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53章

作者:衣冠正伦

  此言一出,堂内众将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而李泰脸上虽仍保持着微笑,但笑容也多少有几分僵硬。这贺若敦可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老子打完江陵之战半年多,除了你还没有哪个敢笑话!

  一段时间不见,这家伙似乎毒性变得更猛烈了一些,李泰也不敢再任由其人继续发挥,便抬手示意贺若敦且先入座,然后将视线转望向与之同来的李迁哲,笑语说道:“湘州局面,多仰李将军镇定,如今彼境情势如何,还请将军详为分讲一番。”

  湘州之战结束后,李迁哲便留镇彼处,如今局面初步稳定下来便归府述职,顺便向台府进奏一下自己针对湘州治理的构想和计划。

  “湘州兵事虽已,但其地染祸由来绵长。王琳据城以来,更是以暴治民,如今城邑虽得,但民居十室九空,百姓囊无粒谷……”

  听到大王此言,李迁哲便入前一步将湘州如今的局面讲述起来。

  相对于元气基本保留下来的江北江陵,湘州的情况用凄惨甚至都不足以形容,民生秩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与摧残。尤其是王琳曾经驻守过的长沙城,几乎没有多少平民留存下来,绝大多数民众家产都遭到剥夺,自身也沦为军奴。

  史书记载王琳死时,田夫野老,知与不知,莫不流涕。估计这些人应该不包括湘州人,毕竟湘州都快被他祸祸的没人了,这么一想也挺合理。

  李迁哲在经过一番梳理统计后,在如今的湘州又收得民众五万余众,这其中既包括他之前所召集起来的那些蛮人部伍,也包括长沙城投降后所接收的那些降人武装,扣除这两部分,真正属于平民的不过几千众而已。

  这个数字初看之下没有什么,但若仔细寻味一番,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惨绝人寰。湘州首府所在的长沙,便是长江以南、洞庭湖周边最大的中心城市。而这么广阔区域的一个区域中心,竟然只收得平民几千人,而且尽是赤贫之众。

  究竟怎么残暴的统治、怎样可怕的折磨,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在听完李迁哲的汇报之后,李泰也是沉默片刻,然后才又发问道:“依李将军所见,日后湘州该要作何经营,才能尽快恢复元气?”

  “末将此番归府,正为向大王陈奏所计。如今湘州百事俱困,若欲归治殊为不易,当下最为忧困者,一是人丁,二是钱粮!”

  李迁哲也不多说废话,当即便讲出湘州眼下所面对最大的问题。

  眼下湘州虽然还有几万余众,但这些人要么是蛮人部众、要么是降卒武装,显然不能作为正常的民众安排,需要更加妥帖周全的处置。至于湘州府库,则就完全是一个空壳子,李迁哲这段时间全是靠着之前大军撤回时所留下的辎重物资才略得维持。

  “湘州虽然适乱年久,但也绝非好斗之乡,其地水丰田肥、物出颇饶,若得善治,恢复亦快。末将因其人情地理,略成腹计,沿湖屯田,因山植蔗,得此二者,湘州得治近矣!”

  李迁哲归府一趟,当然不能只是诉苦,很快便又讲起自己的治理方略:“洞庭湖周边多平野沃土,但因其地久荒失治,亦多江湖匪盗。若是仓促均田,民尽为匪盗食矣!屯田造戍,不失防备,纵有匪盗来扰,不能伤也。久则元气自生,民生愈安,耕织有时,必可仓储渐丰。

  湘州地处南陆,暑长日烈,蔗苗喜生,其山野之间本多野蔗。旧沔北造糖所用蔗料亦多产自湘州,转道江陵由江陵人售来。今我既据其地,自当整地造圃,大兴蔗园,壮其地利,民自归附!”

  李泰听到李迁哲所提出的这一思路,心中也是大感兴趣。沿湖屯田这一点倒没什么可说的,一地欲治必先兴农。南梁时期的洞庭湖周边已经拥有了可观的开发基础,如果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也不至于暴躁的一打这么多年,早特么都饿死了。

  以洞庭湖周边的农业生产作为治理湘州的基础产业,这一思路正合时宜。而讲到耕田,那自然是汉民本业,所以未来湘州的兴治也必然是以其地汉民为主体,兼而包容吸纳周边地区的蛮人部族。

  毕竟就算到了后世,湘西地区也生活着众多的少数民族。而想要治理湘州,这些蛮人部落就不能排除在外,而是需要积极的将他们教化组织起来,使生蛮转化为熟蛮,乃至于最终融入到汉民体系中来。

