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宇文护等各自坐骑也都神骏非凡,虽有许多随员,但也都自己饲饮擦汗。好马是通人性的,主人待之越好便越忠心听使,这在战场上配合起来无疑能增添更多保障。
“伯山你这坐骑神骏不俗,只是鞍辔旧物不够醒目。归后改天去我家里,给你配上一份新鞍。”
自送出那柄价值不菲的宝刀之后,宇文护就很享受这种操物御人的感觉,一行人在山涧处歇脚的时候,他又指着李泰那河西骏马笑呵呵说道。
李泰自不会在他面前主动炫耀他这马鞍是大行台的脸面,闻言后只是摆手笑道:“我正自懊悔没将宝刀携行惊艳一途,若再冒昧受此厚礼,这代步的马驹怕也要长藏厩里了!”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附和着笑起来。
别的不说,宇文护这一把送礼的确是豪气得很。独孤信人家出手阔绰还在于成名年久,且直当陇右商道,过眼好物数不胜数,又看在贺拔胜的面子上。
关西人情往来一般都不会这么手笔阔绰,像李泰第一次登门拜访若干惠时,只带了半车的车轱辘,还是高仲密给加了三十两黄金。
宇文护出手就是价值两千匹帛的宝刀,可能还有点仗势压价的嫌疑。毕竟那是长孙家世代家传的宝刀,象征意义还要大于实际价值。
不过念华在得知宇文护赠刀缘由时,还悄悄跟李泰说宇文护这礼物送的不亏,可见宇文护实得的好处只会更多。
一行人在这里歇息片刻,又有一路人马前后呼喝到来,随从的家奴通话得知是来自长安的窦氏子弟。
“继续上路吧,路程已经不远,待入山庄再好好休息。”
宇文护却没有跟对方于此交谈的意思,招呼众人起身牵马继续登山,显然是彼此乏甚交情。
这倒也正常,窦氏跟长孙氏一样,包括于谨出身的于氏,都属于虏姓高门,跟宇文护他们这些穷人乍富的北镇子弟不是一类人,哪怕如今混在了一起,心理上也是有些距离的。
宇文护这家伙性格就是顺毛驴,李泰同其交往日常都得留个心眼,再加上知道宇文护这家伙未来屠龙屠的多么嗨,有意无意也会流露出些许对他的敬畏,这才能玩到一块去。
山林中再行走一段路程,便来到了贺拔胜去年得赐的那座庄园,较之李泰初来之时所见到的荒凉简陋已经大不相同,远远道路两侧的竹木上便有彩帛扎裹,将这山路都点缀的华丽贵气。
这自然不是李泰提出的装修方案,事实上他都有些不能理解古人这种炫富方式,你一路摆上几百个美女迎宾也比这样夺人眼球啊,也不怕引起山林火灾。
他这里正吐槽着,前方便出现两个高台,高台上有身材火爆的盛装伶人翩翩起舞,下方围聚着许多的宾客随从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掌喝彩。
这倒是李泰的指点,酒香也怕巷子深,长安城那些公子哥儿们就算有玩乐的心,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自己搜寻玩乐去处,多半还是要听门下亲信部曲们的建议指点。
所以李泰就告诉贺拔氏兄弟俩,想要保证这会所客似云来,就不能把这些随从仆人不当人看。他们在这里玩的高兴了,就算主人不想来,日常也得不断怂恿。
经营会所,掮客公关是必不可少的运营成本,更何况就算是免费招待了这些部曲随从,也能从他们各自主人身上把这部分支出重新压榨回来。
贺拔家兄弟俩对这会所经营的确用心,除了两座伶人舞乐戏台,左近还搭设了数百米长的亭廊供人歇脚休息并充当庄园围墙。除了免费的饮食供应,樗蒲、握槊等搏戏也都应有尽有。
他们一行人刚抵达这里,便有身穿杂色袴褶的仆人入前,将他们随行坐骑引去马厩。
念华熟练的接过庄园仆人递上的铜铸号牌,还待提醒几人小心收好、凭此可以享受许多会所中的免费服务,却想到同伴中正有会所的幕后大老板,便泄气下来,但很快又转为兴奋道:“今共水池公同行,我可要于此放怀消遣了!”
