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以后一路秀才,举人,进士。
应侯,应国公,太孙。
乃至天子。
冬天读书,通红的火炉旁三人,郎朗读书,偶然累了,一壶酒,一碟花生,斟酒吟诗,期望未来,现在,自己感慨万千,皇帝不知作何感想?
真是恍惚如一梦。
才寻思,就侍卫出来,见余律,低沉说:“着余律东池阁见驾!”
说着,让余律进去,余律呆呆点头,跟着进七,早有两个太监接引,这时并不是人流之时,宽阔宫道没有几个人,沿宫墙踅过,渐渐到了御池。
余律抵达殿阁,回廊过道婉转,方砖光可鉴人,宫女静静侍立,偶尔也有来往,都平底软鞋,脚步轻盈。
转过一处亭子,却看见太监躬身侍立,中间一人立着,观看池景,正是皇帝。
余律端容,高声报:“进士及第,钦命粮道查访使,臣余律叩见陛下,万岁”
说罢叩拜。
这是苏子籍登基后,余律第一次拜见,他从容接受,并不会说“大家都是兄弟,不必多礼”那些屌丝话,待三跪九磕完成,才一笑:“起来罢!”
“来,我们君臣,沿廊走走。”
“是!”
沿廊而行,御池很大,湖水清澈,深邃墨染,一阵风掠过,水波翻涌,响成一片。
要是夏天,巧好,现在入秋,凉了点。
唯有几只水鸟,“唿”飞过,在天上翩翩盘旋,苏子籍走了一段,方漫不经心说:“余律,粮仓的情况怎么样?”
“陛下,您离开后,全郡搜索寻找,并且扣押了臣和方惜等人,还派人多次质询!”余律定了定神,将后续一一说了。
脸色有点白,但并没有添油加醋。
“当时,张(岱)大人并没有停手,继续查案。”
“结果再次发生哗变,这次不仅仅百姓,还有士卒参与,还有趁机作乱抢劫,死伤据说上百,单是臣住所处,就有乱兵打破大门闯了进来。”
“幸还是无事,只是听闻知府柴克敬都受了伤,张大人更被以刀逼之,忠仆死难六人!”
余律涨红了脸,说:“后来,突然之间,消停了,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后来臣才知晓,陛下登基了”
“陛下,里面黑黑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必须得清查”
“粮仓不是小事,这样城狐社鼠蔓延,要不了几年,粮库都是空虚,一旦有水旱之灾,以及现在的兵戈之事,怕难以堪用”
苏子籍只听了几句就明了,当日自己突然“失踪”,那一帮人是多么惊慌,为了逼迫自己出来,甚至“兵变”
“你不要急。”苏子籍站住了脚,摆了摆手,笑着:“单是人员,裴登科、解鹿郡知府许尚义、南桐郡郡尉韩承毅等人,都已经锁拿了。”
“但是要解决整个事,要正本清源,得解决公贪”
“公贪?”余律听过一次,这次听皇帝重谈,不由凝神倾听,苏子籍继续漫步踱着,似乎自言自语:“其实公贪,与当时不好说,现在却可以说个明白。”
“就是财政转移支付。”
见余律不明白,他一笑:“就是许多衙门开支,朝廷不给足额,要地方或部门自己解决”
因此许多衙门只有半数甚至三分之一经费!
“怎么样解决?”
“除了就地啃民外,靠山吃山,靠粮吃粮,靠水吃水”
“粮仓的漂没,当然有城狐社鼠,并且比例不小,但是同时也是不少衙门的财政来源”
“你继续查下去,会发觉,虽然罕见,但是仍旧有清廉之官,就是拿了粮库的粮,但官员本人一分不拿,都充入了公帐”
苏子籍目光扫了下,见余律张口结舌,不由笑了:“据说前朝和本朝都有过这样清官酷吏——寻找罪名杀得无辜百姓,然后抄家,怪的是,一分不拿,两袖清风,满腔正气,尽数交公”
“美其云,全心全意为朝廷和衙门谋利益嘛!”
这本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少数知道也讳而不谈的机密,现在却被皇帝轻描淡写揭穿。
余律震惊之余,不由醍醐灌顶,发人深思——难怪历代查腐查败,却阻碍重重,甚至不得好死。
原来查来查去,查到深处,却是查了公贪!
是朝廷正税外,对民间的转移支付!
所谓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不谈这个天,单是损了牵连大小衙门数以万计官员,自然不得善终。
余律更毛骨悚然,想到了老皇帝命太孙查此案。
查公贪者,自绝于组织,老皇帝用意,何其毒也……
他不敢想下去了。
“所以这个事要解决,其实非常简单”
“朝廷得有钱,并且愿意花钱,不搞粮仓或民间财政转移支付这套”
“一旦能这样,那城狐社鼠,就和公家扯开了关系,说实际,审之杀之,真没有啥阻碍!”
