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85章

作者:衣冠正伦

  因为段韶的突然北进让与事众人全都吓了一大跳,最后又因为段韶的主动止步而使得局势转危为安,一系列转变进行下来,使得段韶的态度成为了此番政变成功与否最大的因素,相形之下,与事众人在这政变过程中的凡诸表现似乎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对众人而言,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的。须知无论他们的作用重要不重要,在当时决定参与政变的时候,那都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赌上了全家老少的前程性命。

  如今事情好不容易成功在望,结果却被突然窜出来的平原王抢去了他们的功劳和表现,自然是让人倍感不忿。为了避免被平原王抢去更多的功劳,影响到时候的奖酬分配,他们自然也要对其声誉稍作打击。

  况且这本来就是事实,若非平原王里通外国、私自与敌谋和,其人自然难以抽身出来干涉国中事务,而西魏大军也难以抽身返回、如今又从南面重新发起进攻。

  斛律光在政治上固然不如其父那么成熟周全,但也并不是一个狭隘自私、罔顾大局之人。他心里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收拾国中局面与应对外部的挑战,而不是为了政变后的利益分配而斤斤计较、党同伐异。

  因此当面对众人望来的目光时,他便沉声说道:“平原王所以如此,亦有不得已之理由。我军新败势弱、士气萎靡,更兼物用不继,国中用事者杨愔等未能及时补充人物益事,难能组织反攻。若再继续对峙下去,于我亦是有害无益。若就此事责之,或是有欠公允……”

  “平原王久掌军机且功勋卓著,既然做出这样选择,自然有其考量。我等皆处事外,难知事态全貌,不宜冒昧否之。此事暂且无论,且言如何应敌。”

  高演也不愿就此追究段韶的责任、对其加以责问,一方面双方好不容易达成默契,段韶驻兵于武乡不再向前,算是默许了他此番政变行事。

  另一方面若加追究起来,段韶也并非无从应对,只需要宣告议和乃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然后再打起勤王大旗,那么接下来究竟是他指责段韶通敌,还是段韶问罪他们谋逆,可就不好说了。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闭上了嘴巴,没有顶级权贵的撑腰授意,单凭他们自己还是不敢直接质疑挑衅段韶。

  至于接下来商讨该要如何应敌,则又是一个让人挠头的难题。尽管高演将敌人的劣势分析的很清楚,但却没有讲出他们自己的劣势其实更大。

  最基本的一点,想要让敌军知难而退,那起码他们自身也得表现出斗志顽强、众志成城的决心出来。可是现在他们还在搞政变、还在犯上逼宫呢,又哪有什么同仇敌忾的氛围可言!

  想要迎敌应变,就必须得有兵马可供调度。可是现在高演能够掌控的不过自有甘露寺外这几万师旅,还需要守在甘露寺外不得随便调离。其他无论是段韶、还是高思好所率领的人马,眼下都还暂未能为其所用。这些人即便不反对高演搞政变,眼下也绝不愿意南去迎战强敌,如若威逼过甚,或许就会使得局面再生变数。

  不要说那些独立在外的大将们,就连此时帐内诸将这会儿也都颇有默契的沉默不语。魏军的强大他们自有亲身经历,国力全盛之时双方交战也不过五五之数。如今国中纷扰未定、将士皆无心为战,此时前往迎战强敌,哪比得上留在辽阳等待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高演见到群众态度都有些消极,一时间也有些无奈,思忖片刻后才又说道:“河阳防线经营多年,远非敌军轻易可破。纵以李伯山之凶顽,也只是频频止步二城便铩羽而归。

  此番尤需防备的乃是建州流窜到怀州的贼师,为免其继续向北袭扰,须得加固畿内防备。今夏河北大旱,田野鲜有所出,我只需固守城中、坚壁清野,贼掠野无所得,势必难久……”

  讲到这里,他也不免心中暗生唏嘘。遥想当年东西刚刚分裂之际,其父高欢亲统大军直接攻入关中,只可惜憾败于沙苑。而今过去了几十年,彼此间形势却颠倒过来,反而是北齐被反攻到本土上来,甚至需要考虑据畿内以自守。彼此间的情势变化,实在是让人羞惭难当。

  但他话讲到这一步,诸将仍是应者寥寥。又过了一会儿,斛律光才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末将愿意南去归都、以慰群情。”

  看到斛律光主动承担下这一任务,高演也是颇为感动,他起身入前握住斛律光的手腕沉声说道:“畿内安危便付于王,此间事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遣员奔救,绝不让明月兄孤军苦战!”

