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66章

作者:衣冠正伦

  日后陈霸先北上勤王并最终建制江东,沈恪也都居功不浅,尤其是在收复三吴的过程中,沈恪与陈蒨也是配合默契。在陈蒨退据吴兴的时候,沈恪也放弃了朝廷另加封授的高官厚禄,跟随陈蒨一起返回并担任震州长史,协助治理吴兴,可谓是陈蒨的左膀右臂。

  但除此之外,沈恪所出身的吴兴沈氏亦是江东老牌土豪之家,早在东晋时期便有吴兴豪强沈充追从王敦为乱,历经南朝几代发展,不只乡土势力更加雄壮,在文化名望上的发展也颇有成果。沈恪之所以归乡,除了和陈蒨的交情之外,也是因为对当今国主陈昌不甚看好,故而归守乡里。

  对于陈蒨打算借助三吴乡势重新执掌朝政大权的想法,沈恪也多有知悉,但他对此看法却略有分歧,之前彼此也有沟通,此时听到陈蒨又当众向他发问,心知陈蒨是希望他能对乡情有所导引,起码放弃一些过于保守的陋见。

  略加沉吟后,沈恪才开口说道:“如今朝廷内外用政确是大有不妥,国事安危俱仰别国,满朝公卿俱乏良计,可谓肉食者鄙!若使建康不安,则三吴必乱,江东一体,无能置身于外者!”

  他先对朝廷当中的当权者们批判一番,又强调了一下江东的整体性,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而后便又话锋一转的说道:“今国势已经危困至何态,已经非我江东父老能决,而是要看唐主李氏何时来啖!

  观李氏用计,凡暂难力取者,皆曲折用计、虚与委蛇,其与河北宿敌势不两立,犹可罢兵言和。然待其志力俱备,则必不复拖延,长驱直入、一战覆之,雷厉风行,狠恶至极!”

  在场一众吴中豪强们对于北虏那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但是对这个强大的对手却并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只是在听到沈恪对唐主行事风格的描述后,各自都忍不住暗抽一口凉气,旋即纷纷发问道:“依沈侯所见,唐家待我今是虚与委蛇,还是待时而啖?”

  “唐国新吞河北,仍待休养弥合,当下未必有心图谋江东。所以唐主才会归还南川、换置广陵,虽然危情未增,但困势更强!”

  听到沈恪说眼下唐国策略还在虚与委蛇,众人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而言只要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那就还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太久,沈恪下一番话却又让他们满脸愁容起来:“唐国甲兵虽然还未大举过江,但其谋略却已经深覆吴乡!当下行市布贱如土,谁家又不是堆积如山?东阳之布随船北进,入京之后时价尚且不抵埭程航资!

  江北豪客虽无寸土寸业于我乡里,但却能够大索我乡里资财!乡里小儿尚浮华而轻资业,捐尽家资竞买虏货。今我吴人欲买虏货,陌钱布匹俱难入市,唯典尽三吴物华,方能得其二三当十!返输乡里,人又相竞,不消数年,民力尽毁,民财尽矣!”

  沈恪这一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持续数年的侯景之乱给江南民生经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各种生产活动几乎都停滞下来,好不容易等到动乱结束,本来应该快速的恢复生产。

  可是,南陈在残梁这个烂摊子上建立起来,陈霸先立国前后都在忙于应付外部的挑战与内部的动乱,民生经济方面几乎没有任何程度的创建。这意味着江东社会生产资料的所有权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仍然掌握在那些豪强权贵们手中。小民连基本的生产资料都没有,又谈何恢复生产?