  李迁哲思路的后半段因山植蔗则就比较有意思了,甘蔗这种作物倒也不是说多么的喜旱喜高,只是厌涝,生长周期中一旦做不到及时的排水防涝,那么成熟后就会品质不佳、糖分不高,乃至于大片的烂根涝死,所以选择种植在平原和山野过渡的坡地上比较好,再加上湖南地区气候、雨水方面都比较适宜种植这一作物,到了后世也是甘蔗的大产区。

  李泰之前便用蔗糖的生产来吸引巴蜀地区的豪强配合行事,而蔗糖产业的利润如何自然也不需要多说。一旦其产业规模大面积的铺开,那所迸发出来的能量绝对惊人。

  古代社会消耗量最大的自然就是维持生计的粮食和保暖御寒的布帛,所以耕织向来都是一个政权的重中之重。而排在粮帛之后的,则就是各种瘾品,当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便是食盐、茶叶与蜜糖等等。

  这些瘾品往往作为重要的商品活跃在商贸交易之中,有了商贸交易,自然就有了财富流通,有了区域交流。财富的流通和区域的交流,是维持一个疆域辽阔的农耕帝国内部活力非常重要的因素。

  像是后世的中唐藩镇割据时期,中央权威虽然遭到了极大程度的削弱,但统治仍然得以存续下去。

  由中央政府通过政策所主导的资源的调度与流通虽然陷入低谷,但民间的商贸和区域交流却也被激活并得到了加强,除了著名的河朔三镇之外,中唐时期比较强大的藩镇主要集中在水陆要津之地,这也是原因所在。

  唐末五代之后的宋朝也是一个商贸空前活跃的朝代,正是因为中唐之后民间区域交流的加强所营造的社会基础。

  相对于同时代的其他势力首领,拥有后世经验的李泰对于工商业的重视程度本就非常高。通过李迁哲所提出湘州地区因山植蔗这一经济产业的思路,他顿时便也由此衍生诸多联想。当然类似的想法思路之前不是没有,只是拿下湘州之后变得更强烈和具体了。

  其实何止是湘州,整个岭南地区,包括云贵、交州等地,都比较适宜甘蔗种植。而区域的开发向来都与利益回报息息相关,像是一些蛮人占据的山野地带,并不是无法征服,而是成本太高、得不偿失,也没有长久维持统治的动机,现有的基础对于山野地区的资源获取和回报都太低了。

  可是如果有了蔗糖产业的利益推动,山高路远不是困难,瘴疠横行同样也不是困难,除了穷,什么都不怕!

第0865章 誓师伐齐

  李迁哲所提出的这个思路,如果能够得到充分的贯彻施行,并且可以获得可观的效益,那么收益的不只是湘州一地,对于岭南地区的统合与开发也是有着极大的意义。

  所以李泰接下来便也将其他的事情暂且押后,开始与李迁哲和几名职事相关的台府人员就此进行认真的讨论。

  江南地区很早就有植蔗食蔗的传统,像是当年侯景之乱时庾信被安排把守朱雀大桁,都还不忘拿着甘蔗啃。所以甘蔗的种植技术和病害防治,都是有着一定技术积累的。此时讨论扩大种植规模,也并不算是虚空画饼。

  不过李泰畅想大计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甘蔗的种植可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可是要超过了同等规模的农业需求。

  这也就意味着,想要扩大甘蔗种植就必须要拥有大量人口,同时也必须拥有足够的农业基础才能养活这么多人,那所需要的人口可就更多了。

  李迁哲此番归府奏事,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人,他还不敢狮子大开口,只是提出希望能够将之前被南梁朝廷从湘州强迁到江陵的人发还故籍,从而让湘州的人气恢复过来。

  如若不然,周边山野之间的蛮人部落可就要纷纷走出山野,占据洞庭湖周边那些肥沃土地了。而这些蛮人并不具备丰富的农耕技术,也并不适应耕织为生,加上社会结构也不适宜农耕社会,一旦大量的出现在洞庭湖周边,势必就会爆发蛮人暴乱。并不是蛮人本身贪暴,而是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所决定。

