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虽然说从江陵府库中收得的战利品价值相较于此只高不低,可问题是很多时候有钱不一定买得到粮食,尤其是如此大宗、需要满足千千万万人口所需的粮食。
台府秩序能不能够稳得住,还是要看自身的造血能力足不足,有的时候哪怕仅仅只是纸面上几十万石粮食的缺口,但在民间便极有可能是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台府施治的第一年便取得如此丰硕成果,并不需要消耗原本的积储、而且还有不小的盈余,这自然令人振奋不已。
由此也可见南梁之亡国纯粹都是自己作的,起码在江汉这里生产力一直处于很不合理的被私相把持、压制和荒废的状态。只要能够恢复有秩序的运转,甚至都不需要进行多高技术含量的生产力提升,社会的活力很快就能被激发和释放出来!
当然这九百多万石粮食的收入也并非收进府库中直接储存起来,仍然需要维持台府行政、屯民口粮和维持庞大的军队消耗等等。但只要不是连年大战、严重破坏生产秩序,基本上也能稳得住。
民生政治上取得了如此喜人的成果,其他方面自然也要跟上来。中秋过后,台府选人院便开始筹备考试。
按照唐代科举选人的流程,选人院所举行的考试应该叫做铨选,通常有身言书判四个标准,铨选通过之后便正式授予官职。
不过如今台府各级机构人才缺口都非常大,也难以阔气到还要挑剔选人们的颜值长相,只要才能方面过关,那便都可录用。
选人试分为好几项科目,书法、数学、经试和章程律令考校的是选人们的基本素质,这几项都能达到上等便满足了授官的条件,从最低级的行参军起授,补充到各级政府单位中去。
当然,如果认为自己才能卓越,可以胜任更加重要的岗位,那就要参加更高级别的考试,弓马和策试。
过去一段时间里,李泰和台府属众们拟定了几十道策试题目,多是时务相关。有的是台府正在推行的政令,有的则是就连台府都悬而未定、还没有处理解决的问题。
这些题目再加上一些兵法韬略和高深的经书礼义问题,一同组成了一百道策试题目,所有之前考试取得中等以上成绩的选人,都可以参与策试题。题目任选,只要策试能得中十道题目,便可以得到更高级别的任官。
等到这些策试题目在选人院中公布出来后,顿时在众选人们当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经过了前后几个月时间的荐选,选人院拥有选人足足有一千七百余众,但是由于之前考试选拔的标准过于严格,真正能够诸试皆上、获得授官资格的仅仅只有百余人而已。
须知时下教育和知识本就不够普及,这一千七百多名选人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囊括了江汉之间年轻一代的精华,能够进入选人院进修学习的都可以称得上是百里挑一了。结果最终的选试淘汰比例竟然还有这么高,这自然让众选人们心有不甘。
所以当这种考核范围更加全面、看起来考选标准更加宽泛的加试内容被公布出来之后,无论是已经得选的还是落选的选人们又都摩拳擦掌的加入其中。
上百道策试题,想要在其中挑选出自己关注和擅长的还是比较容易的。而且这一场策试答卷的时间有足足三天,且不禁止选人们内部讨论和翻书总结,只要不离开选人院且能在三天之内上交答卷,便都算是有效答卷。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大量的考卷被收取上来,台府也已经准备了上百人的阅卷团,开始对这些质量上良莠不齐的考卷进行甄别挑选,就连李泰也亲自加入到了阅卷当中。
策试所考核的主要是选人们的阅历和知识储备,以及最重要的逻辑思维能力。尤其是后者,毕竟知识和阅历随着年龄总会有所增长,但是脑子好不好用还是有点吃天赋的,有的人是充满激情的理想主义,有的人则还能活着都是人道主义的理想状态。
随着阅卷的进行,一些比较优秀的选人也逐渐的涌现出来。像是出身南朝的刘行本、宗阙殆、何妥等等,出身北朝的崔旷、柳昂、韦瓘,以及李家自家的李毓祥、李纲之子李充节等等。
这些人大多出身世族家庭,本身便享受着比较完善的教育,而且还有亲长的言传身教、耳提面命的教诲。诸如柳昂从小便和若干凤、李雅一起被寄养在李泰家中,学业还要比那两个镇兵后代更优秀,在这场策试中脱颖而出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出身寒微的出色子弟也不是没有,因为李泰在阅卷中强调一个逻辑思辨的过程,所以一些尽管观点比较平庸、但是论述过程比较巧妙的卷子也都被挑选标注起来。
但这样的情况往往只是灵光一闪的超长发挥,并不是能够稳定持续的才智水平,达不到授官的资格,但也拥有值得继续培养的潜质。
对于这样的情况,李泰也都叮嘱主持选人院的李士元加强对这些选人的学识教育,并且留意解决他们的生活困难,希望来年能够成长为真正为国所用的人才。
在这些收取上来的考卷中,也有相当多选择是否迁移襄阳的策题,各自提出自己的观点并给以论述。而比较让李泰感到诧异的是,支持迁移襄阳的考卷竟然要比反对的还要多!