  因为豪强权贵们在动乱过程中又掌握了大量的生产资料,所以社会活力的恢复节奏、以及向什么方向发展,他们便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之前李泰向南陈提出开启互市,一方面是给山南各种产出寻找一个市场销路,加强区域之间的互动,一方面也是希望大量基础的民生物资以比较低廉的价格涌入江东,有助于改善江东的民生状况,使江东社会能够快速恢复活力。

  但很多时候,一个社会整体性的反馈往往不会以设计者的初衷为准则,尤其如今大唐还没有掌控江东,是在通过商贸的方式进行间接性的影响,这当中难免就会发生一些不可控制的变量。

  众多商品的涌入固然是大解江东物用匮乏的燃眉之急,但这也让那些掌握生产资料的豪强权贵们不再热衷恢复生产,像是建康周边那些豪强地主们,无论他们各自庄园有无所出,都可以便捷的获取各种商品,不只能够满足自身的需求,同时还能转销他方。

  三吴方面受害较小,生产规模也有所保持,可是他们的产出也要在满足基本需求之后入市销售变现,然后再继续扩大生产规模。可是如今这种循环被源源不断南来的商货给打断了,这也让三吴人家的生产积极性大受打击。

  山南商品一方面本身生产规模又大、成本与品质都能有一个很好的把控,远非江东那些大大小小的庄园个体能够相比,另一方面还有大纺车这样的技术革新,生产同样的商品,时间、工价等各种成本都大大缩减,再加上有长江这样一个四时便捷的水运航道,这就使得三吴在同一个市场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竞争力。

  在没有了足够的利润流入后,三吴豪强们也就只能进一步缩减生产规模,这又造成了他们的商品自给率进一步降低,在建康方面尚奢风气的带动下,这些豪强们对于外部商品的需求也进一步提升。

  但是南陈货币混乱,想要参与互市买卖只能先卖出自家商品,换来大唐专用外贸的货币万国钱,吴中商品在市场上本就表现疲软,如此一进一出,那就是要承受数成的盘剥。

  这样就造成了江东豪强拥地千顷却任由荒芜,自身则坐吃山空,贫寒小户则无有立锥之地,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生产资料的分配不平均,有意愿生产的没有资料,有生产资料的生产意愿不高。

  这样的现象乃是南朝长久以来社会积弊的一个体现,以至于互市这种本来能够改善江东民生的行为在运行的过程中又发生了扭曲,从而加剧了这种现象。

  究其根本,就在于江东豪强们的贪婪,生产资料的垄断造成了生产规模的收缩,继而导致经济体量的缩小,在面对强势的贸易冲击时便越发的没有抗衡的力量。但是在豪强们眼中,这却是北虏蓄谋多时针对他们江东士民的加害!

第1316章 吴儿鼠目

  沈恪这一番话虽是深切时弊,但也仅仅只是指出了问题,却没有涉及到如何解决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解。

  因为就在沈恪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陈蒨的脸色就变了一变,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如今三吴之间热销的虏货,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他名下的产业流出的,换言之眼下拼命搜刮三吴百姓财富的人也包括了他。

  他麾下的门生华皎、到仲举等人,便专门为陈蒨经营商贾事宜,赚取利润以积蓄钱粮。由于舟船航道多为朝廷掌控,为了避人耳目,他还专门组织了一支陆路运输的队伍,通过车马以及人力的担运将北面的时货运输到吴中来。

  这支队伍是陈蒨当年执掌建康朝政的时候,特意在东西冶并尚方钱署一众官奴当中拣选出来年轻勇健之人。而这诸署官奴,往往又是当年侯景乱军和北齐南侵人马俘虏,因此也都具有不俗的军事素养,人员便有将近三千人。

  陈蒨将之命名为担山,平时往来运输商货,有需要的话直接便可发放武器、整编为军,也是一支战斗力非常可观的精锐部队,算是陈蒨手中一张底牌,同样也由其心腹华皎掌管。

  虏货倾销于吴中并搜刮民财,固然可以激发起这些吴中豪强们的怒气,但这个问题本身也比较尴尬,不宜深谈下去,所以陈蒨便在席中轻咳两声。

  沈恪领会其意,不再继续这一话题,转而又说道:“唐国凶大之国,绝不会满足止于当下,今已阴谋并施,皆为来日刀兵俱下而作铺垫。若我吴中士民全无防备,转眼便将为北虏作奴!诸位既然聚于大王麾下,亦当有此识悟。今大王问计,唯一言告于诸君,推仁崇义、众志成城,可免社稷倒悬、桑梓成灰的人间惨剧!”

