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56章

作者:衣冠正伦

  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这件事受辱的苦主乃是东魏孝静帝,根本就不被大唐朝廷所承认,所以朝廷也不会就此给予什么正式的回应,针对此事作出什么处置,只能任由舆情去进行批判。

  但这样一来,无疑又造成一个群众呼声得不到呼应、似乎有人在刻意包庇崔季舒的假象。

  所以很快针对崔季舒个人的批判逐渐扩散到针对整个博陵崔氏,尤其是作为当朝宰相的崔谦因其位高权重,便也渐渐的非议缠身,不乏人认为就是因为崔谦暗中力保他这个族叔,才让崔季舒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泰本意是对北齐人事进行一个批判和肃清,却没想到刚刚开始不久便歪楼了,有要波及到大唐人事的趋势,一时间也是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的情况也是无可避免的,毕竟东西方虽是宿敌,但彼此间的人事联系又太过紧密了,无论是鲜卑武人还是河北世族,彼此间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很难做到彻底的切割。

  这也是李泰之所以不让朝廷直接出面,而是选择舆情批判的原因之一。毕竟朝廷也不能频频掀起诸如针对赵郡李氏大肆屠杀的手段,真要大加株连的话,他家亲戚也得被收拾大半。

  于是接下来,李泰又着令秘书监王褒前往太学会见一众河北贡士,并以诗文对这些河北贡士大加赞赏,至于用力点主要便集中在野中贤遗甚重,挑起一下河北在野才流与当权者之间的矛盾积怨。

  随着官方主动下场带节奏,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接下来的京中交际场合中,不断有贤遗被挖掘称颂的事迹发生,诸如“足下若居齐氏庙堂、齐业安能如此败坏”之类的声言更是不绝于耳,一时间大家统统成了斛律明月,北齐的灭亡完全都是因为有奸邪阻挠你们入朝效力啊!

  当这样的氛围被营造起来之后,赵彦深等原北齐朝堂高官顿时便遭到了猛烈的抨击。正是因为他们阻塞贤人入朝效力的通道,所以才会让朝堂上充斥奸邪,国事大大败坏!

  除了赵彦深等原北齐高官遭到了猛烈的抨击,还有一人也未能幸免,那就是魏收这个河北大手笔。

  魏收当年修史在河北便备受争议,诸如王松年等人当年甚至还因为抨议魏收所撰《魏书》而受刑,甚至有人还为此送了命,王松年等人也不得已逃离河北、奔赴山南。

  如今王松年等人都是在朝高官,而魏收却是以亡国之余而狼狈入京,哪有放过其人的道理,纷纷展开了针对魏收的口诛笔伐。

  随着相关的讨论热度越来越高,原本还稍显杂乱的议论声便渐渐的整合起来,针对原本北齐人事弊病的评判形成了一些比较统一的看法,由此也产生一个新的组合,被时流称之为齐氏三佞。

  这三佞分别是赵彦深、崔季舒与魏收,其中赵彦深身具高位却嫉贤妒能、不能为北齐朝廷招贤纳才,反而令小人充斥朝堂,齐政之崩坏概因其人典选失察。崔季舒虽出身名门却佞骨横生,全无气节贞性,可谓士大夫中极致败类。至于魏收,则执曲笔著史,大坏史风,可谓是罪大恶极!

  这三人罪名各不相同,但却因为各自乃是如今北齐旧臣当中声名地位最为显赫之人,故而针对北齐人事弊病的抨议大半都汇聚到他们的身上来。虽然如今朝廷并没有过分追究他们的罪过,但世论舆情却并没有放过他们,致使他们恶名缠身。

  日前赵彦深因受祖珽诬蔑陷害,行至同州又被擒回,幸在当今至尊英明公允、未加治罪,才让赵彦深摆脱了牢狱之灾。而在感受到大唐政治清明之后,赵彦深接下来倒也没有急于离开长安,而是选择暂留下来,与来到长安的关东时流们交际一番。

  毕竟虽然他并不打算在大唐政局中再有什么作为,但是儿孙总不能也随他一起沉寂乡里,总还是需要谋求进仕、获取功名的。

  他家既非名门大族,并没有太多故旧人情可以仰仗,唯有赵彦深在东魏北齐所积攒下来的人脉交情,所以便想在临行前再联络加深一番,等到来年局势越发稳定之后,儿孙可以循此进仕。

