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39章

作者:衣冠正伦

  不过李泰在考虑一番后,还是决定将目标定为晋阳宫,对此他也自有看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今齐国疆土多半沦陷,晋阳已是独木难支。齐主高演本非能孚众望之人,亦绝无固守却众之才,今若穷攻之,诸城若救,则可跨城击援,诸城不救,则群徒坐望其君主赴难,义绝国灭!”

  他是想通过攻打晋阳宫来试一试眼下北齐的凝聚力,当然攻打别的地方倒也不是不能试出来,但是对于齐主高演则就没有那么强的指向性。

  齐主高演这个人,既不像其兄长高洋那么残暴,也不像其弟高湛那么荒唐,算是北齐诸帝当中整体上还算有人样的一个。

  不过高演本身性格似乎也有着极大的缺陷,抛开品德方面不说,这个人做事太琐细。这当然不是李泰的感受,他作为敌人对于高演自然没有这么细节的感知,而是高演的表兄弟厍狄显安评价的,高演不像皇帝而更像一个小吏。

  李泰自己的感受,倒是觉得高演在北齐军事上所发挥出的作用大概类似于宇文护之于北周,总得来说就是比较负面。

  就拿这一次进攻北齐来说,像段韶、斛律光等大将都是在内线徒劳游走,对战中完全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这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制约。

  一如历史上的萨保兄,虽然完成了从西魏到北周的政权过渡,并且维护了北周政权的稳定,但是在军事上的表现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就是真不如没有这个货!

  所以李泰觉得,接下来如果不想一座城一座城的去硬啃、与齐军在这晋阳几城之间反复拉锯,还是要针对齐主高演进行反复施压。

  这抵达晋阳之后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原本李泰还亲自安排布置了值夜警戒事宜,结果却平平安安的一觉到天亮,也不知是北齐将领们没有发动夜袭的胆量和计划,还是城中军事力量不足以再发动这种军事行动,总之魏军算是在晋阳城下彻底站稳了脚跟。

  第二天,李泰也并没有急于下令发动进攻,他一边让人进入晋阳县城并打制各种攻城器具,一边按照自己的作战习惯搞一点攻心之计。

  不过由于这一次的目标乃是北齐的皇帝,劝降显然就不怎么合适了,毕竟能够对高演造成引诱效果的位置,李泰自己都还没混上呢。

  等到上午时分,后方贺若敦所率领的步兵大军就陆续抵达晋阳。与他们一同抵达的,还有段韶的棺椁。

  李泰让人将段韶的棺椁运送到了晋阳宫前,安排人员向内喊话:“告尔齐主,此中所殓便是尔国平原王段韶。段韶前与吾主唐王交战井陉而不胜,吾主怜其才干,招而不至遂自刎而亡,齐主有幸得此忠良。今引此遗褪具此,齐主若欲求乞忠良遗体,需引官奴百人前来兑换!”

  晋阳宫中将士们当得知宫外那棺椁所盛殓的竟然就是平原王段韶,一时间心情也是充满了悲伤惊惧,而在听到魏军所开出的条件之后,便又忍不住议论纷纷。

  一方面他们觉得魏军这么做简直就是对段韶的羞辱,竟然将低贱官奴与段韶划上等号。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魏军或会借此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或是针对段韶遗体进行毁坏羞辱。

  无论心中是何感想,他们都在第一时间将这一情况向皇帝奏报。齐主高演得知此事后,心情也与诸禁军将士们大体相仿,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羞恼,那就是魏军喊话用上了“求乞”之类的字眼。

  他想要将段韶的遗体交换回来,似乎就要向魏军低头。这是高演所万万不肯的,如今的他大半江山已失,越发不肯放弃自己的尊严。

  在经过一番沉吟之后,他便着令禁军将领赵道德前往宫外代替自己进行交涉,并提出可以用更多官奴来交换其他被俘获的将领。一方面既体现出了对臣子的恤爱,另一方面也是在向魏军宣告这是谈判交易而非乞求。

  不过高演的这番内心戏并没有获得魏军的正视,他们只是遵从唐王的命令,将段韶的遗体换来百名晋阳宫男女宫奴,至于其他的交易则就免谈。

  “孝先兄,何竟弃我!”