宇文护闻言后便也笑语道:“正当如此!”
庄园入门是一道硕大影壁,后世广场、车站常见的那种三角形的滚动广告牌,每隔一段时间便由庄中仆人手动转上一次,组成一幅新的画面。
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技巧运用,也吸引了许多宾客驻足于此长久观望,每当影壁上的画面变动一次,便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
绕过影壁,视野便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曲水流觞的竹山,高处引水、剖瓜为杯,凡所宾客都可以在这里任饮一杯。
但能走到这里的,也不会是只来蹭酒喝的酒蒙子,因为再往前去就是一座雅致竹楼,竹楼高只三层,但内外布置都奢华有加,门窗洞开、歌舞撩人。
这竹楼外围又联通着一圈的厢室帐幕,传来各种旖旎声语,让不通人事者面红耳赤,通人事者血脉贲张。
最能动人情欲者,无非酒色财气,这也是李泰教给贺拔经纬兄弟俩的四字箴言。大凡走进这种私密会所的,那都是不打算在这里当个人,大可不必安排外教辅导英语。
畜生们的趣味还不好迎合吗,无非放浪形骸。
在进入这竹楼以前,客人们还要走进一个厅堂里,里面自有娇美侍女服侍他们更衣换衫。李泰抬眼看看那厅堂门额所书“卸甲厅”三个字,忍不住又是一乐。
他虽然提出了创意,但那兄弟俩把细节也是做得很充实。这卸甲厅顾名思义就是卸下防护伪装、安卧温柔乡里,淫靡之余还有几分俏皮。
念华阔步便往那卸甲厅走去,转头却见宇文护和李泰都没有跟上来,直到宇文护拍拍尉迟纲肩膀示意他陪同,两人才搓着手共往厅中走去。
“伯山青春少年,忍负欢愉时光?”
宇文护见李泰止步不前,便笑语问道。
李泰闻言后便叹息道:“我实在没有萨保兄你这样的定力,恐怕食髓知味然后放浪形骸,索性不近。”
宇文护听到这话便大笑起来,拍拍他肩膀感叹道:“人间能胜欲克己者几人,伯山敬而远之也是一种智慧。放浪嬉戏的确无益身心,人折于欲终究成就有限。你我仍是功途行者,的确不宜久浸此中!”
是啊,咱们屠龙大业都还没有开始,哪能被轻易消磨意志!
心中虽然噱意暗生,但听到宇文护这么说,李泰也不免对他略生刮目相看之想。别管之后宇文护会权欲放纵到什么样子,起码现在还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志气青年,起码在对自我管理这一方面的确不差。
两人闲步这会所别业中,因为仍是时服装扮,倒也颇为显眼。很快就有各楼穿行的宾客认出了宇文护,纷纷入前打着招呼。
不多久,身着羽氅宽袍的贺拔纬便大步行来,远远先对宇文护抱拳致礼,又见这两人并未换上于此戏乐的衣衫,便有些忐忑道:“园中布置不合水池公趣味?若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请李郎一定要发声斧正!”
“很好,已经很不错了!今日来访,本就没有戏乐之心,只共伯山闲游至此,过来看上一眼。”
宇文护不欲人前与贺拔氏兄弟接触太多,以免暴露他幕后大老板的身份,贺拔纬便连忙将两人引至一幽静小楼中,并让家奴于外防守。
讲起庄园的经营,贺拔纬也是眉飞色舞。
李泰在席中见到贺拔纬邀功讨好的模样,又忍不住感慨贺拔胜见到这一幕想必会更心酸。他们家虽然势力不复,但讲到声望,起码应该是不输世道内任何人家。
贺拔氏兄弟俩闭门自守时,虽然不亲群众,但也总算还能维持些许清高超然,可现在简直就沦为了宇文护的看家护院,偏偏自己还乐在其中。
宇文护将这段时间收入询问一番后便皱起了眉头:“时令正逢山外暑热,怎么见利反而不如之前?”
