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之前因为质子没有送来,主要是西魏方面提出自己的各种诉求,而北齐则就比较被动。如今陆杳奉命将质子高孝琬送达,首先便提出了一个最为迫切的要求,那就是暂时划定一个停战线,双方军士全都不能越过停战线进行军事活动。
当然这所谓的停战,约束的主要是西魏方面的人马,在晋阳大军还没有大举南下增援之前,眼下河北方面仅剩下一定的自保能力,邺都的军队只能龟缩在畿内不敢轻出。
当陆杳代表北齐提出这一要求的时候,李泰没有多想便表示了同意,并且将停战线划在了马场。
这里所指的马场特指的是北魏年间所划立的河阳马场,从河内到石济之间一段空间黄河南北区域,北魏年间是饲养牛马专供洛阳禁军,后来东魏迁都邺城后,因为需要加强河洛方面的防御,这一片马场便也被继续保留下来,归属北齐的河阳行台管辖。
马场专司牧马,范围是比较广阔的,在北齐天保年间齐军军势最为强大的时候,直接从河阳到邺南都属于马场的范围。而李泰提出将马场作为停战线,就是在混淆概念,继续从观念上对北齐的疆域进行侵犯。如果按照天保年间的马场范围来划定,那么北齐邺城的宿卫力量都要解除一部分,否则就是违反约定。
好在陆杳作为高演的心腹,又是从国中新来的,还没有接受过被洗脑,直接表示如果要将马场全都化作停站区域,那么驻扎在虎牢城的魏军便也需要撤离。因为马场是夹河而划定的牧区,虎牢同样也在这区域之内,范围内除了种植粮食之外,同样也需要种植牧草等物。
李泰当然不可能放弃虎牢,这可是他接下来进望河南的一个重要跳板,这几天还在盘算着吓唬一下司马消难,让他主动请求入朝内附,从而让魏军得以完全占据住虎牢城,直接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多少有点不太好看。
马场范围太广阔、概念也太宽泛,实在不好划定执行,于是双方便各自铺开地图,一城一地的标定自己当下不能让出的地方,彼此再拼凑起来,互相争论一番便搞定了一个暂时的停战线,各自军队都撤出对方的区域中。
随着这个停战线被划定出来,其实也就等于是基本上划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双方各自能够实际控制的疆土。
李泰在这方面做出了不小的让步,并没有在黄河北岸将战线划定的太过远离黄河与太行山,否则孤军深入、后勤压力必定极大,而且由于河内地区一马平川,真要保持大量驻军的话,无疑是树立一个靶子让北齐进攻。
当然这方面的让步也并不是白让的,李泰又强调了淮南地区,要求北齐尽快让出广陵等淮南重镇,他这里还要跟南陈继续进行互动呢,南陈的使者也已经来到了弘农,得让他们看一看给唐王当狗有什么不好!
第1176章 收复淮南
弘农城主府后院有一座小校场,清晨时分便响起了战马的奔跑和嘶鸣声。
校场平整的马埒上,李泰一边策御着胯下的战马,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对面一名骑士,瞅准一个空当直将对方手中马槊槊杆抄入手中,大吼一声趁着战马交颈错开之际,便将对方手中的马槊直接夺取过来,再次赢得了夺槊回合的胜利。
“阿叔仍是臂力雄壮,神勇不逊当年啊!”
与李泰进行夺槊竞技的乃是刚刚从淮南来到此间的侄子李真,叔侄年龄差距不算太大,早年在乡里也曾一同游戏,如今李真几番夺槊竞技全都失败,又是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是你太懈怠了!如今即便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但世道未靖,征战有时,如若连基本的戎技都日渐生疏,又怎么能够统军建功?”
竞技的胜利并没有让李泰高兴起来,反而有些不满于李真明显的体能技力的生疏,当即便板起脸来沉声说道:“昔年梁人难道就真的不堪一击?无非其国诸将胆薄怯斗,稍遇险阻即遭夺志,你切不可学此南人习气、怠于武艺!”