  当段韶的遗体被运到了晋阳宫中后,高演当即便扑上前来,着员打开棺椁,看到内中横陈的段韶遗体后,顿时便忍不住热泪滂沱、大声悲哭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高演才勉强收住悲声,见到魏军收殓段韶的棺椁颇为简陋,于是便着令宫人速制东园秘器,同时召集晋阳文武大臣前来凭吊段韶。他要用自己仅剩不多的权力,来为段韶增添些许哀荣。

  可是当禁军将士们几番催问,却只有寥寥十几人来到宫殿前,高演心中的悲伤顿时便又被愤怒所取代。昨日进宫参见,还有上百臣员,而随着形势逆转,仍肯入宫参见的臣员却是锐减。

  高演一时间只觉得五内俱焚,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当见到王晞、陆杳等心腹仍然在场,他心内才略感安慰。之前诸晋阳勋贵争相进事,高演对这些潜邸旧人也有些疏远冷落,如今这些人对他却仍不离不弃,起码也是证明了自己做人并没有失败到众叛亲离。

  “王学士,请你、请你来为平原王拟写悼词!”

  高演招手将王晞唤至近前,看到王晞仪容也略显憔悴老态,他眼眶顿时又是一热,哽声说道:“我多想仍在故邸旧时,偷闲书阁,与学士等畅论人事!”

  “陛下……”

  王晞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鼻头一酸、热泪涌落。

  且不说晋阳宫中君臣情深的感性时刻,那上百名被交换过来的晋阳宫奴们被引走之后,很快便又被引了回来。与之前所不同的是,这些人被换下了之前简朴寒酸的奴婢衣服,而是加以锦衣华服,一个个顿时都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当中更有一名中年宫奴在魏军保护之下行至晋阳宫前,指着防守于宫门处的禁军将士呼喝道:“某今为唐王所任晋阳宫南门监,尔等军卒还不速降归义、以求活命!”

  诸禁军将士们看到这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模样,一时间也都羞恼愤懑,更有人忍不住引弓便射,其他人也都破口大骂起来。但无论他们外在表现多么愤慨,心内却有着那么隐隐一丝的羡慕。

  解放奴婢并封授官爵是侯景当年在攻打建康时便用到的故计,抛开阶级色彩与进步性不说,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背景,那就是当时南梁使用铁钱,故而官造钱监等地方常年都聚集着上万人的官奴铸钱。

  如今李泰拾其牙慧,也是在向晋阳士民宣告这里已经变了天,恩威荣爵皆从我取,晋阳宫中的齐主则已过气。

  后世对于北周灭齐多有侥幸之论,且不说这说法是否足够准确,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北周在战后的统战工作真的做的很不错。对于北齐的勋贵官员们多数都安抚留用,让他们顺畅的加入到北周统治中来。同时晋阳宫、邺都三台等过于奢侈的宫苑建筑拆除之后,各种建筑材料都分赐百姓,惠及小民。

  所以尽管北齐灭亡之后也有一些叛乱余波,但是在社会层面却能快速的恢复平稳,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当然这也跟北齐权贵们的表现太小丑有关,从上到下鲜少有闻死国之烈,整个北齐的统治阶级都洋溢着一股少廉寡耻的败德气氛,对这个政权的感情甚至都不如后世的齐粉那样浓烈。

  李泰倒是希望接下来北齐方面能够反抗强烈一些,这样可以直接通过战争来消灭更多的顽固分子,他实在不想接纳太多北齐的人事余弊。

  如果要在战争结束之后再大加诛戮的话,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会给北齐遗民一种酷刑泛滥、统治残暴的感觉。亡国劫余的共同身份会让他们与那些北齐权贵们在感情上有所投契、同病相怜,却忽略了如果北齐不亡,他们也配跟老爷们同呼吸、共命运?