这一情况自是让李泰始料未及,因为他正打算借这一次考选来否决迁城的计划,但却没想到大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哪怕仅仅只是出于对太原王的信服和崇拜,他们竟然多数认为襄阳住了这么久,也应该搬一搬了!
这也不免让李泰有些挠头,搞不懂是要告诫大家独立思考、不要搞个人崇拜,还是要继续号召大家跟他走准没错。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为此感到尴尬和伤脑筋了,因为下游方面不出意外的干起来了,陈霸先一波偷家干掉了王僧辩,整个江淮地区又乱作一团。
尽快李泰对此早有预料和准备,但也不能说可以完全控制事态走向,为免台府辖区遭到太严重的波及,他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便也赶紧率领三千精骑直赴江夏,亲自坐镇彼处以观事态的发展。
第0888章 不容异己
时间退回到半个月以前,虽然新君萧渊明已经归国继位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却也并没有给国家带来什么新的气象。
萧渊明也自知他这个新君是个什么成色,以及国中群众想必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倒也比较安分的听从太尉王僧辩的安排,并不急于标新立异的体现出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在内苑中深居简出,也并不怎么接见朝臣和将领,军政诸事仍然委于王僧辩,很有一个作为傀儡的自觉。
尽管萧渊明很安分,但也无改南梁被北齐摁头羞辱的事实。尽管众将士对于元帝一系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要欢迎接受北齐强派给他们的这一个皇帝。
所以自从萧渊明入国以来,南梁方面重要的军政人事基本上也就停滞了下来。包括王僧辩这个主持大局的人也自觉理亏,没有趁势进行什么大的动作,仅仅只是督促豫章方面派遣人马南下平定不肯恭从朝廷命令、仍在岭南作乱的萧勃。
至于说北齐之前所提出的双方合力攻夺回合肥,王僧辩也并没有再提这一茬。
因为他也很清楚,即便是眼下收复合肥,除了更加触怒李伯山、将其山南势力重新吸引到淮南来之外,对于南梁本身的处境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北齐嘴上说攻夺回合肥之后会交给梁人镇守,但且不说齐人会不会遵守约定,即便是交还合肥,眼下南梁也没有足够的兵力驻守于合肥。
与其妄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还不如将目标放的更切实一些。此番北齐直击秦郡,同时还派出一路人马自历阳过江,骚扰姑孰等地,使得王僧辩投鼠忌器、不敢将建康援军大举增援。
之前北齐提出只要他们同意萧渊明归国继统,便会将他们所占据的江北诸镇尽数归还。所以在萧渊明渡江登基之后不久,之前围攻广陵的齐军便也撤离,解除了对广陵的围困。
但是齐人这一次的信守承诺并没有让王僧辩多感欣慰,反而是更加的郁闷起来。因为广陵解围与否,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让京口方面的陈霸先压力骤减,不必再承受齐军的压力。
可是陈霸先在萧渊明归国继统这件事情上与王僧辩本就分歧极大,哪怕是王僧辩迫于北齐的压力答应了北齐的要求,陈霸先仍然屡屡表示不赞同,双方几番遣使往来,对此始终没有达成一个共识。
结果到现在所有的压力和诟病都是王僧辩承受了,反倒是一直嘴硬不肯赞同的陈霸先获得了好处,这换了任何人想必都有点接受不了,更何况王僧辩本来也算不上是什么心胸豁达之人,一想到这一节心中便愤懑不已。