他也不是在搞什么地域歧视,而是如今情况来说,南方之人尤其是上层的统治阶级,一直都欠缺一个对军功、对武力的正确认识。
刚刚过去不久的南梁内乱,可谓是惨痛至极的教训,而在南梁废墟上所建立起来的南陈,在军事建设上的探索仍然要远逊于同时代的其他政权,除了在内乱与建国的过程中涌现出来一批军事人才,之后却没有相关人才系统性培养的制度与现象的出现。
李泰近年来主要忙于案牍事务,即便统军出征,也很少再亲自上阵杀敌,不免时常会有髀肉复生的感慨,仍要在繁忙的军政事务处理完毕后抽出一些时间来进行一定的体能训练,既是心中的危机感使然,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天下未定、不可松懈。
但看李真在淮南安稳日子过了几年,便不像往年在自己身边那样勤于操练技艺,自是忍不住提点几句。李真闻言后便也连连点头应是,表示自己之后一定勤练武艺、不再懈怠。
李泰当然也不是在要求门下众人全都训练成体能大事,只是由此一点来要求、提醒群众要端正态度,不要因为局势大好便心存傲慢松懈。
在将李真敲打一番后,叔侄俩才返回前堂用餐,吃早餐的时候,李泰顺便了解一下南面的人事情况。
当西魏和北齐展开大战的时候,南面的局势也并没有停滞不前。李泰在出兵东征的前夕,便安排吴明彻等护送陈霸先之子陈昌返回江东、并与南陈约定一起进击北齐。
南陈方面虽然国力要偏弱一些,但陈霸先也是一时之雄杰,心内自然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收复失土,早在西魏派遣使者沟通之前,其人便已经在积极的调度人手、准备出击淮南,随着陈昌一行返回之后,南陈军队便开始大举北进淮南。
只是相对于西魏开战以来一路的高歌猛进,南陈方面的攻势则就显得有点不够顺利。
南陈上承梁世之丧乱凋敝,本就国力不强,在之前的建康保卫战中,又因为西魏的插手而丧失了夺取北齐败军给养军械的良机,因此实力的恢复非常缓慢。
表现在此次的战斗中,南陈就连向淮南投放作战人员和运输给养的基本运力都有不足,还要借助西魏在历阳、秦郡等地的舟师力量。本身力量的欠缺,也令南陈过江作战的能力大打折扣。
今夏多干热,淮南地区也受到了波及影响,渠池河湖水位多有下降,有的甚至直接干涸断流,水网的收缩又进一步限制了南陈军队的力量发挥,使得他们难能对北齐的淮南据点发动起强大且凌厉的攻势。
除了这些不利因素的限制之外,南陈内部同样也有些不稳。之前陈霸先在消灭了王僧辩所部势力、又获得了建康保卫战的胜利之后,内外局面都获得了一个初步的稳定,唯有盘踞在江州境内的王琳、岭南地区的萧勃等敌对势力还在滋扰。
去年年初的时候,岭南的萧勃兴兵北进,被陈霸先给以迎头痛击,兵败撤回岭南之后,陈霸先又借助早年自己在岭南活动积累的人脉与影响力联络岭南当地的豪强,游说他们继续进攻萧勃,总算是成功的将萧勃斩杀境中,初步平定了岭南的叛乱。
但接下来陈霸先却并没有乘胜追击,一方面如今江东的建康三吴才是他的统治核心地带,主力人马不可轻易离开,二则岭南地区出入不便,大军一旦过了大庾岭,再想返回就很难。
当年陈霸先率军自岭南北上勤王、讨伐侯景的时候,便是大费周章。不只是道路崎岖难行,江州、衡州等当地的豪强势力们只怕也不会坐视陈霸先的军队进退自如,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加以阻挠。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陈霸先已经不年轻了,随着内忧外患初步平定下来,也是迫切的想要在名位上更进一步,给自己也给追从的一众下属们一个交代,因此在当年的下半年,陈霸先便完成了禅代、正式的代梁建陈。
因为没有做到除恶务尽,所以当南陈的军队大举投入到淮南地区作战的时候,岭南方面闹乱再生,以欧阳頠、欧阳纥父子为首的当地势力再次聚众为乱,驱逐了陈霸先所任命的岭南州郡长官。对了,这父子俩就是李泰盗版书法所抄袭的欧阳询的祖父与父亲。