  李迁哲的思路本身是以屯田为主、植蔗为辅,通过植蔗这一高经济产值的产业来加速对蛮人的教化过程,使生蛮尽快转变为熟蛮。

  如果要按照李泰的想法以植蔗为主的话,那所需要的农业规模和劳动人口都需要激增,绝不是眼下的湘州民生基础能够承受的。

  时下正逢后三国时期,连年频繁的战争本来就让人口锐减,西魏本身也人口不多,至于国已非国的南梁则更是惨上加惨。

  三国当中,情况比较好一点的估计就是北齐了,毕竟北齐所占据的河北在时下而言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天下之翘楚。诸如高洋连年对柔然、突厥等漠北势力进行征讨,还要上百万的征发民夫去修长城,这样的战争和劳役负担,换了其他哪国都承受不了,但是高洋就能玩挺嗨。

  如果按照李泰的思路来布置湘州的产业规划,那所需要的人口可不是几千几万的缺口,而是几十甚至上百万的人口投入。而李泰在攻克江陵之后,所收也不过三十几万人而已。至于襄阳数量则就更少,甚至还不到十万,这已经是他对襄阳豪强大族连哄带诈,扩出众多荫庇人口的结果。

  所以想要针对湘州进行大规模的产业扩产,估计得灭掉北齐之后,从河北迁徙大量人口到湘州才能初步实现。

  而想要按照他的想法,凭此推动对整个岭南地区的统合开发,那所需要的人口已经不是通过其他地区的迁徙能够满足的了,只能仰仗自然生产人口增加,那他、他儿子、他孙子的统治时期估计一大半的精力都得放在这。

  李泰在共诸员推导一番后,心中的豪情壮志也渐渐冷却下来,他自知急政暴政所带来的危害之大甚至还要超过了懒政怠政。社会生产力的恢复和发展自有其规律,想要推动加速这一规律,甚至直接将这规律抛在一边,那隋炀帝网庙圣君的地位怕是不保。

  虽然眼下的客观条件并不允许这样的改变,但大有大的做,小有小的做,起码眼下可以基于现有的条件进行一些探索和积累,如果所得都是正面的反馈,那再循序渐进的扩大规模,成为帝国的主线任务之一确定下来。

  但就算是小做,凭眼下湘州本身的状况也是很难走上正轨,仍然需要一定程度的扶植。

  抛开因战乱逃散死伤的人口不说,江陵方面有记录的从湘州迁移的人口,自从梁帝萧绎还是湘东王时期,干掉侄子河东王萧誉之后,便陆陆续续的从湘州向江陵地区迁移了多达五万人口。

  但是这些人口很难完全再划归湘州,因为虽然萧绎把人迁出乡土,但只是为了削弱湘州当地的抗阻力量,而并不是什么有计划的人口管理,所以虽然把人迁出了这么多,可实际上得到有效安置的却是微乎其微。

  如今江陵总管府虽然也保留着原江陵朝廷的相关图籍,但那些人员的去向根本就没有记录,自然也就无从追究。而今江陵总管府人口大部分都已经得到了有效的安置,如果再将人召集起来发还原籍,无疑又是一次伤害。

  所以在听取了府员们的奏报和意见之后,李泰眼下也只能拨给李迁哲三万多名尚未安置于江北的民众,由其带回湘州,沿洞庭湖周边安置下来。

  将湘州这么困难的局面安排给李迁哲,结果台府这里却不能给予充分的支持,李泰也挺不好意思,只能又表态说道:“江汉新定、百业待兴,如今诸方人力都有告急。湘州那里也只能暂且艰难起步,只有交在李将军肩上,我才能略感放心。将军长于任艰事繁,府内于此能为竞争者也是寥寥无几。人员虽然有欠,但在资货方面,台府也一定尽量酌情满足。”

  给人戴高帽、打鸡血,终究口惠而实不至,李泰当然不是这种耍花枪的老大,既然需要的人员不能配齐,那在物资方面就尽量满足。

  毕竟眼下台府在吃下江陵后,物料方面的收获那是真的肥,除了快浪脱圈的高洋,李泰估计当下就没有比他更富的势力老大了。宇文泰?宇文泰当年也不行啊!

  虽然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但听到李泰这么说,李迁哲还是大感欣慰的,起码大王是真的体谅他的辛苦,于是便又连忙垂首道:“末将一介山南土人,若非旧年得于大王赏识而辟府中,逢此天命转迁之时,怕也难免与草木同朽,身死族灭。今得大王引为心腹、官爵厚加,正应舍命以报,又何惧任艰!一定尽心竭力,不负大王所用。”

  表态一番后,李迁哲便又说道:“其实资货方面,前与巴西诸族议事亦有言及,此诸类久渴糖利,有颇有蓄资,若能引之出川,用以开垦湘州山野,亦是一善!”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点点头,对于李迁哲的思路开阔很是满意,稍作沉吟后便也说道:“虽然台府眼下不患资用,但若他们乐与共事,倒也不必拒绝。湘州山野荒芜只是暂时,但未来见益却是长久。徐文盛旧事宁州,我今欲使之复归其地,此诸族可以携兵同行,有所建功之后,我又何吝划分山野各置其众!”