  但就是因为这一滞留,赵彦深没想到随着河北一众贡士入朝,舆论铺天盖地的恶评向他涌来,那一字一句声言如刀,让他的心情也羞愤有加。

  他有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毕竟北齐朝廷并不是他的一言堂,天保一朝自有杨愔等执掌朝纲,而他真正主持典选大权的时候已经是齐主高演上位之后了。那时候就连高演都难以完全掌控朝局,更何况他区区一个臣下。更不要说,在晋阳城破前他已经被褫夺一切官爵,以白身被掳至关中。

  可是随着舆情喧闹起来,时流又怎么会听他的解释,甚至于他越解释便越发的激怒时流。

  毕竟说破了天,齐氏旧臣们多多少少都因为权位的变迁更迭而遭遇宦海沉浮、官位涨跌,但赵彦深却能不受这些影响,乃是为数不多一路水涨船高、始终被高氏父子信任有加的心腹之选。如今北齐覆亡,赵彦深说他自己没有责任,或者责任不大,谁能接受这一解释?

  因见舆情汹涌,赵彦深的家人也是忧虑不已,便想劝说他早早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而赵彦深也有感世事艰难,便打算尽快离开,可是一家人刚刚离开住处,便有人跟随在他们前后不断的辱骂、阻止一家人离开,因恐发生不测,只能再次退回去。

  随着舆论越发激烈,就连收留赵彦深一家的司马消难都遭到了波及,司马消难自是不想卷入这纷争当中,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便吩咐家人前往通知赵彦深一家离开自家闲邸。

  “荥阳公深衔旧情,借此华宅款待多时。恶客无状,竟然妄染烦恼于主人,实在抱歉。早便应该自去以还主人清静,还劳使奴走告一番,当真失礼。请归告荥阳公,款待之情没齿难忘,来年有缘再见,必更深谢主人此情!”

  赵彦深强打起精神向司马消难的家奴表达歉意,并且着令家人们收拾行李准备搬离,而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赵彦深家奴到马厩牵马,便见到其人用缰绳在马厩中勒颈自悬而亡。

  相对于赵彦深的自尽而亡,崔季舒的结局要更惨烈一些。

  他本来也打算悄悄离开长安以躲避这一场舆论抨击的风波,但是在车行出宅时,却有一群暴徒自街角冲出,一拥而上将他拖出车驾,被尖刀穿心而亡,尸体被抛在了大街上,并被浇淋了满身的便溺秽物,臭不可闻。

  舆情的抨击还没有触犯律令,可是这种当街行凶的事情却不可饶恕,因此在凶案发生之后,朝廷当即便勒令京兆府从速破案。而京兆府在经过一番稽查之后,很快便也将凶徒锁定并逮捕归案,乃是高澄之子高延宗并其家奴。

  随着三佞之中的赵彦深和崔季舒先后以不同的方式身死,剩下的一佞魏收也是惊慌不已。为了避免横死下场,魏收直接伪装离京,逃出长安城后便径直往南而去,直往山南襄阳去投奔其外甥江夏王李捴。

第1296章 宰相请辞

  大内两仪殿地处乾元殿北,乃是举行内朝的殿堂,皇帝不御外朝时,常居此殿视事办公,并召见大臣商讨事情。

  近日外朝人事喧扰,除了日常朝会的时候,李泰一般都不往外朝去,而是待在两仪殿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这一天午后,他刚刚处理完案头事务,正打算着令内侍前往外朝两省收取今日奏书,殿外宦者忽然来奏尚书左仆射崔谦殿外求见。

  “不见,着令崔仆射暂且归省处断事务,无诏不必来见。”

  李泰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然而他这里话音刚落,殿阶下却响起了崔谦的声音:“今日省务业已处断完毕,唯有一事需当面启奏圣人,臣遂来求见!”

  说话间,崔谦已经来到了殿前,还要举步往殿中行来。李泰见状后眉头皱得更深,直从殿中站起身来便要从另一侧离殿,结果却被崔谦上前抓住了衣带,同时其人还正色说道:“不器之臣,承蒙至尊垂青提拔,忝居宰辅之位。宰相岂可一日不拜聆圣训?圣人又能避臣几时?”