与此同时,豫章的王琳也趁乱频频发起攻势,甚至大有南下呼应岭南叛乱一事。所以陈霸先在淮南督战不久,便因为后院起火而不得不率领一部分人马匆匆返回,一边坐镇建康,一边平衡诸方,想要重新镇压住岭南方面的骚乱,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南陈方面在淮南地区自然难有什么大的突破,仅仅只攻克了一些不太重要的据点,像是广陵这样的大邑,更是被北齐军队防守的稳若磐石。
李泰虽然不怎么指望南陈在淮南有什么大的创建,毕竟对方只要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住北齐河南、山东与淮南等地的兵力回撤,便算是完成了这一次合作西魏方面的需求。
但是当听到开战至今,己方已经是拓地诸多,而北齐甚至都完成了一场政变、换了一个皇帝,结果南陈却仍然只是在淮南干蹭着不进去,实在是让人有点失望。
在听到李真讲述南陈如今内部的情势变迁之后,李泰也不由得感叹未必是陈霸先能力不足,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原本的南陈便已经是先天不足,但好歹因为北周在平灭江陵后过于激进的手段使得在山南统治不稳,使得南陈还能趁机有所拓取,在淮南更是打出了一场太建北伐的高光。
可是如今的南陈跟历史上相比,要更加的先天不足,如果不是因为陈霸先好歹控制住了建康、三吴等核心地带,根本连建立一个政权的资格都没有,想要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自然是越发的步履维艰。
不过南陈既然存在着,就有其存在的意义。就比如这一次两国合作,如果不是南陈牵制了大部分北齐在黄河以南的势力,那么等到这些力量被整合起来,起码在现阶段的战事当中,西魏方面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打得北齐只想抱头求和,起码在河洛战场上会产生一些波折。
一个本身没有太大的危害,同时还能在关键时刻帮上一些忙的盟友,李泰自然是乐得维持这样一层关系。所以在接下来与北齐所进行的谈判之中,他便也让南陈的使者加入进来,让他们感受一下跟随一个强势老大的好处。
陈使此番来到弘农,虽然是受李泰的邀请,但本身也承担了一定的任务。他们除了要向唐王表达送回其国太子的的感谢之外,也是想问一问西魏与北齐的战事是否告一段落?
如果西魏这里不再需要他们在淮南进攻牵制的话,他们便打算撤军罢战了,虽然久战无功让人失望,但战事再继续维持下去的话,他们也已经有点快坚持不住了。
可是当听到唐王竟然安排他们一行参与和北齐的谈判,并且谈判的内容中还涉及到淮南领土的归属问题,这些人自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惊喜之余,这些人自然便也开始认真的筹备起来。讲到抽丝剥茧的追溯渊源,南朝人可就要专业的多了。
正当西魏这里还在用干巴巴的语调配合军势去胁迫齐使的时候,陈使们便已经将广陵等城邑的归属渊源全都梳理清楚,直接搞出了书卷长长的地方志,上述魏晋、下及今世,淮南地区各种人事渊源都详细的记录其中,让人无从抵赖。
李泰在将陈使们所整理出来的这些资料略作翻看,也不免大生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之感。
他过去这几年一直待在北方,跟一群武夫们混在一起,搞得自己思路都变得粗野起来,不像之前那样心思玲珑了。须知当年坐镇荆州、统战江陵的时候,他也是有着各种别出心裁的操作。如今再跟北齐互动起来则就显得粗暴了一些,少了这些手段的润滑。
于是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李泰便让人直接将这些资料全都摆出来,用以论证让北齐归还那些土地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无力的要求。
这些领土城邑本来就是北齐过往恃强凌弱所侵占的,如今既然不复强势,再将这些吞下的土地吐出来自然也是理所当然,否则那就是在找揍了。
齐使们在看到这些摆出来的资料之后,一时间也都有点发懵,硬着头皮将这些资料浏览了一番之后,各自都不免心生感慨:原来过去的咱们可真不是个东西,干了这么多欺男霸女的恶事,如今遭到教训,也真是罪有应得!