  在场众人多数都亲身经历过侯景之乱这场席卷江东的浩劫,听到沈恪所言如此严重,旧日的记忆不免又再次泛上心头来,有人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唐主虽雄,亦不过北地又一豪杰罢了。永嘉以来,衣冠南迁,自此以后,虏人居北、吴人居南,当中也未尝没有强徒蹿冒彼境,但却全都不能持久。秦王魏主,俱不免饮恨折戟。梁祖贪功,遂成胡祸。

  此前诸人,未尝不是一时之雄才,尚且不能破此天定永固的局面。唐主若为人杰,岂能不识前人诸种教训?若罔顾诸类前事,仍要执意攻我,则亦不过一介贪功冒进的狂徒妄人罢了,久必自伤,不足为虑!”

  此言一出,在场又有许多人连连点头称是。南北分裂的局面形成多年,当中不是没有一时雄杰南攻北伐,但这南北分裂的局面却一直都没有改变太多,无非各自势力有所消长而已。

  所以在许多人的观念中,南北分裂已经是天命本该如此的局面,谁都难以做出改变,若是勉强挑战,必然要遭受反噬。甚至就连北齐的灭亡,许多人都归咎为齐主当年派遣军队过江作战以致师旅大丧,才让西边捡了这个便宜。

  这样的偏见执念,不要说在当下,哪怕是到了资讯发达的后世,仍然会有许多人沉迷于某种虚构臆想出来的灯塔光辉而不能自拔。当一种观念形成时,越无知越固执。

  在许多吴中时流的心目中,对于唐国有畏惧、有羡慕、也有厌恶和抵触,但却唯独没有唐军大举南来、彻底占领江东的画面。因为这在他们观念中,这种可能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本就性格比较暴躁的侯安都在听到此类迂腐言论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愤懑,直接拍案而起,指着那些还在附和这一言论的吴中豪强们怒喝道:“曾闻吴儿鼠目短视,旧见先主与王俱大气英才,直道传言为谬。今观群丑,始信矣!与尔猪狗,当真难论大计!

  划江而治,是我江东儿郎血浴大江遂得,岂是何处天意垂恩赐降!旧年贼犯钟山,非先主统率某等力战却贼,尔等乡丑早已居家待屠,何有今日再为无知妖论!而今几处江防重镇,贼夺过半,尔曹不思忧患,反而仍盼天意来救,实在是蠢钝如猪、愚不可及!天意何在?天意在堂,今不附从,死有期矣!”

  今日堂中议事氛围本来就不够和睦,众人各有思谋,还未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侯安都这里突然开口地图炮的轰炸一通,直将一众吴中豪强都贬作猪狗,大家脸色自然也都不甚好看,许多人都忍不住怒目而视。

  待到侯安都斥骂一通,就连陈蒨麾下勇将、同样出身吴中的骆牙都忍不住发声说道:“侯公此言差矣!我乡土历劫遭难,岂止侯公所见几桩?未有公前,吾乡历劫、虽伤不死,今日吴中父老,并非仰公抗争之力得活!纵使贼越大江、建康不守,我乡士亦能血浴乡土!公不见旧时天师道义众,几赴汪洋,仍可卷土重来!”

  骆牙这一番据理力争,侯安都在听完之后并未恼怒,反而更大笑起来:“骆某所言,便是你吴儿所以有恃无恐?尔等今若勇于进取,来日俱为国之心腹爪牙,煊赫于时,而今却怯懦居乡,只待敌来便学天师道众蹈海为贼?这是常人该有的计议?这是勇士能作的思谋?”