  不过在审时度势方面,这些晋阳权贵们显然是有点东西的。随着西魏十几万大军毕集城外,尽管晋阳城几座主要的城区都还没有沦陷,但整个城池上空都已经弥漫起了一股消沉绝望的亡国氛围,完全没有主动针对魏军发起的进攻。

  接下来,魏军便开始以晋阳县城为基础,率先向着晋阳宫发起了进攻。

  由于晋阳宫并不是传统的军事性城池,内里宫墙永巷紧密分布,所以攻打起来也与一般的城池有别。晋阳宫看似守备森严,但那是有皇权规矩的加持,如果这些都不存在,单纯用军事手段攻打的话,其实要更轻松,这也是李泰首选攻打晋阳宫的原因之一。

  晋阳宫虽然高墙环绕,但不像一般的城池有着瓮城、马面、城墙驰道等设施,齐军将士们只能在宫墙内列队防守。而这些狭长的永巷一旦进入防守,魏军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直接发起进攻,在宫墙外用固定的角度抛射箭矢,就能把这些驻守的齐军军士射成刺猬。

  至于宫墙内所分布的各个角楼,只能覆盖其周围一片区域,对宫女太监们进行查岗监视尚可,阻敌之效却是非常有限。

  所以随着魏军向晋阳宫发起进攻,晋阳宫的宫防顿时就变得岌岌可危。除了进攻晋阳宫的战斗之外,李泰并没有再向其他的城池发起攻势,但却在汾水东岸集结起了五万精兵,意思也很明白,哪座城池敢增援晋阳宫,那就趁其虚弱攻打那座城池!

  与魏军将士在不同方位发起的进攻相比,河阳砲这一进攻方式要更加的惊人。之前晋阳这里或许有人只闻其名而未见其形,但今天只要有胆量敢出门,那么就能见到那些声若霹雳的砲石如雷霆一般轰砸进晋阳宫中。

  李泰来年也不打算常驻晋阳,对于晋阳宫那些华丽宏伟的宫苑建筑自然也不怎么怜惜。而他也正打算将这些宫室材料拆除分赠晋阳百姓,所以河阳砲的目标也都瞄准那些宏伟建筑。

  接连几声轰鸣,彩瓦横梁尽被摧毁,又有砲石直接砸落进殿堂中,击打在了皇太后的棺椁上,尽管已经经过殿堂屋顶的缓冲削弱,但当这砲石砸落下来的时候,登时便在棺椁表面砸出一个凹陷出来,棺盖一角都被翘起。

  “狗贼该杀!我必与贼誓不两立……”

  当皇帝高演得知皇太后灵堂遭到魏军河阳砲的轰击,心中已是恼怒至极,在下令将皇太后棺椁转移到隐蔽之处之后,他更是怒不可遏的披甲持刀便要亲自外出杀敌,并着令分守各处的禁军将士集中起来向宫外进行攻杀。

  齐军之前都被压制在了晋阳宫当中,这一次凶猛的反击也是打了魏军一个猝不及防,宫门外一支阵队被冲散,并且两架河阳砲都被齐军给抢夺过去。

  不过齐军还没来得及针对河阳砲进行拆除破坏,别处魏军有蜂拥而来,直接将这些敢于出宫冲杀的齐军将士给吞没其中,一场战斗杀敌上千,齐军才得以狼狈撤回。但旋即魏军衔尾追杀,一直追赶到了晋阳宫大臣待诏的前殿,局势才初步稳定下来。