“之前毕竟事业新作,京邑人家蜂拥猎奇。入夏以来,宾客虽然不少,但游囊却不如之前丰厚。还有一些世交子弟,贪欢赊欠,情面所碍,不好催急。”
贺拔纬略显忐忑的回答道,又频频给李泰打眼色,示意他帮言几句。
李泰本就不涉他们之间的钱事交易,对此视而不见,心里则暗道还是不能将独孤信送的礼物拿到这里寄售,否则货款分分钟被挪用啊,看来自己还得着手打造另一个销售网络了。
就算他有让人充值办卡搞活动的思路,也得留着自己用啊。
“还是要用心,若真有仗势欺人者,我来解决!”
宇文护对贺拔纬敲打几句后又表态道,他的钱是那么好欠的?
第0106章 满谷馨香
“阿兄,你不讲义气!”
当李泰去骊山溜达一遭返回华州时,刚行进家门,便见到若干凤正小脸悲愤的站在前堂门前,眼神幽怨的盯着他。
“你怎么回城了?不在乡里陪着伯父,他不孤独吗?”
李泰明知故问的笑问一声,若干凤听到这话后则更悲愤,挺着肚子蹒跚走过来:“阿兄知我这几天怎么熬过来的?每天早晚,我要被那恶娘子指使恶仆抽打屁股,她们用锦绣缠绕棍棒,打了我却瞧不出!
我今早返家,阿母见我臀肉还是白皙,还责备我厌学逃回,我实在没了去处,只能到太尉公家暂避!那恶娘子已经放话,阿兄一日不回,她就不会停下打我……”
“那你要我怎样?替你报仇回来?”
李泰听他说的凄惨,甚至对女神直呼恶娘子,这舔狗是舔到铁蒺藜上了,也觉得这小子是真可怜。
“报仇,一定得报仇!”
若干凤连连点头道,一边揉着自己屁股,一边摇头叹息:“我之前真是年少不懂事,竟觉得她是什么良善娘子,真是瞎了眼!伯父他、他待我也不好,只包庇自家的女子,我今只能仰仗阿兄了……”
瞧这小子都快被折磨出童年阴影了,李泰也觉得独孤信他闺女有点过分,拍拍他肩膀正色道:“你等我一下,我向太尉公辞行,咱们就回乡!”
他入中堂跟高仲密说了一声,顺便带上宇文护赠给的那柄佩刀,便出门招呼众人回乡。
“阿兄这宝刀哪里得来?真是醒目啊!”
若干凤瞧见他腰际佩刀,顿时忘了自己屁股疼的事,凑上来抚摸着那刀鞘啧啧称奇。
李泰闻言后也抽刀向他炫耀一番,左边挂着宇文泰赐给的金印,右边挂着宇文护赠给的宝刀,西边这两代权臣算是被他给安排明白了。
上路时,这小子屁股沾鞍就疼,李泰索性把他抱在怀里,一路打马返回商原庄里。得知独孤家留守于此的家丁已经离开大半,他拉着若干凤便往谷中别墅行去。
山谷口还有几名独孤家仆员留守在此,眼见李泰走过来,有人入谷报信,有人则入前作阻拦状。
“此方我家园业,行止须听谁人?滚开!”