除了广陵和合肥,历阳也是对江防意义重大的一座城池,而且距离江边更近,布防起来更加方便。因此这段时间王僧辩也一直在通过萧渊明和与之一同归国的几名文武属员,向北齐提出归还历阳的要求,毕竟历阳也属江北重镇,同样也在之前约定应当归还的范围之内。
不过当王僧辩表态暂时不打算进攻合肥的时候,北齐诸路大军也已经撤回其国,仍然留在淮南地区的齐人们则诸多推脱,表示这件事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只能向国中进行请示。
如此往来交涉,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但归还历阳一事仍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中秋前后,江东各地也都进入了秋收期。
之前侯景之乱给江东民生带来了极大的破坏,仍然能够维持正常耕作生产的地方本就不多,再加上地方豪强势力趁乱兴起,南梁这个小朝廷也迟迟没能建立起一个可以正常运作的财政赋税体系,随着田地里禾谷渐熟,围绕着粮食的纷争也变得激烈起来。
随着秋收开始,每天都有大量的奏报文书涌入建康城,要么是诉苦求粮的各地驻军,要么是控诉军士抢收霸占粮食的各地官员,诸种纷争,乱成一团。
对此王僧辩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的他政令不出建康,受迫于北齐而迎立萧渊明之后,威望更是大损,即便想要平息纷争、扭转局面,那些远离京畿的诸方势力恐怕也不会听从。
国中的各种纷争已经让王僧辩颇感焦头烂额,而当其自身的利益也受到侵夺损害的时候,便就更加的愤怒不已。
今天王僧辩的兄弟、出任吴郡太守的王僧智便使人前来报信,驻守京口的陈霸先纵容部将侯安都等深入吴郡境内掳掠劫粮,不独扰乱吴地的安宁,更是从吴郡掳走了数量颇多的粮食。
“岂有此理!陈霸先自诩忧国忧民,屡讽朝廷世道,为何竟然也纵容部曲做贼?偌大淮南,已经不足张扬他的威风,还要南下三吴暴逞淫威!”
之前的纷争已经让王僧辩对陈霸先心存成见,此时听到这一消息,王僧辩心中的怒火顿时暴涌出来,忍不住便拍案怒喝道。
秦州刺史徐嗣徽的族弟徐嗣先乃是王僧辩的外甥,心中也早对陈霸先有所不满,此时听到王僧辩作此忿声,便也连忙说道:“此徒所以日渐骄悍难驯,因欺阿舅仁厚宽和!之前勾结魏人进谋广陵,已经有害国计,使我国都失陷于贼,如今又自命清高,不肯附就朝廷,但其实也不过只是奸谋内藏之类!
我听说陈霸先凭其进据广陵的地利,大肆招引淮南强徒为其党羽,秦郡豪强吴明彻之流尽为其爪牙耳目,乡里少壮俱献为用。当年此獠趁乱北进、回击侯景之时,已经拥众三万有余,今其势力又跨接大江南北,带甲之卒想必更胜从前,因其养军用巨,所以才掳掠三吴……”
听到徐嗣先这一番指控,王僧辩脸色也变了一变,沉默片刻后口中才冷哼说道:“如今国事艰难,我不忍再于内斗耗,所以对其才一再容忍!此徒仍不知觉,难道真以为凭其所部岭南杂乱之众便可与我沿江争胜?如今国中众多旧府元从、先皇肱骨,岂此吴兴下吏能敌!”
“群众自知今日国中谁为尊长,但骄悍之人却是最欠自知。太尉思谋深沉、以大局为重,但人心诡谲也不得不防啊!这油库吏镇守京口已有数年之久,往年是因与齐国交战激烈,不得不委以重任。如今新君既立,两国也冰释前嫌,若再将之放任重地而不加管制,终究不妥啊!”
徐嗣先见王僧辩如此态度,便又继续开口劝说道:“如今陈霸先趁其地利之便,上收淮南骁士,下掠三吴钱粮,长此以往更加势大难制。广陵、京口两大重镇决不可付于一人之手,陈霸先这种本非旧府至交的外人,也不宜久置外镇,以免做大成为强藩。那山南李伯山前叛故主,遂成大势,阿舅已经有所警惕啊!”
“李伯山是时势造就的英雄,岂是常人能够轻易描拓!不过你所进言也不无道理,广陵兵事既然已经停止,齐人不复围攻,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置太多人马,是应该分去其家更加需要的地方!”