  随着魏军攻入晋阳宫中,宫城内很快便也升起了告急的烽火,周遭诸城军民见状后反应也都各不相同。率先增援的乃是一开始就被李泰排除在首要目标之外的并州城,众多的徒卒沿着城池之间的巷道涌入到晋阳宫中,除了全副武装的甲兵之外,还有众多临时被征调起来的平民壮丁,足足有数千之众。

  其他几城反应则就比较滞后,尤其是李泰比较关注的晋阳罗城和南城,几乎不见有什么人马调度的迹象。于是李泰便又命人加强了对晋阳宫的攻势、继续进行施压。

  至于并州城,眼下基本可以确定守卫力量非常空虚,攻打起来的话应该比较轻松。可是现在并州城满城百姓却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事,即便是攻打下来,也不过是让百姓逃窜四野,增加情势的混乱且徒增伤亡。

  晋阳罗城并不是没有人马增援晋阳宫,只是人数太少,从外面观察不到罢了。

  斛律光便率着数百精卒离开晋阳罗城,由巷道入宫,见到齐主高演之后,他便以头抢地、涕泪横流,口中悲声说道:“臣前败绩,有负陛下所托,诚是罪该万死。今仍苟且偷生,绝非贪生怕死,臣一死何惜?但却不能将我君王置于万险之地!当下贼势雄壮,臣难能胜之,惟乞陛下允臣护送突围,肆州之北灵丘尚有数万师旅,恰逢突厥乌尊可汗新丧,陛下若往会师,游狩漠南,事犹可图!”

  斛律光向来都是斗志最为顽强之人,可是如今的局势就连他都丧失了与魏军继续对抗交战的信心,只是建议皇帝放弃晋阳、奔逃漠南,趁着眼下大漠南北权力真空再发展势力。

  然而高演闻言后却只是摇头,口中涩声说道:“此国非得自父传,文宣造国,朕非其嗣,所以奋起夺取,是希望能兴善治,使我家国永昌!朕夺此国,岂是为了无奈舍去?情势至此,时也命也!朕无兴国之能,却不能失去死国之烈,今死国可矣!”

  他拒绝了斛律光的逃亡建议,转又望着其人说道:“王是虎胆名将,可惜明珠暗投,朕非英烈之主。王今仍肯来见,朕心甚慰,知王必不肯伏拜魏国,游窜于外又无名分收抚亡众。今日传位博陵王,请王拱从新君,伺时突围,齐业不亡于朕,使朕体面稍存!”

  “陛下……”

  斛律光闻听此言后又是不免泪如滂沱,哭拜于地,在高演连番催促之下,这才接过那一份传位诏书,并又向高演哭拜作别。

  待到斛律光离去之后,高演又望向欲言又止的王晞等人,脸上浮现几分惨笑道:“卿等疑惑我为何传位博陵王而非将嗣主托付?斛律明月虽是忠良,亦是虎狼,桀骜难驯,此去必然多艰,少主强臣必难和谐,明月论兵则可,此类诸事非其所能,一时或得苟全,久后或将弑主、或将自伤,我不忍吾儿赴此凶险。”

  说话间,他又将另一份诏书置于王晞手中,口中说道:“晋阳宫破后,请学士执此降表投于唐王。李伯山既欲囊括天下、一统寰宇,想必不会狭隘到不容幼子。吾儿降之,想能得活!”

  王晞闻听此言后,便也只能两手颤抖着捧住降表,拜受所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魏军又在不断向着晋阳宫发起进攻,而其余诸城虽然也都有所增援,但却没有什么倾巢而出的情况发生。尤其是晋阳南城方面,往往都只是数百徒卒闹哄哄的冲入增援,但却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对于勤王救驾这件事情,晋阳勋贵们已经是各凭心意、丰俭由人了。

  终于,在魏军发起攻城的第五天时,黎明时分魏军将士们还在营中进用餐食,突然晋阳宫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看到这一幕后,诸营将士纷纷集结起来,向着晋阳宫方向而去。