  “能避则避!你放手……”

  李泰垂首看一眼被崔谦死死握在手中的衣带,转又抬头看一看他满脸坚持的表情,眼见不能抽身,于是便又转身回到殿中坐定,闷声不言。

  崔谦见至尊返回殿中,自己便也趋行入殿,请殿中侍者将一份奏章呈上御案,自己也默然垂首站立陛前。

  李泰并没有去看那案上的奏章,沉闷的气氛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无奈的叹息道:“表兄这又何必?既然居此势位,难免为人言臧否,就连朕都长忧时论昏明与否,岂有宰相因畏惧时评便急欲去位!”

  近日京中舆情议论甚嚣尘上,除了赵彦深等北齐三佞广受抨击非议之外,大唐朝廷人事也颇受牵连。

  尤其出身博陵崔氏的崔季舒被舆情薄议到了极点,但却迟迟没有受到朝廷刑令处罚,于是同样出身博陵崔氏的宰相崔谦便也遭到了时流的抨击,被人诟病其人为了保住家族声誉而用手中的权势包庇崔季舒。

  这样的争议并没有因为崔季舒的横死而有所削弱,反而变得更加激烈起来。甚至不乏关中时流都加入进来,针对崔谦进行批评,京畿发生这样的凶案,自然是与宰相用政失调脱不了干系!

  这世上毕竟是失意之人占了大多数,之前众多北齐遗老抨击赵彦深等佞臣误国,关中同样也有着为数不少怀才不遇的情况。眼见赵彦深之流都被抨击的以死谢罪,关中时流们的斗争情怀也是高涨。其他的在朝高官他们或是不敢直接进行攻击,但宰相崔谦因为族叔崔季舒的缘故,自然也就免不了非议缠身。

  正因如此,崔谦日前朝会结束之后便上表请辞宰相之位,希望通过自己的去职来让朝廷用政免于再遭受诸多争议。

  李泰日前主动挑起这些舆情议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对河北人事进行一个批判和肃清,倒没想过将矛头指向自己,尤其是没想过将宰相去留付于舆情声讨。

  这些在野呼声,朝廷自是可以不必理会,毕竟就连赵彦深这个失势之人如果就是硬挺着挨骂,舆情也不能伤其分毫。但崔谦态度坚决的要辞职,还是让李泰有些措手不及。

  他既没有要调整宰相班子的想法,崔谦多年来一直担任他的政务住手,彼此间配合也是得心应手,在如今各方都需用政统合的时节,李泰当然是不希望崔谦去职,所以便干脆避而不见,但却没想到崔谦也固执的追到内殿中来。

  “宰相之位,领袖群臣,聚百官之声上达天听,聆至尊之命下宣政令。居此势位如若不能上下称允,则天听为蔽、政令为堵,上下失调,失治不远!”

  崔谦听到李泰的叹息,便又正色说道:“臣非以壮才而难代,皆因圣眷隆厚而攫显,今已物议缠身,若仍眷恋势位而不肯求去,一人之欲,误国损政,则罪深矣!况今王业大阔,吞张四极,正欲海纳百川、贤流并取,岂可因臣一人而损进贤之道!”

  讲到这里,崔谦便顿了一顿,接着才又语调低沉道:“臣所受物议,亦并非无妄之灾。血脉之情,谁能轻舍?族叔遭此厄难,诚然其身自染、咎由自取,然臣亦不乏周全家声之想,未有言行以抚慰物议,遂有后事。臣有负圣人恩用,亦深受情义催扰,恳请圣人能允臣别觅清静。”

  说完这一番话后,崔谦便又深拜于殿中,李泰见状后,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他是怎样的心思,一些远于朝堂的时流或还不怎么清楚,但是身为宰相且与他共事多年的崔谦又怎么看不出。

  无论是宣令赵郡李氏等河北世族为不赦之族,还是如今纵容舆情对崔季舒等人大加批判,李泰一个很大的意图便是为了打击这些关东世族的声望,从而挤压他们在大唐朝廷中对政治资源的侵占。

  崔谦出身博陵崔氏,又是当朝宰相,在政治上他当然要与当今圣人保持同一步调,但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免不了会受到亲情乡谊的请托纠缠,因此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左右两难。如今趁着舆情沸腾而主动请辞离开中枢,他也是想借此避开这一系列的纷扰。

  李泰心里也清楚,眼下继续将崔谦强留在朝廷当中对其未必是好,同时也会让一些时流看不清楚朝廷在人事上的一些主张,甚至随着舆情和局势的发酵,会让他们彼此间的关系都蒙上一层阴霾。

  所以在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开口说道:“那么表兄自辞中枢之后,内外谁人堪为继任?表兄你又将欲何往?如今内外政务繁忙,能当大任的心腹肱骨可是绝对不容闲置的!”