李泰怒视着拦在道路中央的两名独孤氏家奴,抬手指着他们怒喝一声。
两人见他神情如此不善,神情犹豫着微微侧身,李泰便从这当中穿行而过。那两人见状后,便也连忙追赶上来,不敢发声阻拦,只是随行于后。
“阿兄,其实、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仇恨……只是小娘子她那么不讲情面,让我伤心。”
若干凤见李泰一脸的怒容,感动之余又忍不住小声说道,终究还是不想把彼此关系搞得太僵。
李泰低头白了这个舔性顽强的小子一眼,冷哼道:“我自有处断,你安待一旁!”
“李伯山,你总算敢回来了!”
别墅门前,得到家奴信报的独孤妙音叉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紫红色的收腰袴褶,倒是显得苗条俏美,只是那粉嫩脸颊上怨气浓厚,有点破坏这份清新美感。
“这是我家啊,有什么不敢回来的?”
李泰在篱墙外立定身形,抬手将若干凤推在一边:“达摩你退开些,不要误伤到你!”
说话间,他便将腰间佩刀抽握在手,夕阳洒下投在那精锻刀身上,仿佛手握一道璀璨阳光。
夕阳暖色散漫于山谷中,高大英俊的骑装少年抽刀而立,那俊美如刻的脸庞光影分明,英挺的身躯如勃发的壮竹,这画面充满美感又充满压迫。
左近围立的独孤氏家奴们见状后纷纷持杖入前,篱墙内更有几名健壮仆妇忙不迭将自家娘子护在身后,那妙音娘子在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挣扎着不肯退后,眼眶却陡地红起来。
“你要做什么?我不怕你,我本也没想害你。可你打了我,你又逃了!道歉都没说一句,我就要闹得你家宅不安、斗到底!”
那小娘子推开身前仆妇,瞪大眼怒视李泰,又转头怒视一边有些手足无措的若干凤:“若干达摩,你同他告了什么屈?让他这么愤怒……”
李泰陡地挥刀砍向篱墙,只听擦擦清脆破竹声,一刀便斩断数根几比手腕粗细的竹子,那断口更是平滑如镜。
见这宝刀如此锋利,李泰也楞一愣,有些不舍的收刀于鞘,转又解下两手托起,向着一脸忿态的独孤妙音露齿笑道:“妙音娘子误会我了,之前无知冒犯,我一直心藏愧疚,竟夜不安。
有感歉言轻薄,所以出门几日,访得礼物再来道歉。惶恐请问,娘子你对这礼物满意吗?”
“你、你这是要送我……这、这柄宝刀,不是生了我的气,要来决斗?”
那妙音娘子见李泰陡作变脸,一时间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脸上仍残留怒态,眼神却变得温和起来。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不辨是非的怙恶之徒,失礼在我,理亏在我,不敢妄求娘子不计前嫌,惟求尽我所能补偿过错。娘子若仍不肯谅解,我便再作用功。哪怕怨比天高,我有搬山之志!”
说话间,李泰将这柄宝刀抛向靠近的独孤家家奴,并瞥了眼神有些呆滞的若干凤一眼。大哥今天给你上一课,舔在腠理、不得好死,舔在骨髓,那才是天命之人!
“快、快把刀拿来!”
独孤妙音这会儿已经是一脸的喜色,招手便让家奴将宝刀奉上,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摩挲一番,喜悦之态溢于言表,片刻后则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这宝刀推回:“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况且我也不喜欢、不是不喜欢,我只要一个心意,送刀就不用了。你收回去,收回去吧。我要宝刀有什么用,这是你们男子防身建功的宝物。我阿耶也有宝刀,我都不怎么赏看……”
后方抱着自家娘子犀角柄佩刀的婢女小雀儿听到这话便有点茫然,原来娘子不喜欢宝刀啊,那我走?
李泰又垂首作懊恼状:“唉,伯山率性男儿,哪知娘子心意。只是想凭此宝物,证我愧疚之深,并想娘子日后再遇到如我这般唐突失礼的厌物,可以抽刀断之!却忘了娘子大家静姝,岂会爱恋凶物?以我拙心,妄揣娘子芳怀,实在是失策、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