虽然这些感慨都要硬撑着、不能宣之于口,但内心想法也多多少少因此而发生了一些变化。
包括新来的、态度还比较坚持的陆杳,这会儿心境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认为不宜再跟西魏就淮南的问题继续掰饬下去,因为北齐在这方面的确是反复无常、劣迹斑斑,一旦再继续就此纠缠下去,不免就会让北齐的形象越发趋向于负面。
当然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淮南问题本身就不属于北齐的核心利益。如今国中在淮南人事治理上有所投入的,主要是以赵郡李氏为首的河北世族与河北豪强们。
但现在二者话语权都不太高,赵郡李氏在天保时期作为后族自然是无尽风光,可是如今也成了落架的凤凰,就连核心成员李祖勋直接被博陵王高济打死,也完全没有了下文。至于河北豪强,眼下则就更加的沉默是金,多说一句话可能就要被调集起来迎战魏军。
在这样的心理之下,齐使们便也没有再就此据理力争,在淮南问题上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同意割让淮南的广陵、海陵、神农、阳平、盱眙、钟离这六郡之地。如果再加上西魏之前所占领的合肥、历阳、秦郡、寿阳、义阳等地,那么等于是北齐的势力基本退出了淮南地区。
达成这样一个成果之后,与李真一同来到弘农的一众陈使们可谓是欣喜若狂,国中大军苦战数月、劳民伤财却寸功未立,而自己一行则仅仅只是出了一趟公差,加了几个夜班、写了几晚材料,却没想到竟然直接搞回了大片淮南失地!
李泰对此结果也是颇为满意,万事开头难,尤其是北齐这样一个强硬惯了的政权,想要让其低头则加倍的困难。如今借着淮南的问题总算击穿了齐人的一层防线,再讨论起其他疆土问题来,那自然就会更加的顺利了。
同时他也感觉到陈使们这方法用来谈判确实挺不错,如果这些资料没有强硬的实力支持,那就是一堆废纸,有了足够的实力作为背书,那就是确凿无疑的道理!
关中作为天府帝宅、秦汉旧畿,自然不差历史渊源。
于是李泰便只安排李真先行返回淮南,通知郢州总管豆卢宁、合州总管权景宣等,配合陈人接收淮南,至于这些陈使们,他则暂时扣留下来,让他们梳理考据一下秦汉皇帝们封禅泰山的路线、行经的州郡,从而给北齐也搞上一套自古以来。
第1177章 离间魏陈
很快,弘农方面有关淮南问题所达成的共识便传回了晋阳,晋阳方面皇帝高演在得知这一情况后自是心情复杂。
北齐在淮南方面所取得的领土基本都是天保年间侯景之乱时期所获得的,直接将北齐的领土从原本的淮水一线推进到了长江北岸,也可以称得上是高洋时期最为重要的拓边成果。
不过收获虽然可观,但付出的代价也同样不小,尽管由于南梁的内乱缘故,开边的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大,可是之后为了维持巩固统治,并对抗同一时期的西魏这个竞争对手,彼此在淮南之间展开几场对战,北齐方面都是负多胜少,失去合肥等重要的城池。
这当中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几年前的渡江作战,整整十余万淮南师旅趁着南梁王僧辩与陈霸先的内讧余波而过江进击建康,结果遭到了陈霸先的顽抗反击与魏军的趁火打劫。
这一次战败造成了巨大的人员和物资的损伤,以至于当时朝野之中都开始质疑先帝高洋的淮南策略是否失策,这其中尤以晋阳勋贵们对此持有鲜明的否定态度,并且都不愿意再继续向淮南投入人力物力而加以经略。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安定王贺拔仁,在面临被流放淮南的惩罚时,宁可跟随高演一起发动政变,都不愿前往淮南。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晋阳勋贵们对于淮南地区所持有的态度,并不将至当作北齐传统核心的利益所在。
高演履极未久,而晋阳勋贵们又是他得以成功发动政变的重要主力,眼下双方还处于一种你侬我侬的蜜月期,因此对于割弃淮南倒也不是很抵触。
但是身为一个帝王,刚刚登基上台便要割地求和,这对其自尊与威严终究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因此在收到这一消息后,他便又召来段韶等勋贵代表商讨此事。
“平原王旧曾征战于淮南,对于魏国这一要求是持何看法?”