王僧辩自不觉得陈霸先有取代他的资格和威望,不过随着北齐大军撤离淮南,陈霸先凭着广陵城也的确是收聚了许多仍然心向南梁的淮南人心势力,渐渐有不服朝廷管控之势。
他当然也不愿意即刻与陈霸先翻脸、彻底的决裂,但也有必要限制一下其人的势力,所以在沉吟一番后,他便决定以会攻合肥为名义,着员前往京口去,让陈霸先分遣一部人马到建康来听从朝廷调配。
通过这些人马的聚结调度,顺便也给江北的北齐驻军一定的压力,让北齐朝廷更加正视一下他所提出的归还历阳这一诉求。
同时也可以通过这一调令对陈霸先的心思试探一番,如若其人真的是要打定主意割据于京口,凭着势力横跨大江的优势而对朝廷的声令阳奉阴违,那王僧辩就要真的考虑一下给予陈霸先一些实际的制裁,而非只是简单的敲打震慑。
虽然说这样一来势必会对他们南梁本就已经很薄弱的实力再次造成一定的打击与损耗,但国难当头,一切都要以稳定内部、一致对外当先,眼下的南梁已经承受不起长期的山头内斗了!
第0889章 先发制人
京口城中,将士们勤修城防甲械,一派武备周全、随时都可投入作战的景象,相较于都下建康都大有胜出。
司徒陈霸先也向来都以治军英明、宽严相济而著称,就在不久前一批成功保卫住广陵城的江北将士撤回京口时,由于京中朝廷对此无作表态,陈霸先索性散尽家财、以钱帛犒奖这些功士们,也因此更得将士拥戴。
城府直堂中,一名亲兵匆匆登堂奏报道:“启禀司徒,那朝使江旰又在请见,恳求司徒能够放之归朝。”
直堂中陈霸先还没来得及答话,下方的侯安都已经先一步皱眉说道:“此徒奉奸命而来,意欲诱我精军入朝加以制裁,如今未加制裁、只是拘押,已经是主公仁慈,换了别者,怕是早就要杀此使徒、誓我义师,难道还要自投死路!”
这番话不只是在回答那名奏事的亲兵,更是在说给陈霸先听,而在这名亲兵入奏之前,陈霸先正自召集麾下几名心腹大将,商讨是否奉从朝廷的召令、派遣人马入朝听使。
听到侯安都这夹枪带棒的话,陈霸先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指着其人笑语道:“侯郎气盛性躁,偏执己见,不明白兼听则明的道理。你等几位,对此又都是怎样的看法?”
在场几人,除了侯安都之外,还有徐度和杜稜,以及之前驻守广陵、今早刚刚被轻舟召回的周文育。这几人是从陈霸先旧年还在岭南的时候便先后投入其麾下的部将,如今也是陈霸先引为心腹臂膀的亲信,每与相谋军机要务。
说话间,陈霸先又将视线转向了在座的徐度。徐度要比侯安都年长许多,性格也比较为稳重,可谓是智勇兼具,自从投入陈霸先麾下以来便多有建策,陈霸先也将之引为谋主,许多事情都要听取徐度的意见。
徐度迎着陈霸先的视线沉声说道:“之前主公禀于忠义,力谏不可迎立贞阳,与王太尉间隙已深、相疑颇久。况我二镇俱得,势壮于北府,恐怕将会更加的不为王太尉所容。
诚如侯郎所言,朝廷此番遣使来索要人马,只是为的削弱我北府兵力。无论主公应或不应,也都难释王太尉疑心。以人之刁难作我之两难,徒劳心神而已,既然已经不是同道,早作别计才是智者所为!”
一旁的周文育闻言后也点头说道:“某等追从主公激战数年,才定交州岭南诸方之乱,于国不可谓无功。北进以来也一直未暇闲坐,先后与诸方强寇交战,将士热血洒于江海,但却仍然被人目为异己,实在是让人寒心!
国难当头,唯有以武定邦,讲到披甲杀敌,某等又何惧这些江陵旧徒!王僧辩自弃江陵余泽,以梁国大位结欢北虏,天下皆知其叛主媚贼,此天授机宜欲使主公夺符承运。某等岭南旧徒,当然也是乐从主公显达都畿!”