  崔谦对于这个问题也有设想,闻言后便又连忙说道:“汉中王乃是帝宗德长,阅历丰富、精明干练,入朝辅政,正合其宜。蜀中人士与关中甚有补益,前已得于良牧为治,臣请前往循于萧规,延其善治。”

  汉中王李裒乃是李泰同祖堂兄中年龄最长之人,如今官居凉州总管。李泰一众堂兄弟数量不少,但是如今多数都处方牧之任,在朝任职者却无。如今朝廷纲常皆定,将李裒召回朝中出任宰相也是很合理的。

  益州这个地方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与位置,的确是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坐镇治理。之前李裒由益州调任凉州,转以李允信出任益州总管,崔谦如今请辞中枢,安排他前往益州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崔谦连去路都已经设想明白,可见去意已决,李泰也不再多劝,但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旧者年少身微之时,只道权势渐壮后必可恣意人间,而今临此高位,仍有诸多人事困我。永嘉之祸、五胡乱华,战乱纷扰,竟无宁日,几百年间未尝没有仁人志士欲开太平之世,往往功败垂成。今我等幸为天意所拣,行事亦需谨慎小心,务求免于颠覆之祸、使人间再生反复之危。”

  崔谦闻言后也点头说道:“圣人得天眷顾,英质雄生,臣等附骥而起,浅具微功,唯望此生能辅从圣人更创盛世,岂敢因门户私欲而迷乱失智!”

  君臣对话进行到这一步,也算是各剖心迹。李泰作为一个帝王,自然是反感关东世族们对于政治资源的垄断与把持,希望朝廷用政选士能够有更加广阔的空间,但是对于崔谦等微时相从之人,他也是绝对的信任。

  至于崔谦虽然出身博陵崔氏,但他也心知今时今日所拥有的功业成绩并非家世使然,而是在当今至尊的带领下一步步发展起来,心中同样希望能够通过毕生的努力来共同缔造一个崭新盛世,而不是为了门户私计而与至尊分道扬镳,蝇营狗苟的重蹈覆辙。

  于是在接下来的朝会中,朝廷便又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尚书左仆射崔谦去职,右仆射长孙俭递补左仆射,凉州总管、汉中王李裒入朝担任尚书右仆射,崔谦则出任益州总管。

  崔谦离朝之后,李泰又将坐镇河东的崔訦召回朝中担任兵部尚书,前兵部尚书陆腾出任徐州总管,李雁头出为河东蒲州刺史,前益州总管李允信调任豫州总管。

  在这一系列的任命当中,还有一项人事任命不甚起眼,但却与日前甚嚣尘上的舆情物议密切相关,那就是国子博士熊安生出任太常少卿。

第1297章 北地儒宗

  “臣太常少卿熊安生,叩见至尊,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熊安生六十多岁的年纪,须发俱已灰白,精神仍然矍铄,待其登殿之后,便一丝不苟的向着殿堂上方端坐的皇帝陛下深拜为礼。

  瞧着熊安生这一副苍老模样却仍自称少卿,李泰不免一乐,旋即便又端正神态笑语道:“熊卿免礼,贤士入朝,使我陛阶生馨,玉树华发,令人感慨贤良不遇啊!”

  河北贡士入朝不少,既有在野贤遗,也有名门俊才、前朝旧臣,熊安生在当中也属于非常显眼的一个。其人号为河北儒宗,本身经学造诣深厚,门生弟子众多,此番入朝,也是比较让人期待的一个。

  为了表示对这位北地儒宗的重视,李泰甚至还特意免了熊安生参加贡试,不让他因为跟一众年轻后进同场竞争而心生尴尬,在其入京之后不久便授予其人太学博士的职位。

  “纣为暴虐,而元龟不占。臣不敢冒称贤良,无非略知礼义,齐氏道衰无治,臣之于世,旷野朽木而已。而今至尊德沐四海、圣主御世,降命来召,臣遂衔丹书而至。”

  熊安生听到这话后,又连忙俯身作拜道:“臣旧居河北,非谓不遇,人不能识。而今入朝,乃圣皇以德视众、明察秋毫,非止臣一人之幸!”