  来自邺都的告急使者一波一波的抵达,让人心烦意乱,大感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再作周全思虑,当斛律光主动请缨之后,高演便又让其率领之前所带来的五千师旅即刻启程回援邺都。

  南面战事刚刚有了一个初步的人事安排,高演还没来得及送上一口气,又有一个让他烦躁不安的事情被汇报上来。甘露寺中娄仲达来告,皇帝再次恢复了清醒,并且让身边的百保军士们转达其意愿,想要见上常山王一面。

第1161章 退思关外

  房间中,皇帝高洋仰卧榻中,脸色苍白憔悴,两眼涣散无神,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乏甚生机的衰败气息。

  榻旁有侍者端着酒具,小心翼翼的将酒液顺着皇帝的嘴角喂食进去。随着酒液入口,皇帝的喉结便也上下颤动,将这些酒水咽入腹中。

  几杯酒水下肚之后,皇帝的眼神才渐渐有了焦点,他嘴角一歪,停止了饮酒,靠在榻中积蓄了一会儿力气,才开口说道:“常山王来了没有?”

  “启禀陛下,常山王已在堂外待召。”

  听到侍者小声回答之后,高洋精神又是略微一振,抬手说道:“更衣,外堂见王。”

  在经过侍员们一通忙碌收拾后,才将皇帝装扮完毕。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精神一些,高洋甚至还让人在他那瘦的已经凹陷脱形的脸颊上涂抹了些许脂粉,这才坐上步辇来到外堂。

  堂外的高演这会儿神情也多有忐忑不安,不断的在廊下走来走去。从其内心而言,他是真的不想来见皇帝,但皇帝却提出了一个让其无从拒绝的条件,那就是会当面赐予他传位于其的诏书,并且还允许他带领十名贴身亲兵入见。

  安全上能够有所保障,而来自皇帝的传位诏书更是高演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如今他已经将皇帝完全控制了起来,但由此及外却仍然有些勉强。

  如果能够获得皇帝的传位授权,对于其接手掌控整个政权、以及内心的自我感受都助益甚大。尤其是在当下强敌入侵,正需上下一心、共同抗敌的时刻,一份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对他而言意义更大。

  所以在权衡一番之后,高演还是决定入见皇帝一面。并且为了增加即将获得的传位诏书的权威性,他还在第一时间将营中诸将与随行官员召集起来,并且使员传告驻兵武乡的段韶、平都城的高思好等人,着令他们速速入此见证。

  内堂侍者趋行而出,向着高演说道皇帝陛下已经在堂,邀请大王入内相见。

  高演听到这话后顿时打起了精神,向着身后那十名膀大腰圆的精壮亲兵们招了招手示意跟上,只是在行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只让身边四人跟随,剩下六个则就守在门外等候。

  “臣叩见至尊!至尊病痛缠身,臣等虽不敢冒昧求见滋扰,但在外也都心急如焚、牵挂实多。”

  入堂之后,高演并没敢第一时间便抬眼望向皇帝,他低垂着头作拜下去,同时口中沉声说道。

  高洋听到这话,嘴角便微微一撇,继而又看到高演身后只带了四名护卫、而非他所准许的十人,便微微皱眉叹息道:“兄弟之中,唯你最尚体面,望似端庄,但并不是因为你本性良善,而是肯作矫饰。

  但这终究不是发乎本心,所以你无论为善还是行恶,都难竟始终,总是免不了半道易辙。为人如此倒还罢了,日后为君治下若仍如此,乱不远矣。”

  高演心中对高洋这个兄长还是颇存敬畏,可是当听到高洋一见面便指责他表里不一、没有毅力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忿,当即便皱眉沉声说道:“弟虽不才,幸有父兄前车之辙可为因循借鉴,善处尽力发扬,不善处则不越雷池,守庸藏拙,盼能致治。”

  高洋听到这暗含讽刺的回答,眼眶便微微一颤,有些忘记了此番召见高演的原因,转而冷笑:“父兄旧辙清晰可见,但想要因循借鉴,你有无相匹配的才力?今我垂死,为尔夺志,若作他时,你敢有此举?”

