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虽然襄阳城他是不打算真的迁移,但是之前南梁的江陵与襄阳对峙也造成彼此之间大片土地荒芜废弃,如今想要重新开发出来,当然也需要建造一些功能性的城邑作为基础配套设施,所以也是需要充实一部分人口,引流一部分产业,因此也不算纯粹的骗人。
这些襄阳大族们在与台府元从联姻之后,很快也都获得了台府的善意反馈,准许他们将自家子弟作为举人荐入台府,进入选人院学习吏术格式章程,并参加今秋台府铨选,得选之后即可授予台府官职。
这当然也是台府选才的方案之一,毕竟台府要立足襄阳建立统治,就不能完全忽略这些当地豪强大族的影响,有选择的吸纳当中一部分加入台府之中也是应有之义。不过在这个节点上提出来,就显得台府投桃报李,很懂规矩,所以那些襄阳大族们也都很欣慰。
随着时间进入五月,襄阳城内的婚配在达到了一个高峰之后便逐渐开始回落。而李泰麾下的元从督将们,大多也都完成了终身大事,剩下的要么已经在乡里有婚配,要么也是心有所属,便不凑这个热闹。
等到这个态势进行的差不多了,下一步的操作便随即到来。权旭等诸将联名上书台府,告请将各自资业捐输台府,并恳请台府将诸田地产业分赐一众征战多年的行伍老卒,使他们同样也能安家落户,各有资产赡养其家。
刚刚美滋滋完成资业转移、又即将加入台府统序的襄阳大户们得知此事后自是震惊不已,然而眼下他们再震惊也没有用,因为这毕竟已经不是他们的产业了。
这自然也是李泰同诸将早有的默契,倒也并不是诸将尽皆高风亮节,而是他和台府众将心里都很清楚,襄阳并不是他们的终点,前方还有整个天下,实在没有必要太过痴恋襄阳这一方田亩资业。
如此一来兄弟们人人都吃上了一口热乎乎的软饭,而台府也借此掌握到足足数千顷的良田以及大片的山泽产业。
这个数字单看并不算太大,但却是襄阳近郊的土地产业,那可就意义非凡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自胡亡氐乱以来,襄阳这些地方豪强们累世经营的资业的一半有余。
有了这些土地资业,下一步的事情便又可以提上日程了。李泰便又着令台府司马赵刚以这些土地资业为基础,沿襄阳周边创设骠骑府,按照军功,将土地分到每一名府兵身上。如此一来,襄阳才真正的成为台府的军政中心!
之前在江陵李泰不向军士授田,那是不想府兵们分布的太零散,以免造成征调的麻烦。如今襄阳周边掌握了大片的土地,当然就得给一众忠勤老兵们安排上,让这些久从征战的老兵们有家业可仰,也让自己的统治核心变得更加稳固牢靠。
等到环拱襄阳的骠骑府也建成之后,时间估计也就到了下半年,借着秋季的铨选,李泰便可以发布策问询计众参选举人,襄阳迁城是否适合?迁与不迁各有什么优劣。
这一答案也是显而易见,襄阳的地理优势太过出众,如果不是要搞事,实在是没有迁城的必要。
到时候李泰再以众意难违,直接叫停襄阳迁城计划,那么围绕襄阳的资源调整和秩序重建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襄阳大族也没得抱怨,毕竟迁或不迁都是听他们的意见。
第0863章 人事完功
过去这段时间里,李泰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基本上白天处理政务,晚上参宴吃席。
可是随着这股风头过去后,酒席自然是没得吃了。而台府诸项事务一同上马,府员们也都忙碌异常,并没有太多决策性的东西需要李泰处理,于是他便又变得清闲下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娘子妙音,之前还打算要为诸家说媒,但是襄阳大族们太踊跃,自己主动就往坑里跳,倒省了妙音许多工夫。而她便也索性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襄阳周边的难民、尤其是妇孺的赈济上去,随着事情逐渐铺开,也变得忙碌起来,就连儿子的喂养都交给了精选的乳母。
这一天,妙音又是将近傍晚天黑才回府,一入内室便见夫郎和儿子正相偎着横在榻上睡去,整个房间里到处散落着绣球绒球等各种玩具。
看到这温馨一幕,妙音不免便露齿一笑,方待俯身凑近夫郎,李泰却睁眼醒转过来。
“回来了?昨夜阅事太晚,今天总是睡眠不够,又被这小子吵闹不安。”
李泰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望着儿子皱眉说道。他做惯了家里的顶梁柱,自不好意思承认一整天都闲在家里做奶爸,吃完睡睡完吃。
“夫郎总是太忙,也该抽个时间好好清闲休息一下!”