  大殿中,齐主高演拿起案上的传国玉玺,重重的按压在他亲笔拟写的罪己诏上,然后便将传国玉玺收入印匣而后用锦囊包裹起来,行至刚刚被唤醒、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儿子高百年面前,将装着玉玺的锦囊挂在儿子项上,然后便将儿子推出了殿堂:“去罢去罢,不要让王学士久候。”

  “阿耶!我要阿耶……”

  高百年虽然不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但看到父亲面容凄楚,心中也大声不祥之感,哭喊着不愿离开,但还是被禁军将领赵道德抱起来往宫外送去。

  在摆手告别儿子之后,高演便来到了火焰已经非常旺盛的后殿,环顾在场那些仍在侍立的禁军将士们一眼,口中叹息道:“君臣一场,朕无盛德以恩庇诸君,诸君皆有忠诚以献于朕。缘尽于此罢,滔天罪恶,朕一身受之,尔等各自出投,转告唐王,罪人业已受刑,勿虐吾民!”

  说完这话后,高演便奋身一跃,直入那火势汹涌的殿堂中,身躯很快便被火焰所吞没。周遭那些残存的禁军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也都纷纷大哭起来,在这殿堂外拜别他们的君王。

  晋阳宫前殿,哭泣不止的高百年来到这里才暂时收住了哭声,望着早已等候在此的王晞问道:“王学士,我们要去何处?阿耶为何不肯同行?”

  “太子殿下,臣等奉从殿下出迎唐王,乞求活命。陛下、陛下自有归处……”

  王晞弯腰抱起这个孩童,将他放在了牛车上摆正姿势跪坐下来,然后抓散了高百年的头发、使其散落下来覆住那稚嫩脸庞,并将一件麻衣披在孩童瘦小的身躯上,而后自己一众人也都披发跣足,跟随在牛车后方,缓缓向着晋阳宫外行去。

  “唐王天威难阻,某等罪人奉从吾国皇太子殿下出迎唐王,奉献降表!唐王仁义无双,司天握符,祈求唐王纳降赐活!”

  当来到魏军战阵不远处的时候,王晞等人便都纷纷深拜下来,他两手捧住降表,膝行数丈,入前奉表请降。

第1262章 凯旋劝进

  晋阳宫宣德殿,乃是晋阳宫内的主殿之一,旧年齐主高演便在这座大殿中登基为帝,后来也常常在此朝会群臣。而今坐在殿堂正上方的,却换成了大魏唐王。

  “王学士河北名士,陆尚书伪朝名臣,并余诸位,亦皆一时人杰秀才。我前虽未降书召辟,但也曾思贤若渴、盼尔等能够早日归义。今日兵入晋阳,才与诸位相见此中,诸位当真迷途深矣、情志顽固!”

  李泰今日亲登晋阳宫中这座宏伟殿堂以纳降,面对奉从北齐太子高百年出降的王晞等一干人等,他也并没有假以辞色,先是板起脸来斥责一句,然后才又语气稍缓的继续说道:“唯念尔等与伪齐故主相事一场,虽势穷而不忍轻弃,此番用情亦有感人之处。

  齐主虽然畏于见我,但却敢于捐躯应劫、身受天罚,可见亦非怙恶不悛之人,自知惭于道义、愧立天地之间。尔等曾向共事之旧人,亦应衔此余意,以告人间,规劝河北士民速速受我王化。旧日虽不复可追,来日却仍有可为。齐主献嗣降我,我自加以善待,尔等既与同归,且先与并居一处,教之人间正道,来日并赴长安!”

  “大王高义宽宏,肯收容罪人降者,某等人间丑类不胜感激、没齿难忘!”

