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此番萧詧家奴已经撂了脸子,且不说是否主人授意,王冲也意识到若再继续赖下去,亲戚可能都要变成仇人了。
于是他一边从带来的资货当中挑选出一些珍贵物货,随便找了一个理由着员送往萧詧家前堂去,而后又召来儿子,一脸严肃的说道:“一定要尽量挑选宅院月内搬出,如若实在没有上佳之选,次选也可。长安不同建康,并无乌衣巷可供诸家宅列聚居,但能安置此身即可。”
“若是不求近傍皇城,城南倒有几处宜居的坊曲。东南曲江畔几坊,亦多南来吴人定居,甚至被畿内时流唤作吴儿坊。儿日前往万年县衙询问时,曾见有数座宅居在售,有的宅院面积顷余,只是价格上……”
王冲的儿子听到父亲这么说,连忙恭声回答道。
长安城宅院买卖规定不少,首先只有落籍长安才能在长安置业,官府会在其人入籍并预缴三年租调的情况下每一成年男丁发给一亩宅地,只不过宅地位置由官府决定,不能自由挑选。如果位置不合心意,那就只能进行购买了。
城中凡有坊民要出卖宅院,先得告知坊正,坊正在将之公告坊内,坊内民众全都不反对,卖房信息才会被两县县衙收录,并且在县署中进行公示。故而想要在长安买卖房屋,直接到县署办理即可,私下进行交易者一旦查实,则买卖双方都要遭受罚金并流刑。
“价格不是问题,只要尽快办妥!”
王冲只想赶紧搬出梁国公府,对于别的问题都不在意。
其子闻言后点头应是,然后便匆匆前往万年县衙进行办理手续,可是很快便又一脸颓丧的返回来,低头躲避着父亲问询的目光,只是涩声道:“儿去已迟,城南几处宅业,尽已被人买去……”
王冲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垮,顾不上斥责儿子,只是连忙又问道:“买房者谁?能不能寻去拜访商讨一番?”
“听说是京兆韦氏韦鼎。”
听到儿子回答,王冲眉头微微一皱:“韦鼎?他旧在前梁邵陵王门下为官,邵陵王没后便没了消息,亦不闻有仕陈朝,怎么竟也来了长安?”
南朝时局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人,王冲虽然跟韦鼎乏甚交情,但对其人其事也略有知晓,听说买主乃是韦鼎,便想凭着同出江东的身份前往拜访请求一番,当即便吩咐儿子安排车马与礼货。
他心里还在盘算着,韦鼎一家落魄多时,并不像他们琅琊王氏久处江东时局中心,此番往访或可用为韦鼎引荐江东故识旧好、大家一起抱团取暖来说服对方将宅邸出让给他。然而他却想不到,此番前往访问韦鼎却给了他一个巨大的震撼。
第1365章 长安宜居
今时的长安城选址较之历史上向东偏移数里,这就使得原本历史上一些地标景物在城中的位置也都发生了改变,而一些后世耳熟能详的代表建筑则更是大多数都不存在,未来是否会营造起来也未可知。
就好像后世名气颇大的曲江池,本应坐落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但今却是位于城南启厦门外,并不处于城中,而且规模也远没有后世那么大,仅仅只是少陵原北面一处季节性的渠池,靠着春夏降水和塬上一些时断时续的沟谷来补充水源。
在长安城还没有迁到龙首原这一处新址的时候,地处少陵原边缘地带的曲江并不算多么出众的一个地方。正如当今至尊早年初入长安的时候,龙首原因为水源匮乏也是一片荒芜之地。
曲江的荒废则是因为水涝频频,因其地处少陵原北面沟谷之间,每逢春夏雨季,塬上的降水便顺着坡谷汇入这一片洼地,曲江本身又缺乏一个蓄水排涝的整体规划,因此每到了这时候便成了水流淤积泛滥之处,难以进行耕垦和居住,反倒成了蚊蝇的乐园,自然被人所嫌弃。
长安新城规划的时候,曲江虽然地近新城,但却并不位于主城区的范围之内,而且收拾起来又太过繁琐,故而同样没有被纳入整改计划之内。甚至由于其地太过荒废,还曾一度有人提议不如干脆将之完全填平,但也因为用工量太大而没有被执行。
长安城新建立起来的时候,曲江虽然已经地处近郊,但当时城中都还比较空旷冷清,自然也乏人关注此间。可是随着都畿日渐繁华,连带着近郊周边也逐渐受到关注之后,却有人突然发现曲江这一片荒废多年的地方竟也早被圈禁围起、大造园墅。
之前曲江远离城邑、所在荒凉,自然乏甚开发的价值,可是如今随着长安城迁移过来,此地恰好位于城外南郊,位置极佳。
若能置业于此,既可以就近感受京畿的繁华,同时还能不失郊居别业的清静,可谓是两全其美,当然前提是得把曲江彻底的修整一番。
但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也实在不怎么好解决。直到有人进言有司,建议自终南山开凿一条河渠穿少陵原而向北,可以比较便捷的将终南山所产竹木石材等建筑材料运到京南,便于公私取用,同时这一河渠流经曲江后又可折道向东汇入龙首渠中,解决南郊曲江的春夏淤泛问题,并且其人还表示愿意主动承担疏浚拓宽曲江渠池的任务。
