心里很羡慕。
这就是与太孙有情份的好处!
哪怕只是新科进士,跟着出来办差时办错了差事,也不会因此就被嫌弃不用。
甚至太孙于万事繁忙之间,还专门抽出精神为之庇护,若换成别人,焉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现在跟太孙做事,比别人又占了先。
苏子籍说完,就接过余律递回来的信纸,其中有一张,直接被撕去了一部分,剩下又看了看:“这一部分,可以给方惜。”
被撕去的是哪一部分,柴克敬也不知道,也不去问。
他就在一旁等候,见太孙将剩下的信纸装进去,递给自己,就躬身接了过来。
“就将这封信,派人交给方惜就可以。”
“是。”柴克敬应着。
“你先办你的事——你带三十个期门卫去。”
和许多人想的相反,“将军百战死”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强大,而是自己太弱小。
“摧枯拉朽之势”,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弱小,而是自己太强大。
万事中后期,一旦形成卷席之势,才无有不利,说不好听点,再多硬骨头和绊脚石,也只是“效尤奋臂螳螂”。
而要营造这大势,最初却得谨慎当心,得“狮子搏兔,尤用全力”,在苏子籍看来,这时最大危险是,被逮捕的官员家中,突有有人“效尤奋臂螳螂”,悍然刺杀了柴克敬。
这刺杀并不是无用功。
柴克敬这等人,要是自己登基,要一千个一万个都有。
可在这节骨眼上,或者说一月内,就很难寻找代替品。
一个月,足以京城知晓并且应变了。
这就是“迟者生变”。
在苏子籍看,柴克敬自己收拢的衙差门人,其实很容易收买,而期门卫是全国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是皇家的人,生来就藐视生命,想打想杀毫无顾忌,恰是最好的执行者。
至于皇帝的人,皇帝的人又怎么样,哪怕皇帝一道命令,这些人同样会毫不迟疑把自己擒杀。
在这时,就用的趁手。
这叫此一时,彼一时。
一切都是为了雷霆之势,这才是苏子籍默许甚至鼓励柴克敬杖毙官吏的原因。
“臣谢太孙大恩!”
三十个期门卫,这数量已不少,关键时,有铁一样的执行的人员,三十人别说是对付郡县的官,就是朝廷内擒杀大臣也足了。
柴克敬能感觉到太孙对自己的重视和站台,再次应是,深深磕下首去。
“起来罢!”苏子籍微微一笑,心却转到远处。
张岱啊张岱,你可知晓,这次信笺和转移的案卷,却是你全家全族,唯一的生路了?
第1287章 下官愿意
码头
本朝之处,太祖高皇帝就特别重视水运,批示:”内者运河,外者海运,国之命脉也,不可不重之。”
因此一开国,就修缮运河,几度修葺,挖掘湮没淤塞,河道拓宽,水深丈余,沿河以及沿海,顿时兴隆起来。
一艘帆船在码头靠了岸,这时乌云沉沉,一个九品官疾步出了船舱,一股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襟撩起,一个带刀衙差见他出来,躬身:”主薄大人,外头风大,要下雨了,是不是缓行几刻?”
“唔,不行啊,差事要紧。”主薄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才几分钟,一道金蛇闪过,接着是炸雷惊天动地,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万马奔腾。
主薄却不再犹豫,厉声吩咐:”穿油衣,让驿站备牛车,我们立刻赶去张钦差处。”
“是!”
几个衙差就雨去了附近的驿站,不久就有了车,让主薄上去,一行人就赶去钦差府。
幸这时是大夏天,本热的人气也透不得,淋点雨也不要紧,从码头往张岱临时落脚的住去并不算远,也就是几里,很快就到了。
“那里便是钦差大人落脚的地方了,原本本地一个大户的宅子,里面的人犯了事,被带走了,钦差大人便带着人住在里面。”
有人去打探,得到的回答是这样,这时,夏天的阵雨已经停了,雨过天晴。
主薄看去,只见是个宅子,黑漆大门,看样子是三进的院子,对他来说,这样的临时落脚点,是再合适不过了。
离近了才发现,这宅外面有着甲兵衙差。
主薄心里清楚,作副钦差的张岱,行事做派高调多了。
他手里有甲兵,且数量不少,所到之处,尽是有甲兵护卫,倒也不是完全气派,实在是有实际需要。
因尽管官员们都是小心谨慎地招待着,可即便是如此,张岱也依旧是走一处,就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积下的仇恨自然无数。
“你们是什么人?”
见有牛车几骑从远处过来,停在大门口,门口站着甲兵立刻就脸色冷凝过来,开口问着,并且手按刀柄,这让从牛车上下来的主薄,微微蹙了下眉。
但他能被派来送信,本身就是性格稳当温和,很快就恢复了表情,对着问话的甲兵:”我是从南兴郡而来,代表太孙和知府,来见张大人。”
听到这话,甲兵的神情缓和了下,行礼:“大人,请恕小的无礼,这是钦差吩咐的规矩。”
在检查身份,才让主薄进去,但跟着主薄过来的几人,则被留在外面等候。
主薄颌首,就迈步进去。
才进了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喧闹声,像是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等走了进去,才发现,可不就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光是院子里站着的就有不少人,看他们穿着官服,都是官员。
虽然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但略数了数,竟然有二十几个,都挤在院子一角,正在低声说话。
这些人也是在等着张岱接见的,这么多人?
这来自南兴郡的主薄,才想走过去,就被身后一道声音给喊住了。
“王贤弟,你怎么在这里?”叫住王主薄的人,等王主薄转身时,已是过来,惊讶:”还真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兄,是你?”
这还真是认识的人,李诜,算是旧识,还有点亲戚关系,因此称呼都是相对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