相对于徐度所言,周文育的回答要更加的直白,饶是陈霸先城府深沉,一时间也不免有些尴尬。
他干咳两声后又叹息说道:“孝元皇帝虽非中兴雄主,但能策御群雄平定大乱,为高祖、太宗复仇,于国亦谓有功。王僧辩本其故僚心腹,非但不因孝元皇帝身死国外而伤痛悲悯,反而欺凌少主羸弱,举国媚强。我若同声从之,则江南忠义何在?”
口中这么说着,他视线却望着最后一个还未表态的杜稜。
不同于其他慷慨陈辞几人,杜稜眉头紧皱着说道:“主公欲为大计,末将安敢不从?只不过如今两方势力仍然差距悬殊,王太尉独掌朝政,诸路人马皆奉其军令,带甲十万有余。
反观我方,甲士不满五万,而且广陵诸军久战皆疲,如今所拥不过北府一境而已。一旦与朝廷反目决裂,顿成四面楚歌之势。望似势横大江、允南允北,实则南北俱敌……”
本来还算激昂的任事氛围,随着杜稜开口分析当下局势、讲述己方所面对的困难和劣势,顿时也变得沉闷起来。陈霸先在听完这话后,眉头更是紧紧皱起,口中则不发一言。
“杜公所论谬矣!侯景南来,岂是全盛之师?纵横都下亦无人能敌!今我精兵数万,都畿却是残破废土,尔若不敢举事,自认胆怯则可,何谓不能匹敌!凡所论战,岂有必胜?临战力搏,绝无反顾!”
侯安都本就是在场年纪最小之人,再加上本身性格也正如陈霸先所言,有一些张扬气盛,此时听到杜稜如此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心中顿生不忿,站起身来指着杜稜便怒声说道。
杜稜见侯安都直言自己胆怯,而主公陈霸先则只是坐在席中沉默不语,心中也有些不爽,同样站起身来望着侯安都说道:“所以侯郎是要复做侯景?都畿所在、朝廷所在,藩臣举兵内谏,本就是万难之事。
今诸方掌兵将领,俱是江陵旧僚、王氏亲故,纵然能够速定于内,又何以慑服四边?更何况,朝廷已与齐人论好、订立盟约,一旦国有内乱,齐人又岂会坐视闲观?一旦齐国大军再围广陵,则我又将作何进退之计?
侯郎气壮志雄,又能身当几用?如若轻率举事,所要面对的不是百千散卒,而是巨万之众?侯郎能历几阵,能杀几人?如此大计,难道不应该谋而后动?”
杜稜一番辩驳反问,一时间让侯安都也无从回答,但他却仍不肯认输,手扶着佩刀怒视着眼前的杜稜。
正在这时候,陈霸先缓缓从自己席中站起身来,踱步行至针锋相对的两人面前,隔开他们彼此视线,但旋即他突然抽出一条手巾,闪身绕过杜稜颈项,两手用力的攥住手巾勒绞在一起。
那杜稜陡然受此袭击,一时间也是大为惊慌,但此时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两手想要扒开缠在颈上的巾布,但无论如何用力挣扎,身后陈霸先那绷紧的两臂都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他两腿慌乱的在地上蹬动着,但呼吸和气力都在快速的消弱,动作也越来越疲软轻微。
堂内其他几人见到陈霸先如此,顿时也都纷纷惊立起来,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各自身躯绷紧、收敛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陈霸先保持这一姿势足足过了几十息,直到身前的杜稜已经完全没有了声息动作,他这才松开了勒紧的巾布,用那巾布擦了擦勒出白痕的手掌,然后将之覆盖在了仰躺在地、一动不动的杜稜脸上。
“今日事非是可为不可为,而是不得不为!事或饮鸩止渴,然则困守京口不异于坐以待毙,亦是不待蓍龟!”
陈霸先又环顾在场几人一眼,口中沉声说道:“杜公论事,诚然周全。然则今日事又何须辨疑?”
其他几人一时间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而本就态度踊跃的侯安都听到陈霸先作此表态后,便先拍掌喝彩起来:“主公英明!事已至此,唯先发制人,后发则必治于人!临事不决,死期将至,性命犹且不保,又何必将长远后计来缚我于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