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他不在了,弟弟跟母亲,可怎么活下去啊。
但他更清楚,已经被挑选成志士了,只他一个人去死,这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上前一步,跟弟弟拥抱了一下,贴着弟弟的耳边,低声叮嘱:“母亲就交给你照顾了,你带着她回去,到家了,要多读书,以后考个举人,娶妻生子……”
说着,就哽咽放开,转身欲走。
“哥!”见哥哥要离开,弟弟终于忍不住哭唤一声,紧跟着,是屋内压抑不住的女人哽咽,甚至嚎哭。
“啊……老天爷……”
摆了摆手,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若回头,怕会忍不住后悔,吴委一步都没停,擦干眼泪,大步流星出去,反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蓬”门关上了,屋内院外,形成了二个世界,吴委扫一眼站在外面等候着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已无回头路了。
“张岱无道,我们讨个说法去!”吴委冲着面前的所有人吼了一声,声音尚带几分稚嫩,却一呼百应。
“张岱无道!我们讨个说法去!”
“走!去讨个说法!”
等候在外面的人,立刻应和,簇拥吴委往外去,几乎同时,又有四处同样无数火把星星点点燃起,暗夜里,如五条婉蜒游行的黑蛇,直趋向增仙山。
增仙山
这一片区域,地形复杂,忽高忽低,便是修了路的地方,也时而上坡,时而下坡。
太孙车驾,行到一处坡处,苏子籍就令队伍暂时停下。
苏子籍从车内下来,站在坡上,向着远处看去。
文寻鹏撑开一把油纸伞,举着,遮住了苏子籍头顶上空的雨。
苏子籍面色微沉,看着五串火光,汇集到一处,向山上而去。
那不是落下凡间的星辰,而是被人举着的火把。
想也知道,这些火把所向之处是哪里。
苏子籍更清楚,举着火把的人是谁。
他微微蹙了下眉,又松开,忽问举伞的文寻鹏:“你去差人去看看,方惜是否快和我们汇合了。”
“增仙山,甚至郡城都已不是善地,再不撤,就要出事了!”
不管是乱兵,还是清查责任人,方惜都可能死。
他已是命令人去接方惜了,再慢也该到了。
“是。”文寻鹏示意旁人接过伞,他去交代人去催找。
一阵冷风吹来,被卷来的雨,让人感到了一丝冷意。
文寻鹏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去。
但苏子籍心里感觉,却越发强烈了。
看看天色,哪怕是下着雨,他也能大概估摸出一个时间来。
这个时间,已有些晚了。
他们这里距离民变的地方还算远,但能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并不多。
又等了片刻,去催问的人还没回来。
苏子籍已知道了答案,微微叹了口气。
文寻鹏在旁边小声劝:“主公,方大人还没有来,怕……不会来了。”
这话说得有点含蓄。
但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明白要表达的意思。
苏子籍蹙眉,心里暗叹,以前读史书,发觉原本亲朋故友,君臣父子,渐行渐远,本总觉得是不能共富贵。
现在才知道,人形形色色,性格不一,还真未必是君父的原因。
“如此执拗,就算是我,长久下去,怕也难容。”
过了一会,骑马过去催看的人匆匆回来,翻身下马,禀报:“太孙,小的一路过去,并未见到方大人的身影……再往前,已是不好再过去了。”
附近都有民变的迹象,再往前,很容易被人发现,到时将人引过来,就麻烦了。
苏子籍皱眉,吩咐:“继续派人寻他,若是拦截到方惜,就让他避让,不要回山。”
“是!”得到命令的人,再次离开。
苏子籍此刻不打算再等方惜了,方惜有自己的想法,显然不打算老老实实听话,既是如此,那就尽力即可。
文寻鹏目光一闪,说着:“太孙,民变已起,臣还是觉得,相见不如不见,还是速速离开吧。”
就算这里暂时安全,但也不可能一直安全!
背后的人真正的目标是太孙!