  侯安都这一番嘲讽之下,在朝顿时又有不少吴中豪强脸色变得潮热起来。很显然,这样的退路也在他们的设想之中。

  陈蒨虽然也苦恼这些吴中豪强们有乏勇猛气概,但也不能再任由侯安都再这么大作嘲讽下去,否则人心都给吵散了。

  于是他当即便站起身来,亲自拉住侯安都的手,将他引出厅堂去,不要再继续留在堂中去制造仇恨。然而待其重新返回堂中的时候,已经有数名吴乡豪强满心不忿的离席而出了。

  对此陈蒨也有些无奈,至于这一场会议,自然也是进行不下去了,只能暂时宣告结束,转去别处厅堂用酒食宴会稍微安抚一下群情。

  “今虽谋事不成,但也总算让朝廷知晓三吴群情激愤,不敢轻为触动。使我得有暇时,可以从容布置后计。”

  待到宴会结束后,陈蒨又将麾下众心腹们聚集起来分析当下局势:“今唐军过江已成定局,前计进图南川则未可行。今日聚会,所见民心仍未足用,欲使群徒竞起,仍待更加督促诱惑!幸在侯公肯于进图大计,晋安、东阳等诸君亦可为援,唯思进计而已。

  今北虏进取广陵,京口必然难安。徐度前贪货利,与我多有疏远,此番腆颜入朝,仍然未能阻止朝廷此番行计,归镇之后自当思其将何以谋身,目数国中,唯我可为其后援。德言为我前往拜访,阴使其知我仍重之,切勿再为自误!”

  虽然吴中豪强们人心各异,还不能拧成一股绳,但齐聚陈蒨门下所造成的声势,也让朝廷不敢对其轻举妄动。而想要继续对抗,坐镇京口的徐度仍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所以陈蒨也要继续争取,恰逢眼下朝廷为了迎合唐国的要求而罔顾徐度的诉求,于是陈蒨便又安排心腹到仲举前往游说联络。

  接着他又指着麾下韩子高等几名部将说道:“吴中布价愈贱,寒丁难以为食,子高等分头入乡招揽亡命,并往吴郡潜入。待到南川战事转烈,你等便直据吴郡,待我前往汇集!”

  江东物产虽然不乏,但布价却是最重要的民生指标之一,布越贱则人越贫,生计便越艰难。这是因为葛、麻等材料是贫民寒丁为数不多能够获取的生产原料,麻布葛布也是为数不多他们能够生产用以换取生活物资的产品,布匹的滞销,直接让他们断了生计。

  一般民生局势到了这一步,州郡官府与乡里豪强大户都是要出面进行赈济的,因为再发展下去就会影响到政绩与治安。但眼下陈蒨需要掌握更多的法外力量,所以刻意的不作赈济,从而在这些亡人当中招募兵丁。

  如今的吴郡太守沈君理同样出身吴兴沈氏,乃是当朝驸马都尉,国主陈昌的姊夫,加上其父沈巡旧年自江陵被掳走,后从陈昌返回江东,故而立场也是偏近于朝廷。

  因此陈蒨便打算趁着唐军与朝廷人马在南川与乱军交战之际,以蜂盗之患而进图吴郡,从而将三吴之地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进可联结京口徐度把持朝纲,若使唐军果真大举来犯,亦可据地以守,如若不能击退唐军,还可如吴中豪强们盘算的那般学东晋天师道孙恩等泛舟于海,待时而归。

  且不说陈蒨这里的各种谋划盘算,大唐山南方面在得知朝廷总算将要再次用兵于山南的时候,一时间也是群情沸腾,诸将都踊跃请战、不肯退让,甚至在陈军都已经就位之后,唐军都还没有完成整编。

第1317章 华夏同源

  山南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当今至尊龙兴之地,当年车驾初抵州境的时候,所据不过沔北一隅之地,地狭民贫,百业凋敝,府库空竭,州治混乱。

  但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在当今至尊的治理之下,荆州民生百业发展的欣欣向荣,军政事务井然有序,势力也在快速的发展壮大,先后收复关中、兼并巴蜀,并一举进夺荆襄大片区域,直把疆土扩张到长江以南。

  在对外的扩张告一段落之后,当今至尊也已经拥有了足以抗衡关中霸府的实力,并在之后顺利入主关中,这才有了后来统一北方、创建大唐的一系列事情。

  但是在至尊离开山南、返回关中之后,山南一系列的对外开拓的活动也陆续停滞下来,朝廷更多的军事行动都集中在了北方,尤其是针对北齐的一连串战事,许多关中将士也都因此而战功赫赫,可谓是功成名就。留守山南的将士们则因错过了许多的机会,也都没能立功扬名。