  宁州即就是后世的云贵地区,徐文盛之前在南梁担任宁州刺史,侯景之乱时率兵北进勤王,辗转投靠了李泰。此时的宁州眼下处于一个失序的状态,一直到了隋朝才又恢复了对于其地的统治,但其当地的爨蛮也已经变得更加壮大,唯可羁縻治之。

  眼下台府方面的军事压力并不算太强,李泰便想借机让徐文盛再返回宁州,继承南梁在其当地的统治传统,不要让中原王朝的影响力在这片区域产生断层。巴蜀与云贵地区也算是交流密切,引巴人南下加强影响和控制也是治边的一个方法。

  “大王深谋远虑,某所不及。”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便又连忙垂首说道。

  因为巴人的资财需要在出征宁州之后才酌情引入,于是李泰便着令江陵总管府先就近拨给湘州一部分资粮,起码也要维持到今秋湘州当地有了收成之后。

  除此之外,李泰又将三弟李奥安排进湘州州府担任从事,希望李迁哲能代为教导一番。如今湘州百废待兴,如何由荒入治绝对是一个非常有启发性的过程,他这三弟若能从头到尾的见证下来,可要比书斋苦读对才性的增长要更加的有效。

  至于说防备李迁哲跟巴人有什么深入的交流和谋计,那是根本不存在的。疑人不用,主打就是一个心胸开阔。

  湘州这方面的事情安排便暂且告一段落,与此同时,江陵之战后有些消沉的诸方消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后也都再次涌来。

  首先是西魏国中,六官制正式施行,宇文泰也正式的进化为大冢宰,其他五官分别是大司徒李弼、大宗伯赵贵、大司马独孤信、大司寇侯莫陈崇以及新补柱国的大司空达奚武。至于李泰这个外任大行台的柱国,则就没有分到猪肉。

  与此同时,宇文泰又分别委任长子宇文毓为陇右行台、豆卢宁为行台长史,嫡子宇文觉为关东行台、李远为其长史,并且宣布中外府将要集中人马兵力,再次发动东伐北齐。

  这东伐北齐,明显就是一个重新确立中外府军政中枢的政治口号,也是宇文泰得以担任霸府首领的根本原因,此时再次强调可以挽回一下中外府在此前所展现出来的颓态,节奏和规模肯定也会有所克制,基本上对李泰影响不大。

  但另一件事对李泰就有一定影响了,宇文泰誓师伐齐的时候,顺便把梁帝萧绎给宰了,这就断了台府再与南梁残留势力眉来眼去的可能。

  这一情况,李泰倒也早有预料,将贺若敦从巴蜀召回正是为此准备。当这一消息传到襄阳后,李泰便即刻任命贺若敦为郢州刺史,南去以备长江下游的变故。

第0866章 南川豪杰

  自从衣冠南渡、东晋立国江南以来,南朝政权便一直存在着一种荆扬对立的政治和军事格局,即就是驻守上游荆州的往往都是军事强臣,从而与建康的中央政权形成一种对峙状态。

  这样的情况,哪怕是之后中央朝廷往往以宗室出镇上游的分陕重地也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诸如梁武帝萧衍就是从上游出发,取代了南齐政权。

  在荆扬这种双头政治格局之下,势必需要一个平衡点才能带来一定的稳定性,而位于两地之间的江州往往就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像是东晋时期先后镇守此地的陶侃、温峤等等,就发挥着类似的作用。

  当然这是在南朝政权疆域领土尚算完整的情况下,而当遭遇外敌入侵,上游重镇接连失守,那么江州就成了抵御上游外敌的前镇。

  江陵陷落之后,下游的南梁诸方势力也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混乱才勉强形成了一个新的秩序,以梁帝之子晋安王萧方智为监国,实际则由太尉王僧辩掌管军国大权。

  秩序虽然是初步形成了,但王僧辩也难以立即便率领大军西去、收复江陵失土,再造梁家国祚。因为淮南重镇合肥已为西魏所占领,一旦王僧辩大军自下游轻出,便不免难以兼顾首尾,可能连下游的领土都要丢失。