  李泰这些年各种奉承之声已经听得太多了,不想今日召见这位北地儒宗,还是又听到了些许新意。

  商纣暴虐,就连苍天都不愿降给启示让其占卜吉凶,北齐那群道义衰败的玩意儿,谁又能辨认出我的贤良本质?至尊治世英明,我便化作白鸟,衔丹书来投。

  这话既贬低了北齐统治者,又奉承了当今至尊,还不忘抬举一下自己,大概这老先生在家读书讲学闲暇之余,都在琢磨怎么拍马屁了。历史上周武帝宇文邕灭齐之后与之相见,熊安生那一通马屁就拍的肉麻至极。

  李泰微笑着抬手示意这老先生免礼赐座,望着其人一脸恭敬的表情,心内又是思绪暗转。

  这熊安生近日来在京中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极短的时间内官职便接连升迁,最开始只是皇恩特授的一个太学博士,不久后便升为国子博士,而后数日晋升为国子监司业,到如今直授太常少卿。

  如此一连串的晋升,就是为了表彰其人与其弟子们在不久前针对北齐人事弊病大加抨击的功劳。朝廷虽然不便亲自下场去带节奏,但却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引导大家往正确的道路上走。

  熊安生与赵彦深出身背景差不多,都是家无祖荫世祚的寒族子弟,但是由于各自选择不同,人生轨迹也是大不相同,可谓是失意与得意的代表。

  赵彦深自幼聪明干练,热衷游走于权豪门第,最终也凭其才器而被司马子如举荐给了高欢,自此以后便开始了飞黄腾达。

  熊安生却乏甚交际之能,唯是躬于学问,虽然也成为了饱读诗书、深研经义的一代儒宗,门人众多、享誉盛名,但在政治上却一直不甚得意。

  历史上一直到了北齐河清年间,其人才被阳休之举荐为国子博士,但如今没有等到河清,北齐便被灭了,所以熊安生也是一直隐居不仕的处士身份,到了关中才被察授官职。

  熊安生与赵彦深之间本来是乏甚交集的,两人的才能不同、擅长的领域也不同,一个是在朝的高官,一个是在野的儒宗,也鲜少会产生什么矛盾。

  可是随着长安舆情将北齐人事弊病炒热起来,熊安生作为在野的宗师,讨伐赵彦深这种旧齐高官自然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和正当性。

  所以在这舆情风波中,熊安生也不负众望的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赵彦深,痛斥其人嫉贤妒能,继而其门人弟子也都将赵彦深当作了一个声讨的对象。

  世人对于有学问的人,特别是熊安生这种硕学鸿儒多多少少带有一定的滤镜,总习惯于将德行和学问挂钩。但熊安生这老先生,实在不能说节操有多高,或者说是南北朝这时代背景之下,其本身擅长的儒学经义政治变现困难,使其在行事上有种进退失据的笨拙感。

  在南北朝时期,儒学属于是在野之学,无论南北统治者表面上多么尊儒崇道,但内心里都是不以为然。虽然不乏南北儒学宗室在朝为官,但细究之下,他们之所以任官,根源还在于他们本身的家世背景,而非所擅长的经义学术。

  北朝范阳卢氏学术甚有可称,太原王氏王遵业也是一时儒宗,但他们的仕途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出身五姓之家。诸如熊安生这种没有门资世祚传承的寒素之士,哪怕学养再如何深厚,在学界声名如何响亮,都不能直接兑换成政治资源,老于乡野乃是常态。

  熊安生身上也是很有几个梗的,其中一个便是有人欺骗熊安生,言道乡里某村有古冢埋葬着晋朝河南将军熊光,距今已经有七十二世,本来有碑纪事,但被村人藏匿起来。然后熊安生信以为真,掘地寻找却不得,于是便连年诉讼。

  冀州长史都被他搞得不胜其烦,做出判词说:“七十二世,乃是羲皇上人,河南将军,晋朝也无此官号。”认为熊安生这一番诉讼实在是没有常识和道理,但熊安生仍然不肯醒悟,还是带领着家人向着这古冢号哭不止。

  在这件事情当中,熊安生表现的固然是迂腐固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愚蠢,别人说啥他就信啥,完全没有常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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