  “事已至此,不必复言当初。我此度行事诚然有愧阿兄,但阿兄本是一时雄主,今却沦落至斯,难道就没有多行不义而大失众望的缘故?”

  做坏事的人通常会有两段心路历程,首先是惭愧懊悔、不愿面对做了坏事的自己,而后就是寻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来抵消心中的负疚感与罪恶感,从而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当然也有天赋异禀之人会直接跳过第一个阶段,直接进入理直气壮的状态。

  高演终究还是有些廉耻,没有直接上强度的抛开事实不谈,毕竟事实上高洋今日下场也的确就是咎由自取。

  高洋听到这话,顿时面露激怒之色,胸脯连连起伏,而高演见到这一幕,下意识的便要起身请罪,手都扶到了面前案上,才又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旋即收回手又安坐席中。

  旁边侍者连忙入前,一边为皇帝抚背顺气,一边又喂了一杯酒,这才让皇帝的情绪重新平复下来。

  高演见到往日里威风凛凛的皇帝如今却已经是一副由人摆布的无力模样,一时间也颇感心酸,他微微向前欠身说道:“我今临事心躁、口发恶言,阿兄你不要介意。如今家国情势如此、内外交困,阿兄你又病体沉重、不能视事,诸多事项杂积眼前,使我倍感技穷无力,也想向阿兄多多求教。”

  “我教不了你,谁也难能教你,唯事最能教人。今召你来,只是想问有没有亲信抵抗羌贼?羌贼亡我之心甚热,若知我国生此骚乱,必然不肯坐视不理,一定会再发起强攻,凭平原王一人,怕难当之。若上党不守,则必都畿动荡、河北不安!”

  恢复了些许精力后,高洋也不再继续斗气,而是又望着高演沉声说道。

  高演听到这话后便苦笑一声,旋即则叹息道:“阿兄所料不差,羌人的确不会对我内乱坐视不理,已经再次发起了进攻,但所攻并非上党,而是转道复攻河洛。因为之前建州已经为之所据,所以如今怀州境内也受贼攻扰。”

  “怎么会这样?平原王……那畿内危矣!”

  眼下的高洋只是勉强保持着清醒,精神状态难以进行太过细致全面的分析,只能凭着经验做出基本的判断,旋即便又连忙发问道:“如今畿内留置兵马多少?掌事者谁?有无应敌方略?”

  尽管此时已经被挟持软禁于甘露寺中、痛失权柄,但是对于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政权,高洋还是多有关心。

  “阿九留守畿内,诸宗家少壮并禁卫宿将为其助力,另有崔昂等朝士兼理朝政。唯因前者战事不利,致使畿内守卫比较虚弱,当下残留不过两万师旅。我又着咸阳王率五千师旅归都抚慰人情,但是该要如何救援南边、迎战敌军,仍是乏甚思路,未知阿兄可有以教我?”

  对于这些情况,高演也并未隐瞒,详细跟高洋讲述一番,的确是想看看高洋对此有什么思路。

  高洋听完这番话后便闭眼沉吟了起来,久久不语,一直等到高演怀疑其人莫非又昏睡过去,高洋才又睁开眼来,有些疲惫的望着他说道:“当下情势于你而言,不战则胜,战则必败!”

  “阿兄何出此言?难道以为我才庸力弱、难将大军?今我国形势的确不稳,但与羌人势力差距尚未悬殊到不堪一战。咱们先父旧年韩陵一役大破尔朱,遂创今日基业。我才力固然不及先父,将士亦未必如当年精壮,但誓守国门、背水一战,羌人骄兵深入,胜负如何,未可知也!”

  高演听到高洋的这番话,顿时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当年我亦临危受命,虽集重兵于晋阳,黑獭来挑、却不与战,当中用心,你知几分?你方自逆我夺命,转头却将此天命掷与羌贼豪赌,这岂是智计?若交战不胜,则家国俱破。若胜……”

  讲到这里,高洋又稍作停顿,深深看了高演一眼后才又说道:“此番你之所以作逆能成,晋阳武夫居功甚伟。此群徒贪功求进,君主犹可出卖求荣,心内又有何畏惧?