待到众人来到晋阳宫之后,高演便率先向段韶发问道。
段韶稍作沉吟后便沉声说道:“淮南地处偏远,且江淮多轻悍之徒、强梁水匪剿之不绝,师旅出入不便,当下情势更难兼顾,舍之亦无不可。聚甲国中,收缩防线,厉兵秣马,待时而动。”
听到段韶这么说,高演微微皱起的眉头略微舒缓一些。
这回答虽然只是中规中矩,但也让他心理上的压力大为减缓,转又叹息一声道:“如若只是淮南,舍之以顾大局倒也无妨。但只怕魏人贪欲弥张、得陇望蜀,再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眼下双方虽然暂时停战,但魏师仍然滞留于我境中,若是稍后胁迫不从,贼必复来进击,我欲先遣师旅奔赴邺都以增防备战,王等意下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各自面露沉吟之色,过了一会儿,新晋太师贺拔仁才开口说道:“增防备战,乃是应敌制胜的当然之计。唯今正与魏国谋和,贸然增兵南境,难免使其心生惊疑。且魏国兵锋顿于当下,已经足见并无大举进击之意图。
反倒是晋阳以北,前与魏军交战之时,多从北山一线撤回戍卒,致使防线空虚、边外诸胡不免蠢蠢欲动。况且突厥亦魏之爪牙,譬如南面陈国,如若受魏国蛊惑而出兵来犯,则南下之师旅又将要疲于回奔、劳累途中。因此当下尤以固守根本为重,与魏国既已谋和,暂时也不宜再动干戈。”
“太师所言,甚有道理。我亦深忧此节,所以才问计众人。看来还是应以谋和为上计,余者仍需谨慎。”
高演在听完贺拔仁的回答后,便也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当入夜后,王晞等心腹来到晋阳宫中商讨事务的时候,高演却又换了一副神情,阴郁着脸庞叹声道:“此间群徒仍欲将我长久系留晋阳,不乐南去归都。他们恃其旧功,兼有强敌逼迫,国家需仰武人之故,志骄意满,不思进取。你等诸位可有计谋,能够让我从容游于两都?”
高演自登基以来便一直留在晋阳,没有返回邺都过,这自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方方面面的原因所造成的。而在这当中,晋阳勋贵们的意愿与态度又占了很大的比重。
之前高演凭着晋阳勋贵们的支持发动政变、虽然得以上位,但也等于是对皇帝权威的一大亵渎。先帝高洋立国以来一直都在竭力营造的君威,经此一事之后可以说是被摧残严重。
高演如今成为了皇帝,这所有的恶果自然也都需要由他来承受,无论是不敢白天公开召见心腹,还是被限制在晋阳难以返回邺都,这都是君威受制的表现。
尤其是在强敌压境的当下,勋臣武将们天生具有更大的话语权,这就让高演更加的感到倍受掣肘,甚至感觉如今待在这个皇位上都还不如之前还是亲王时有威严。
王晞在听到皇帝的问话之后,一时间也是深感无言以对。
明明他乃是正经的皇帝潜邸心腹,不只在高演还是亲王时期对其府事多有匡建,在其筹谋发动政变的时候也是诸多奔走,出了不小的力气,结果等到事成之后,就连正常的公开见面商讨事务都受到了限制,仿佛偷情的野汉子一般需要在夜深人静时分悄悄往来。
王晞本身固然并不热衷于名位的进步,但是在面对皇帝表露不满、询问计策的时候,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计策献上,因为眼下的情况可是比高洋当年上位时还要更恶劣几分。内忧外患的局面下,维持一个基本的平稳已经非常的不容易。
面对皇帝眼巴巴的注视,王晞只能垂首说道:“当下之大忧,在于魏国之强势进攻、咄咄逼人。既然和谈事宜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效,想必很快双方就能彻底罢兵。
李伯山虽是凶顽贼首,但时誉风评并不算差,但使其能信守盟约两不相功,陛下便可从容收拾内政,短年之内即可见功。待我国力增强,当下各种疾困自然迎刃而解,不必愁困眼前、忧无计出!”
“唉,也只能如此了!但我却担心李伯山贪婪无度,还会有更多过分的要求在后。若是不应,谋和难成,若是应下,怕要举国沸腾、大失人望。”
高演又叹息说道,眼下的他越来越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躺在砧板上无计可施、任由旁人割取,这感觉实在令他倍感难耐,甚至有些后悔之前发动政变。原来冒着这么大风险抢夺到的皇位,只是一个让人鱼肉的资格!
王晞在稍作沉吟之后,才又开口说道:“魏国之所以胁去淮南,其意还是在于南朝陈国。其实当下侵占淮南最多的并非我国,而是魏国。陈国因其弱小而谄媚事大,但其国君臣却未必甘心一直屈从魏国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