  王晞等人听到这话后,便又都纷纷叩首说道。

  他们当然也不敢奢望能够获得唐王的款待,作为齐主高演心腹旧属,又一路坚持到晋阳宫被攻破前夕才肯出降,换了一个性格狠戾的敌方主将,直接砍了他们都有可能,唐王仅仅只是训斥几句,而且所言也都切合情理,并非一味的羞辱,这已经让他们心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而当听到唐王表态愿意款待太子高百年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都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故主高演这个人尽管性格上缺陷不少,并非十全十美之人,但是对待他们这些旧臣故属也都非常的宽厚,斯人虽已不在,但他们也都希望其血嗣能够保全下来。

  王晞等几人虽是高演潜邸旧人,但近年来在晋阳的话语权却并不高。只是由于随着晋阳情势转为危机,一些晋阳勋贵都不可信,高演才又将后事托付。

  李泰对于晋阳人事也有一定的了解,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够帮忙稳定住局面,所以只是简单接见一下,然后便将他们与齐太子高百年安置在一起,等到凯旋之后再作具体的处置。

  不过在一干降人之中,也有几个重要的人物,比如唐邕和白居易的先人白建。此二人多年执掌北齐的骑兵和外兵两省,对于北齐的军事了解极深。

  虽然李泰也并不需要成建制的将北齐武装加以接收,但想要比较彻底的整编一番的话,便绕不开这二者。之前一战在晋阳城外收降纳俘数万军众,眼下还没有进行细致整编,仍然需要不少的兵力加以看守,李泰也需要二者配合对晋阳兵略加安抚并拆分安置。

  不过另一个李泰比较有印象的北齐臣子赵彦深,李泰便没有在出降人员当中见到。赵彦深这个人在宗室、勋贵、世族和侫幸小人掺杂的北齐朝堂中,的确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其人未来出降,李泰还略感失望,但也仅此而已,他也没有求才若渴到满城搜索进行征辟。倒也不是不重贤才,只不过赵彦深这个人成长经历是与高氏政权的发展息息相关、如同量身定做,李泰即便以礼延之,其人不过能发挥些许统战价值,并且还有可能会循于旧情而藏污纳垢。

  说到底,李泰并不担心吞下北齐会迟迟消化不良而增加内耗,所以对于北齐的重臣大将也就无所谓礼敬款待。其人若来,姑且纳之,若不肯至则严加看管,以免凭其人望再聚拢那些亡国遗老对抗后续的统治,等到局势逐渐稳定下来,是杀是留那就各凭心意了。

  李泰虽然已经入据晋阳宫,但是针对晋阳城的攻战并没有完全结束,反而还变得激烈起来。

  毕竟齐主高演本来就是死于众叛亲离,其他那些仍存顽抗之志的北齐军民们也不会因其死亡便放弃抵抗,而且高演也已经被烧成了一把灰,李泰就算想要拿其尸体去威慑逼降其他人都做不到。

  此刻的晋阳南宫还有一部分自晋阳宫逃散但却还未及离开宫苑的原齐军禁卫,仍在各据一处的进行抵抗。而就在晋阳宫起火和王晞等人出降的时候,晋阳罗城也进行了突围。

  此时的晋阳便好像是一个被一拳打爆的大水囊,形壳已经不在了,但里面储存的水却是四溅开来。好在晋阳城内外的军众足够多,这才能够各处都不失防范。

  城外杨忠仍然率领两万军卒驻守北面的风谷川,晋阳罗城军众突围之时,杨忠第一时间率部迎战上去。晋阳南宫因为连接着晋阳南城,情况则就比较复杂一些。

  晋阳南城乃是一众勋贵们聚居所在,而这些勋贵又有不少在禁军当中任职,随着齐主高演放弃抵抗、投火而死,这些勋贵禁军将士们便也想往南城逃窜,且不乏人仍然贼心不死的将一部分勋贵部曲都引入到晋阳南城来,想要继续与魏军进行对抗。

  晋阳勋贵、或者说北镇镇兵们,是一个比较矛盾的群体,他们没有什么坚定的立场,见风使舵、容易屈服,可如果是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又会变得狠恶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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