  所以当现在朝廷终于再一次的要调用山南甲兵的时候,驻守山南的众将士们顿时变得群情沸腾起来,朝廷的征命还未下达,请战的奏书都已经雪片一般飘往长安,但凡有上表言事之权的将领,全都一遍又一遍的奏请朝廷,为自己和麾下将士们争取出战的机会。

  一些将领们因恐单纯的奏表请战还不足以彰显自己的诚意与决心,于是便又传信给长安的亲友们,动员他们也来面圣为自己争取机会。

  一时间,这一份好战渴战的风气又从山南蔓延到长安来,各种言辞恳切的文字与话语全都堆在了李泰的眼前与耳边。

  将士们求战心切,耻于闲处、渴望立功,诚然是军心可用,但朝廷在拟定军事计划的时候也有自己的考量与节奏,并不能为战而战,还是要有着明确的战略构想与利益诉求,否则便不免要沦为穷兵黩武的虚亢之态。

  所以李泰也并没有盲目的扩大战事构想与征师规模,只能尽量的兼顾群情,确保精兵强将的前提下让将士们都能有博取表现的机会。

  如今的大唐当真不缺军事人才,虽然老一辈的镇兵将帅逐渐淘汰下来,但中青代也早已经成长起来,并且在灭齐之战中担任了主力。

  如今山南的确有一些本身极具军事才能,但却因为欠缺一个表现机会而一直未得升迁重用之人,所以朝廷在选择出征将领的时候,也向这些人稍作倾斜。

  不过老实说,这一次的战事本也不算是什么大规模的战事,而是立足于山南当下发展现状而进行的一次例行常规的对外扩张,因此能够提供的机会和空间也并不算太大。

  哪怕是进一步将针对岭南的试探渗透也纳入到这一次的作战目标中来,在正常的发挥前提之下,出兵五万也已经是此次出兵的一个极限了。

  眼下山南整体上分为襄州、荆州与郢州三大总管府,这一次出征师旅人员编制,朝廷以江夏王李捴为大军统帅,荆州总管田弘、郢州总管史宁分掌左右师旅,湘州刺史李迁哲则为中路前锋。

  但是史宁因为要兼顾向南陈交割江州南川事宜,便不需要率军南去岭表,而是移师下游的湓城,处理相关交接事宜。

  说到底,李泰并不相信陈昌针对南陈内部的控制力,尽管有了若干凤南下广陵,但还是安排了史宁统军驻扎于上游,加上一个双保险,确保南陈方面无论发生怎样的人事异动,唐军都能有足够的力量来做出应对。

  这样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毕竟稳妥。话说回来,如果陈昌当真精明干练到不需要依靠大唐的力量,便能将其国内诸方势力收拾的服服帖帖,那李泰就要更不踏实了。

  他需要的南陈是一个貌合神离的南陈,但陈昌本身的能力并不达标,搞得南陈局面神离貌也离,甚至就连作为其靠山的大唐,可能都会因为陈昌的乏力表现而受到一部分南朝时流的看轻。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如果这些人真想称量一下大唐的实力有多强,他们总会有这个机会的!

  当朝廷的征调名单传达到山南的时候,固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那些并未受遣出战的将领们聊可欣慰的是,朝廷对于他们之前的请战也并非视而不见,至尊甚至亲笔给他们写了一份回信,嘉勉了他们渴望为国效力建功的志气,同时又表示此番虽然未能出征,但来日再有战事筹备,一定会优先考虑他们。

  至于那些受遣出征的将领们,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各自喜孜孜的整顿部伍、准备出征。

  此番战事筹备,除了一众驻军将士们踊跃请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非常积极活跃,那就是不久前刚刚从长安逃到襄阳来投奔外甥的魏收。

  魏收之前在河北的时候,那也曾经是一代文坛大手笔、史家巨擘,结果来到长安后,不只过往的风光不再,更被舆情逼迫的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都不敢留在长安。

  他心中自然是有些受不了这一巨大的落差,还是希望能够风风光光的重新回到时局之中,所以当这一次得知外甥李捴被朝廷任命为征师主帅后,他便也请求随军出征,希望能够分润一些军功。

  他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英勇体魄,但却有言辞如刀的雄健文笔,早在征师还未出发之前,便已经连作数篇讨贼檄文,倒也并非完全无所事事的老混子。

  “天南地北,概是一源;江左百姓,俱出华夏!顽贼欺天,据地抗命,裹挟万众,同流蛮夷,罪大恶极,百死难赎!皇唐誓师,喻我将士,破贼乃还,功致圣尧!”