  此番若胜,群徒功勋更著,你纵然举国与之,又能填平几道欲壑?论功行赏稍失公允,则必触犯群情、人声喧闹,而你辛苦劳碌,则只为此群徒做奴而已,国事难由自主,难免大权旁落!”

  高演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寒,对于高洋的这一番分析,他还是比较信服的。须知他这兄长作为开国帝王,在国中又积威多年,对外战事失败后又大病难起,都难免遭到毫不留情的抛弃。那些愿意追从他行事之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大、能够继承父兄衣钵?

  “但今强敌已经寇入,是战是和也已经不能由我自主。羌人既然得势,恐怕不会轻易罢休。纵与谋和,其必漫天要价,恐怕不会有什么谋和的诚意……”

  沉吟一番后,高演又一脸为难的说道。

  “能否谋和,终究要试过才知。你今势弱于人,也不必计较尊严,折节央求,止戈则幸。若贼不肯允和,亦不必再为长计,扫地为兵、破家夺货,举河北以迎敌,若能破敌自然最好,犹可为一中国之主。若毁尽河北仍然不能破敌,那也只能退守晋阳、收拾人物,出白道、据漠南,往来怀朔、武川之间,犹不失为关外枭雄。”

  高洋讲到这里,便又长叹道:“旧我频频出塞扫荡漠南,积威可观,今也一并遗你以为后路。李伯山不唯一时之雄才,汉世至今历数人物,其人亦名列前茅。你不堪为敌也是理所当然,不必因此惭愧不安。”

第1162章 苍天不悯

  高洋这一番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高演心情好转多少,反而越发感觉苦闷。

  他有心想要反驳几句高洋过于悲观的视角看法,话到嘴边却总觉得有欠力度,思忖半晌却只抓住一点高洋话语中的逻辑漏洞,皱眉沉吟道:“难道阿兄觉得,在享受过中国物华之后,这些晋阳武人们还肯追从我重返北镇?”

  “不走即死,各凭所愿。除此之外,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眼见高演挖空心思想要寻找自己的错处从而全盘否定他的预见,结果反驳的却又这样无力,高洋心内不由得泛起一丝仿佛报复得逞一般的快感。

  他没有想到,临到生命的终点,能够为他稍作挽尊的竟然是之前恨之欲死的敌人。看到高演因为没有良策战胜强大的敌人而愁眉不展,让他心情也莫名的有所好转。

  但这也终究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对于自身的际遇处境并无丝毫改善。

  高洋稍作回味之后,便又沉声说道:“日前我确有执迷,如今看来,家国之事付你的确更加可靠。太子虽是我儿,但无论如何也都造弄不起如此一番声势,以此而论已经是输了。纵然仰恃父荫得位一时,亦必难久,国中群徒已经难容,更有外寇强敌虎视眈眈。今我阿弟勇当重任,肯为代劳,这也是他的福气。”

  临到人生终点,他也收起了过往的桀骜骄狂,转为心平气和、甚至有些讨好的望着高演说道:“家国事有你承担,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也会遵守前言,下诏传位于你。

  户中妻儿,无非深宫愚妇、无知少类,事外的冗员,杀之亦难彰显君威,反而会有污时誉。他们更加不会有什么异议险计,阿弟若能容,闲养于冷宫废苑,若是厌见,发配于市井闾里亦可。”

  高演听到这话后,便也避席而起,指心作答道:“我与阿兄本非势不两立的仇敌,只不过是对家国后计略存分歧。如今阿兄既然肯放弃前计、愿意成全我,我自然要多谢阿兄的信任,敬重长嫂、善待犹子,如违此言,天地难容!”

  听到高演这样的回答,高洋脸上也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转又有些虚弱的说道:“我今病态愈重,恐怕命不久矣,太子既已至此,能否召之入此侍父短时,不要让他于孝道留下深重的遗憾……”

  高演想了想之后便想点头答应下来,但视线余光看到环绕在皇帝身边的百保军士们,便又沉吟道:“此间诸百保军士,亦宿卫多时,拱从至今,皆无松懈,能不疲惫?”