妙音也小心维护着夫郎的自尊心,然后夫妻俩便退去外室相对坐下。
讲起最近这段时间的成绩,妙音也是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她们已经救济了足足有上千名妇孺,全都得到了衣食供给和妥善安置。
李泰听到这话也颇为娘子感到自豪,战乱年代妇孺无疑是最没有抵抗风险能力的群体,哪怕豪强荫庇人口,往往也会将妇孺排除在外。江汉之间秩序恢复不足半年的时间,台府设立之后也一直处于连轴转的状态,而且工作的重点也是恢复正常的社会结构与生产生活,对于妇孺纵有关照也难以面面俱到,还是需要其他方面的力量予以配合。
“南国女子当真技艺灵巧,那位柳氏娘子近来也在事助益许多。想是本身便曾经历苦难,尤其懂得体恤妇孺悲苦。”
讲到自己所在忙碌的事情,妙音又忍不住对夫郎说道。
李泰闻言后只是微微一笑,旋即将一份书信拍在案上,对娘子说道:“李显庆在长安赠给她夫婿数名美伎,换来了一纸的休书。”
“怎么会这样?那娘子来年又要仰谁?难道真要许给李雅?”
妙音近日与那娘子共事,已经生出一些情义,闻言后便皱眉道。
“做梦!他家不以此为丑,待那小子惩罚结束,滚回长安任娶哪个我也不问,在我这里只是不许!”
李泰摇头说道,原本针对襄阳周边所进行的人事调整已经可称完功,但因为李雅这档子事让他心里总是有点心结难解。
虽然他也借着对李雅的惩罚严肃了一下军纪,官爵尽夺、罚入甲坊已经算是仅次于斩首的严重惩处,李雅这个心腹尚且如此,其他众将士自然也都躁气收敛。
但李雅去滋扰人家有夫之妇,却让他的家教仿佛成了个笑话。虽然说她这个丈夫也是一言难尽,六十多个子女别说在南北朝,哪怕在整个古代社会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但是人家鱼塘里的鱼多不等于你可以随便捉。
至于说这女子身份李泰倒是不怎么在意,如果是陈霸先的亲儿媳或许还会给对方个面子稍加关照。但是陈霸先如果知道他这俩侄子在他死后干的啥糟心事,估计也得狠狠收拾一番。
如今这个世道,有没有南陈还不好说,但即便是有,未来陈霸先去后,李泰也只会将其亲生儿子送回继承国业,而且只要送,就得保证不会被南陈的忠臣孝子们给弄死,陈蒨、陈顼兄弟是大概率没有机会上位了。
李穆在长安有没有用强不好说,但以多换少而且换的还是不解近渴的远水,估计也是投陈顼所好。毕竟能够搞出六十多个子女的人,无论是不是皇帝都值得钦佩,这精力和逻辑也非常人能及。
但是李泰的心结还是在李雅身上,对此也就懒作评价。李穆想要成全儿子好事,自己操持便是,他不会再插手。
妙音见夫郎不愿再就此多谈,于是便收起那封新从长安送来的休书,准备来日给那柳娘子送去。
万宁院是妙音这段时间共一群襄阳官眷仕女们操持起来救济妇孺的一个福利机构,主要是向襄阳城内的寺庙道观募取资货,诸家也将原本礼佛祈福的消费转投这里,再加上一些被救济的女子本身做工有酬,因此也是经营的很是红火。
“柳娘子你歇一歇罢,我这里有些私事也跟你说一说。”
第二天,当妙音来到万宁院时,见到那柳氏娘子已经在出入忙碌起来,便朝她招招手引到房间中来,然后将那封长安来的休书递了过去。
那柳娘子接过休书看完之后,神情不喜不悲,只是平静的将之收起,向妙音欠身说道:“公主如若没有别的吩咐,妾便退下了。”
“这、这……常人遇此,难免伤悲,娘子你屡遭失礼对待,有什么悲苦,也可倾诉出来,不要窝在心内积郁成疾啊。”
妙音瞧这娘子神情语气明显有些不对,便又连忙说道。
“公主真是善心,妾真的没什么、没什么……人生艰难唯一死,自那日为李雅将军所救,妾便诸事看开,为了孩儿,怎样艰难总要活下去。”
那柳娘子闻言后又挤出几丝笑意,对妙音说道。
妙音听到这话后却是一愣,旋即便问道:“李雅救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柳娘子先是深吸一口气,旋即便又说道:“当日初归乡居,族人因妾婚配失类,且还携子并夫妾、子归家,倍加冷落,嘲讽不已。妾一时心灰,遁入别舍欲携子赴死,恰逢李雅将军误入,救下妾并小儿……
妾知将军心善,所以日前营中再遭亲人刁难时,知我亲人手狠心硬、必是难饶,唯诉苦求告于李将军。将军错爱访聘,妾感激不尽,然妾失贞失节人间丑类,救命之恩尚且难保,又安忍玷污将军门庭……”
“还有此事?之前你怎不说?你可知李雅因此正发配甲坊为奴?”