  人身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立场,便会有不同的想法和抱负,像是吴中豪强们不乏人将南北分裂认为是天命所定、人力难以更改,但在如今的大唐,上至帝王公卿、下至寻常黎庶,已经将统一南北、结束天下的分裂当作一项通过努力可以达成的任务。

  尽管眼下朝廷还没有旗帜鲜明的宣扬攻取南朝、兼并江东,但在今次出征誓师的时候,也已经公然喊出了南北同源、俱出华夏的口号,而不再是以岛夷伧虏之类的蔑称来互相贬低。

  伴随着壮阔激扬的誓师口号,五万大军渡江之后便浩浩荡荡的向着目标攻杀而去,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眼下正率部盘踞于庐陵境内的王琳。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进入庐陵境内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他们所征讨的目标王琳竟然遣使向唐军请降。

  当王琳使者来到唐军大营请降的时候,唐军主帅李捴与一众将领们都是大感意外。在他们的印象中,王琳此人狡黠凶顽,之前好不容易脱离了大唐的管控,并又联结岭表淳于量,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怎么可能又会这么轻易的投降?

  如今大军气势正旺、上下将士亟待杀敌立功,李捴也将此当作王琳故作欺诈、以为缓兵之计的手段,甚至都懒得接见使者听其蛊惑声辞,直接让人收斩营外,旋即便着令大军继续前进。

  然而此举却并没有激怒王琳,他甚至又派遣使者前来请降,这一次除了携带降书的使者之外,甚至就连王琳的儿子都被一同派来以彰显其求降诚意。

  “山南凶逆王琳,具书奉请大王稍勒征师、垂顾听言!仆虽亡国孽余、不化贼奴,未尝无有向道慕义之念,前知复国之计难成,已有投效圣主之意,憾此丑秽之身,不容皎洁之堂,流落江湖,谋生而已。既闻北国一统,更知天命所归,圣主果尔受命,仆亦深感庆幸。

  圣主称制,必也善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仆虽江湖之盗,亦幸而为圣治之民!仆闻仁义、治之本,法令、治之末,无本不立,无末不成。仆虽迹同盗跖,然前浪迹长夜、未知己丑,而今得睹朝阳、自惭形秽,故斗胆再乞圣主恩恤。

  仆帐下五千余徒,并其亲眷凡共万数众,前尚有江湖险地或可逃匿,然今天下已归唐家,圣主恩佑则得活,圣主绝弃则必死。群徒戚戚不安,仆唯留而督慑,非为倨傲、不肯出迎,故遣骨肉血嗣投于大王,大王活之烹之,仆唯敬拜受之……”

  王琳这一封乞降的书信可谓是言辞恳切、态度也是恭谨至极,一时间李捴也说不清其人到底是真的诚心请降,还是仍在狡诈作态。

  他心中犹豫不决,麾下诸将却都纷纷进言不必理会,眼下王琳势弱途穷,只消大军挺入境中,直接便可将之攻杀于境,大不必再非周折的接纳投降。况且之前其人便曾有请降,却已经被至尊给拒绝,如今再降,也不过是山穷水尽的痴心妄想罢了。

  但是随军至此的魏收却有不同的意见,向李捴进计道:“至尊前拒王琳请降,与今情势不同。当时新纳山南,仍需收抚亡余,王琳非是善类,拒之可以彰显法度严明。而今北地业已统一,江东正待弥合,此乡久处王化之外,顽固孽徒大有人在,或畏南北风俗不同、教令有别而迟疑不附,若兵不血刃即收此顽贼,既可彰显国威,又可弘扬仁恕。大王切勿为此诸贪功诸将所误,还是应当将此情形速奏国中,以待圣意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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