许多人不学无术,谈什么执行力,可事实哪怕是崇祯,除了公贪部分,都能贯彻执行。
无论是谁,其实想杀就杀,想贬就贬。
他们从来不懂大统一朝廷的力量。
“原来如此,臣这次请见,本有许多话,但皇上深谋远虑,洞察本质,臣不及圣虑之万一,心中实是赞佩莫名!”
余律这是真心话。
“所以,等朕打完了仗,把财政理清楚,才可以真正解决这些顽症……”
“这需要几年,朕觉得,你可以先去当个知县,再当个知府,懂了民生,也知了仕场,到时朕委你协助清理”
余律本亦步亦趋,静静听皇帝之话,这时心一热,脸胀得通红,由于皇帝前进,不能跪下行礼,只大声说:“陛下,臣明白了,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苏子籍摆了摆手,说:“鞠躬尽瘁还可以,死而后己就真不必了,朕和你相识于微末,朕年轻,你也年轻,自古善始多,善终少,朕希望,你我君臣,能成一番佳话”
余律听着,不由哽咽,他以前看史书,看见感激涕零,觉得好笑,怎么这样,亲身体会,才明白,拥有巨大力量的上级(组织)乃至国家(皇帝)的一句关怀,有多大力量。
士为知己死,并不是虚言。
还想说话,就见对面亭子有人,原来是从这处走廊到那处,高泽迎了上来。
“皇上,馀章府和皇城司急报,应贼放弃攻城,拔师直向京城而来!”
这情报,“轰”一声,顿使余律悚然。
第1418章 层层消减
“内阁已到了”
苏子籍听了,不再说话,便见侍卫簇拥而去,余律就要辞出去,苏子籍想了想,说:“你且和朕一同过去。”
“是!”余律只得跟上。
内阁座落在明华殿,明华殿分二重,一是内阁办公之所,二是藏书楼,主要存放历年官档文件。
踏步入内,廊檐柱画,具有园林风格,此时用兵,军事政事羽书如雪,余律跟着进来,只见到处是柜架,堆得都是文卷,并且还有不同的标签。
内阁赵旭、谢智、崔兆全、何钰端、钱圩等人迎出行礼,连路逢云都在,苏子籍一摆手入了座:“不要虚礼了,说说情况罢!”
“是!”崔兆全神色庄重:“应贼速度不慢,但七八万人行军,速度总比不上我们军报八百里快,所以我们能抢先奏闻。”
“目前看,应贼的策略非常简单,就是沿城而行。”
“要是府城敢出城野战,就一口吃掉,要是守城,就掠民取粮,据说沿途惨不忍睹”
余律参议这样大的军国重务还是第一次,默不作声,就是旁听,并且目视大臣和皇帝。
路逢云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应国腹地,还没有消息么?”苏子籍询问。
崔兆全思索下,说:“还没有,臣可以再发六百里加紧文书,催一催水师的进度!”
苏子籍皱着眉没有出声,扫看众臣:“诸位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陛下!”赵旭的神色庄重起来,沉默着思索良久,说:“自古政事和兵事不同。”
“政事者,就算暗为敌倭,大局下,也难以有反抗之力”
大统一朝廷,其实不到最后,内部没有人能反。
崇祯也是到十七年以后,才对大将开始有心无力。
之前,无论是谁,都可贬之杀之。
甚至十七年前,武将根本没有机会节度使,大多是文官领军,他们不过是帐下一将(狗)耳。
更不要说文官了。
盛中期,除非是学唐玄宗,委派天下三分之一兵力给胡人,并且还一委就是20年!
不然根本不会出事。
安史之乱纯粹是皇帝瞎搞,而不是啥“历史必然”
“但用兵的事不同政务,局面恶化就很难挽回。”赵旭端容,说着,这是很重要的话。
政治可以随时喊停,但军事,只能指挥自己,却无法左右敌人。
“故兵者不祥,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原本陛下部署,并无丝毫罅漏,陛下不必焦虑,以臣拙见,可以取静不取动。”
“静侯应贼踏入陷阱,才是收网时间。”
苏子籍凝思想了想,突然看着余律:“你难得来了,有何见解,不妨说说。”
余律思量了一阵,答:“臣不通军事,不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臣感觉,单是这样,是不是太被动些?”
苏子籍呷了一口茶,笑了:“难得你,虽然是读书人,却还有点兵家悟性。”
“这事,先前部署并无问题。”苏子籍微微一笑:“只要细节上调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