妙音听到这柳娘子自述隐情,便又忍不住说道。
那柳娘子听到这话,顿时也清泪直涌,在妙音面前作拜道:“妾不知、真不知,大王治军如此严明,竟然以此为罪……但李将军真的是好人,求公主、求公主转告大王,李将军前在乡里已救过妾母子,后在军营又奔来救妾孩儿……”
了解到这些隐情后,妙音也是大感惊讶,先是安抚几句那柳娘子,然后便又出门乘车直向甲坊而去。
甲坊乃是军工重地,妙音也未擅入,只在外面停下车驾,着员入内告请将于此作奴的李雅引出。
“罪奴拜见公主,公主今来,是庄主、庄主让公主来见?”
很快李雅便被引出,身穿一袭满是烟尘的破损麻袍,整个人也都消瘦憔悴,见是妙音召见时顿时一喜,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妙音瞧这小子模样,想是在认真劳改,摆摆手说道:“不是大王所遣,我是自那柳氏娘子处知你两之间故事,当日怎么不将事情尽告大王?”
听到不是大王吩咐,李雅神情便略有黯淡,转又垂下头去说道:“事发当日,我归府是想告请大王该要怎么做,但却知竟有别者先来向大王请赐婚姻。我知大王处事公正,即便再请恐也不会获允,只会让大王为难。
我虽然也贪色,但也知那娘子境遇凄楚,恐她再配非人,索性便先下手,得手后妥善安置,总不至于让她母子再悲苦寻死,却没想更生变数,那娘子因我所累反而处境更恶,让我心惊懊恼……”
妙音听到这话后,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作训斥道:“你自作主张,又拿出了什么好主意!反而把事做坏,累得大王近日常疑家教不妥,实在该罚!当日受罚时,怎不将实情相告!”
“那娘子悲苦至极,竟然携子求死,总不是什么乐意讲使人知的好事。况我也不是什么好物男儿,何必揭人疮疤成全我本就不算太好的名声?”
李雅闻言后又垂首道:“就算说了,我也免不了见色起意的罪过。城野之间,到处都有孤苦难活的妇孺,我也未去拯救。只是见到那柳氏娘子凄楚美貌,我便心意迷乱,想要惹事上身。
大王因此罚我,我也没有怨言。况且大王告我会妥善安置她们母子,旁人我或不信,又怎会信不过大王?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妙音听到这话后,又是一阵无语,也懒得再理会这小子,摆手示意他返回甲坊,而自己则乘车归府。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往府前溜达一圈又百无聊赖回来看孩子的李泰正在那抛球玩耍,转头瞧见娘子正站在身后,有些讪讪的发问道。
妙音闻言后却是不答夫郎,而是反问道:“夫郎知否失之子羽?”
听到这娘子居然来考校自己,李泰便冷笑一声旋即便说道:“不知。”
见夫郎这么不配合自己,妙音忍不住翻个白眼,走上前接过儿子抱起来,旋即便将自己今天无意间得知的事情以及去见李雅一事都讲上一讲。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因为李雅长得丑,误会了他?”