  更不要说就在江陵失陷之后不久,北齐便派遣使者前来态度强横的交涉讨还广陵,交涉未果之后更是直接出兵围困广陵,这就让下游诸军更加不敢擅动了。

  虽然军不敢出,但来自上游的威胁也是不容忽视,江州作为抵御敌侵的前线,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重视,于是王僧辩便以侯瑱为江州刺史镇守湓城,以自己的兄弟王僧愔为豫章太守而镇守豫章。

  这样的安排当然也存在着一定的私心,湓城依傍大江,一旦上游敌军沿江而下,湓城所在便是首当其冲。而豫章则地处江州腹地,掌握着人员物资的精华,直接控制住了湓城的补给线。侯瑱终究不是江陵元从,当此国难之际也是有点心腹难得,王僧辩作此安排也是有备无患。

  然而很快这样的安排就遭遇了变数,一直盘踞岭南为乱的萧勃趁着江陵陷落、国中大乱之际,不只重新控制住了广州,而且还使派一支人马翻越大庾岭北上,进入南康郡境中,直接威胁到江州腹地的安全。

  于是侯瑱便以备乱为由,直接从湓城南下进入豫章郡境内,转而将王僧愔发配到湓城去。王僧愔自然不肯,只是派遣将领周铁虎率领一部人马前往湓城驻守,而自己则仍留守豫章,继续与侯瑱对峙。

  江州这里热闹成这个样子,不出意外的话那必然是要出意外了,尤其那个男人带着他几千虎狼之众从上游狼狈而来。

  江州湓城城主府内,王琳端坐厅堂之中,下方俱是他的亲信党徒以及江州当地的豪强军头们。厅堂中分酒吃肉,不胜恣意,厅堂外却又是另一幅情景。

  城主府地面上还残留着许多血渍以及未及收拾的尸首,另外在堂前还摆设着一具木造的刑具,上面捆缚着一名浑身赤裸的精壮男子。

  那男子披头散发,身上已经布满了许多遭受酷刑所留下的伤口,但仍怒目圆睁的向着厅堂内破口大骂:“王琳狗贼,不思国困!勾结江州匪徒,违抗太尉军令……”

  这男子每呼喊一声,旁边便有王琳的部卒往其身上割下一刀,但这人仍然咒骂不已。此人便是王僧愔派来驻守湓城的将领周铁虎,本河东王萧誉部将,早年王僧辩击败萧誉的时候,将此人收为己用。

  自侯景之乱发生以来,江州这里也涌现出了众多的地方豪强,各自聚啸一方,彼此斗争不断。如今江州上层也是互不相让的对峙着,自然也是这些豪强酋长们所乐见的。只有如此,他们才有自保和投机、壮大自我的机会。

  王琳此番东下,重要的军资器杖都被魏军收缴,仅仅只保留给他们基本的短兵武装用于自保。尽管王琳沿途也击破搜刮了几处乡里据守的城垒,但所得仍然不足以将部伍武装到全盛时期,更不要说一举攻克湓城这座临江的坚城。

  虽然实力不复全盛,但王琳凶名仍存,知其引众东来之后,江州诸方势力各自也都反应不一。这其中有新吴豪强余孝顷本就不忿侯瑱领任江州刺史,得知王琳东来之后便遣使暗中联络,彼此勾结起来。

  待到王琳率领部属精锐抵达湓城附近时,余孝顷便以向湓城输送给养为名诈开城门,而后守据城门并引王琳军众杀入。

  守城的周铁虎所部兵力本就不多,又遭此内外勾结的袭击,守据城主府力战一番最终不敌,被王琳将此城池攻夺下来,而自己也为其所擒,又因性情刚烈、不肯屈服,于是便遭到了王琳的酷刑折磨。

  “王使君即至,我等江州群徒总算有英主可仰!侯瑱不过旧鄱阳王家奴,今又得宠王太尉,入州以来大行乱法,视我南川豪杰如猪狗。人皆惧之,某却不屈,如今更得使君来助,此间壮义之士又有何惧!”

  那余孝顷手捧着酒杯,连连起身向王琳祝酒称颂,姿态恭敬异常。江州在方位上位于建康以南,故而其地常常也以南川代称。

  王琳观其态度如此,口中便也大笑起来,指着余孝顷笑语道:“南川此地多岩穴之长、坞壁之豪,各自聚众百余、圈地数里,便以豪杰自命,昧于忠节、寡于见识。余将军能有这样一番识鉴,于诸同流之中可称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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