虽然要派人搞出大阵势,用民变来杀死张岱,抹黑太孙的名声。
但若能让太孙遇到民变,出更大的事,太孙死在民变中最好。
是,对手临时,不可能调死士,不可能变成武变,可只要有一二个刺客,就可能坏了大事。
文寻鹏知道背后人的筹谋后,就一直感到不安,觉得太孙的安危最重要,别人,包括他自己,都并不重要。
太孙留在这里,就是在冒险,张岱算什么东西,不过区区四品官,何必眼巴巴去见?
可文寻鹏才这样说完,就听到太孙摆手说着:“不,我们去山上,去见张岱。”
去见张岱?
民变就是冲着张岱去,至少,表面上是冲着张岱去,太孙此刻去见张岱,不是正撞上民变?
若被人发现与张岱在一起,这事可就麻烦大了!
文寻鹏深吸一口气,要说执拗,只怕太孙更执拗,可这时,却不得不再次劝谏:“主公,万万不可!”
“民变已生,想要压制,谈何容易?”
“若不压制,已起的民变,就如豺狼虎豹,又似已冲起的大浪。”
“若是离近了,便是坐在坚船之上都有翻船之险。”
“主公,您乃万金之躯,焉能明知凶险,还要往凶险处去?”
“再大的理由都不行,何况这并没有理由!”
第1325章 孤从不立于危墙下
见文寻鹏神情焦急的神色,苏子籍笑了,目光看着远处,又扫了下周围,说着:“先生之心,我已明了,放心,孤从不立于危墙下,待会,你就知道了。”
顿了一顿,又说:“我们是在后山,见了面,从后路快快离开就是了,有甲兵接应,何忧之有?”
文寻鹏还欲说什么,苏子籍已转过身,点了几个府兵,让他们与自己同去。
只带几个府兵保护?
文寻鹏更觉不安,只是还想说话,突然见到了苏子籍回头的眼色,顿时一凛,沉默了下,断然说:“那请主公带上臣!”
那表情,仿佛是在说,若您不带上臣,臣便是死谏,也要拦下您。
苏子籍知道他的脾气,似乎是无可奈何,说着:“那就跟上。”
说着,几人步行,随从骑在马,朝山上行去,而在后面,上百甲兵站立,其中几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动弹,只是一挥手,顿时分出一支骑兵,远远而去,盯着路径。
增仙山路径,就这一二条,盯着路径,断不可能有事。
因天下着雨丝,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多店馆上板歇店了,方惜忙得眼睛发花,才忙完,就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来人跑得匆忙,几乎跑掉靴子。
方惜木着一张脸,问:“怎么了,出了何事了?”
“大人,民变!是民变!”
来人急急说:“许多人都向钦差处去了!都喊着张岱无道,说要去讨个公道!大人!这可是出大事了啊!”
方惜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又惊又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什么叫去讨个公道?
先是喊着钦差无道,然后去讨公道,这与造反何异?
这种起了民变的事,众人或觉得法不责众,又觉得是官员有大错,怒而杀官情有可谅,百姓事后只会被安抚——可方惜总算呆了些衙门,渐渐明了。
要说是王朝后期,或只问责领头人。
要是早期,多半是连乱民一起镇压。
当然,无论镇压不镇压,可遇到事的官,自然就毁了——死,或问罪!
方惜作读书人,自然听说过这种事,立刻就想到了张岱会遇到什么,啪一声站起来,厉声令:“备马,快随我速速去增仙山!”
这人被呵令,连忙应着:“可是,这只配了七匹马匹……”
“七匹马也行!”方惜厉声吩咐:“给我备油衣、叫起精兵,随我上去!”
这人忙不迭答应着,传呼人丁,备马,方惜换着油衣,阴沉的吩咐:“知会各衙门,派人去,并且记档。“
当官了,自然知道奥秘,不告之,衙门可以说不知道,这等事,告之了,再不管,就是论罪应死。
谁也别想当墙头草。
“钦差拨给我的人,立刻唤起来,没有马,步行也要跟来接应,你留着指挥,谁违抗,立刻斩了正法。”
“是”
方惜不再说话,起身翻身上骑,带六骑奔出。
他是打算直接出城,去往钦差处。
就算民变闹大了,但作钦差队伍中的一员,作朝廷命官,他焉能就这么旁观?
那他成什么人了!
方惜沉着一张脸,狠狠一抽马鞭,胯下坐骑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朝着城门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