李泰在听完娘子讲述后,一手丢着儿子的玩具绒球,口中则笑语说道。得知这些隐情后,他心中也是一奇,但细想之下其实也不是没有脉络迹象可循。
像是自己第一次因此训责李雅时,这小子头天与人见面,第二天便生出事端,还在那里信誓旦旦说什么这女子际遇悲惨,想要救助之类。
这些情况,显然不是前一天舔狗一般给人拱了半天地就能了解到的,必然还有别的特殊渠道了解人家门隐私。只不过自己当时先入为主,只当这小子要做曹贼而未加细审。娘子以失之子羽来讽,倒也应景。
“若同我家夫郎相比,谁人不是丑类?我只是要告诉夫郎,大不必再因此自责,我家风家教没错,李雅今次犯事也并非一味的恶意,也有拯救那柳娘子母子两的善意包藏心内,只是法不得当。”
妙音自知夫郎心事,所以在得悉隐情后便第一时间赶回来与夫郎分享开解:“夫郎刚说此事时,我便说事恐别有内情,我总信得过夫郎的家教。那李雅也非不见女色之人,只是骤见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凄美女子悲伤欲死,少年色气更兼悲悯心怀大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呀?”
“所以呢?他有好心,却做了错事,受罚不是应当?别人怎么不受罚?”
李泰自己讲完这话,也不免失笑起来。
那刁难逼迫这娘子的柳氏族人们,随着造势结束已经被放走了,而她远在长安始乱终弃的丈夫则怀拥美眷继续逍遥,唯独一个希望以自己方法将她母子解救出苦海的李雅遭到了严惩。
这是不是好人就得被拿枪指着?好人就得被吹毛求疵?
的确,好人真得被拿枪指着,因为好人就是贪心的人。坏人只需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做起事来可以百无禁忌。好人却是希望别人更好、世道更好,那自然要做更多的事,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也要接受更多的审视,所以好人难做,但也终究要有人去做。
抛开这些不说,李雅这小子把黄毛干的到最后比苦主还要悲惨,曹贼的皮囊下竟然包藏着一个纯爱战神,也真是个人才。可见教育子弟不能光教品德,也得教脑子啊!自己先拿别人家子弟练练手,这思路总归也是不错的。
“事情这便了结?”
妙音见到夫郎脸上又露出轻松的笑容,自己便也笑起来。
“区区一个厌物,不值得牵挂多时。他既非纵情恣意、纯粹为恶,我对人对事都有交代,还有什么不能了结?”
李泰笑语着走出门去,来到府前召来若干凤,吩咐他前往甲坊召回李雅,着其担任城门小卒。
第0864章 屯田植蔗
“末将参见主公!恭贺主公再创勋业、克定江陵,如今建行台于襄阳、专制江汉,再不必受国中庸夫愚老的钳制阻挠,于主公大喜,于末将等更是大喜!”
如此熟悉的攻击力和打击面,不用问必然是出自贺若敦之口,这家伙之前一直在坐镇巴地,如今随着局面逐渐平稳,便也率部来到襄阳,部伍驻扎于襄阳城外后,他便入城登堂来见。
李泰自然不会顺着贺若敦的话讨论什么庸夫愚老的问题,而是微笑说道:“贺若将军前率师旅出征巴蜀,声播三巴之地,事亦甚雄。前者荆州大军所以能够从容布置、克定江陵,将军虽未与事,但也同样有辅佐之功。”
这倒也并不是客气话,之前贺若敦所驻守的巴西虽然距离江陵战场很远,没有什么直接的牵连和互动,但却与成都之间形成了互相制约的关系。
李泰在搞定于谨之后仍然敢于从容布置、继续进取江陵,而宇文泰只能坐视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也是因为他各种可能发起反制的途径都被限制了,比如说蜀中的力量就完全调度不动。
直接出手掀桌子是很爽,但掀桌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发泄、之后彼此打出狗脑子,是掀完桌子你还得给我忍辱负重的扶起来。看似冗员冗事的安排,到最后只是为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局面顺理成章的出现。
“言虽如此,但末将分身乏术,未能随同主公成此壮功,心中也是深感遗憾啊!”
贺若敦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几分自矜之色,但很快又一脸惋惜的说道:“末将归府途中行经江陵,观其城防大概,心中也略演攻防之术,愈感主公定势之迅猛确非常人能及。即便末将引部来围,也绝无可能比主公做得更好。主公诚然英明神武,然则当时用兵、师无宿将,遂使竖子成名。若末将当时在军,绝不会由人笑我因胜于敌,必能奋力勇战、速克坚城,使我主公威名更加雄震江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