  高洋闻言后便招招手示意两名百保军士都督入前,沉声吩咐道:“你等忠诚护卫,不负旧恩,朕亦深感欣慰。然则家国内忧外患,不乏壮士用功之处。害我者,羌贼也,来日为战奋勇杀敌,既能为故主报仇,又能荫及妻儿,此便退下吧。我处宿卫自有常山王安排,你等勿忧。”

  “陛下,臣等皆愿誓死追随、黄泉警跸!”

  两名都督闻言后便都顿首悲声说道,然而高洋自知若不解散身边的百保军士,高演怕是不肯让太子入此来见,于是便举手覆面,另一手举起摆动道:“退下去!”

  两名都督见状,只得忍泪退出,旋即便将内外百保军士们召集起来,准备引往他处。

  高演见状后便也连忙以重新安排宿卫为名而告退行出,来到皇帝寝居之外,便连忙将濮阳王娄仲达招至面前,着其安排心腹军士无缝衔接的接手了皇帝身边的宿卫。

  当其看到两名都督垂头丧气的带着诸百保军士行向别处时,眼中又闪过一丝狠色,抬手召来部将低声吩咐道:“将此二徒幽处擒杀,勿使生离甘露寺!”

  进一步将皇帝的人身掌握在自己手中,高演的心绪更加笃定,但也还没有完全的放松下来。

  回到大营之后,他即刻便召来随军至此的朝士,着令他们速速拟定一份传位诏书,待到朝士们写完之后,他自己又斟字酌句的仔细修改一番,觉得完全满意之后,这才着员立即送往甘露寺中以供皇帝阅览采用。

  “至尊为了让太子能够入寺侍药榻前,主动遣散宿卫军士,可谓用心良苦。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悲。我本意自然是愿意遂从此愿,但想到太子如今已经到了知事之年,入观其父遭此病痛折磨,或许会无端猜度是遭我迫害所致。思量再三,还是不宜安排太子入侍。”

  稍后入拜问安皇太后的时候,高演讲起这次与皇帝的会面,忍不住感叹说道:“太子他正值少壮之年,也不宜过度观览这些老病衰败之态。如若因此而对我暗生幽怨则更加不美,叔侄日后都不知该当如何相处。我这番思计,阿母以为如何?”

  皇太后闻言后便连连点头道:“我儿设想周全,的确是不宜让他父子长时相处。皇帝纵然有些遗憾,但能换得妻儿长久安居,也应含笑九泉。”

  这母子俩语气平淡的抹杀了一个将死之人委曲求全都都想要达成的遗愿,一如高洋旧年侵害他人、剥夺人命的轻松随意。

  随着生命将近尾声,高洋的每一次清醒都要耗费大量精力。在与高演进行过一番深入的谈话之后,当他再一次清醒过来时,段韶等诸将也已经悉数来到了甘露寺。

  虽然甘露寺并不像两都宫苑那样庄严华丽,但是为了体现出传位诏书的仪式感,高演还是让人精心准备了一番,佛堂大殿被用作举行仪式的场所,内里所供奉的神佛塑像暂时都被移出。

  那些移不走的经变雕绘则就用黄罗帷垂覆下来,使得这佛堂也显得庄严肃穆,每有微风吹起罗帷,显露出内里那些经变神佛图案,更给人一种神佛难欺的宿命感。

  上午时分,待到皇帝情况有所稳定,便乘坐着步辇被抬入佛堂中,早已经在外等候多时的高演、段韶等人便也都连忙鱼贯行入。

  当听到下方的作拜叩见声时,高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旋即便显得有些激动,张目倾身向下俯瞰,看到依稀有些熟悉的群臣进拜的场景,喉结上下抖动,方待开口说话,旁边侍员入前,状似扶掖抚胸喂食,实则却是禁止其作发声,使得高洋口中只是发出嗬嗬几声浊音。

  堂下群臣自知皇帝疾病已久,见其如此也只是感叹病情竟然已经如此危重,而后在高演的带领下,一行人再拜而起,各自列席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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