在长安城的建造过程中,公私合建本来就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城中许多权贵大族为了能够在新城获得一个心仪的住宅,仅仅在坊曲刚刚划定范围的情况下便请示有司而后派遣家奴入场修造宅邸,当城池框架形成的时候,这些大宅也已经落成。
有司在收到这一提议之后又派遣官员实地考察一番,于是便答应了这一方案。而那提议之人当然不可能只是做白工,他希望在曲江渠池疏浚拓宽之后能够获得曲江沿岸一百顷的土地。
一百顷的土地面积自然不算小,可是跟疏浚拓宽曲江的用工量相比又不算什么了,一些世族豪强乡资园业动辄几十数百乃至上千顷之多。固然曲江畔因位于京畿近郊而有些特殊,但在当时长安城都还在营造过程中,为了能够保证工程的进度以及降低整体的用工成本,这样的合作也是各取所需。
此人在与官府达成合作之后,当即便又前往游说关中诸雄族大户,表示愿意近畿园墅美业相赠而借使部曲卒力。经其一番奔走游说,许多大族也为其说动从而加入进来,一起用工将曲江给疏浚整改一番,而后绕池圈地,大造园墅。
这名游走在公私之间、凭着一番筹划建策便将荒废多年的曲江给重新营造起来的人,便是韦鼎。其人也因此在曲江畔坐拥一座占地七八顷有余的园墅,不必像其他江东来客一样无头苍蝇一般的在城坊间乱蹿而无处安身。
王冲与韦鼎并不熟悉,此番有求于人才特意打听了一下其人事迹,这才发现韦鼎在长安的处境可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远不是他所设想的那种同是异乡落魄、需要互相扶植的情况。
原来这韦鼎早数年前便来到了关中,并曾在当今至尊履极之前所建造的家学学馆中担任客卿学士,算起来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从龙功士,而非与他们一样的亡国之人。
那在京郊巧置产业的事情还是韦鼎入关之后诸多事迹中的一桩,另有其他事迹不胜枚举。不过王冲入京之后便寄居梁国公府,连日来走访交际也都是长安顶级的权贵,因此与韦鼎之间便乏甚交集。
“常闻韦鼎通晓阴阳、明辨善相,今知其事,当真所言不虚啊!”
在前往拜访韦鼎的途中,王冲便忍不住一再感叹道。他入京之后诸事不顺,落寞之余心中也越发钦佩那种能够审时度势、早早的谋身自处之人,免于遭受如自己这般随大势起伏而际遇顺逆难测的苦困。
韦鼎家的曲江墅距离城南启厦门仅有数里远,哪怕步行也不过一刻钟有余便可抵达,交通可谓是非常的便利。
园墅占地广阔,近傍曲江,另一侧则是台塬沟壑、遍植桃柳,大得山水意趣,另有数顷桑园田地、真可谓宜居宜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绝佳所在。
王冲近来在城中颇感困蹇,当来到韦鼎家庄园外时,更是羡慕的两眼放光,口中连连感叹道:“若使我家能拥如此美业,何患南人北来失势困顿,虽百子千孙亦可不失供养啊!”
他门下单单儿子便有三十几人,如今不只无处居住,就算是能够顺利在长安落户,来日生计也成问题。所以当见到韦鼎所置办的这一份产业之后,真的是几乎都要馋哭了。
同萧詧家里的情况差不多,韦鼎家中同样寄居着许多来自江东的旧交,只是身份地位不像王冲这样显赫。当王冲父子驾车来到庄园门前,早有江东故人认出了他们,上前攀谈几句后得知王冲是来拜访韦鼎,于是便也连忙为之通报。
只可惜眼下韦鼎并不在家,他在朝担任太史令,职位虽非剧要,但每天也要坐衙到傍晚才会返家。不过贵客登门,自有家奴匆匆入城去通知主人,王氏父子则被暂时安排在客堂中。
韦鼎家这座庄园占地数顷,建筑自然不需要像城坊中那么紧凑逼仄,庄园中厅堂亭榭俱有,既可登高眺远、又可临轩观鱼,处处是景,美不胜收。王冲父子漫步庄园中,眼中的羡慕越发按捺不住,与此园业相比,他们近日所借住的梁国公府也变得黯然失色。
另有一点让王冲颇感诧异的,是韦鼎交游广阔。在园中闲游片刻,他已经见到许多江东旧识,这些人都是借住韦鼎家中,得知王冲来访便纷纷赶来相见,讲起在畿内的遭遇也都不胜唏嘘。
除了一干江东时流之外,还有许多关中本地人或是登门来访、或是着令家奴送上拜帖约定来访,单单王冲入庄所见便有十几人之多。诸如同为京兆韦氏但却一直定居关中的荆国公韦孝宽之兄韦夐便让家奴送信,约定韦鼎休沐之日同游终南山。
“听说韦侯有子未冠、仍在太学受业,稍后你可探问一下其子是否已有婚约。若未,或可将你适龄女弟配之,不失为一良缘!”
王冲在韦鼎庄中坐了一会儿之后,脑海中便生出许多想法,低声叮嘱儿子道。
他想拉近与韦鼎之间的关系,联姻自然是他们世族之间最常用的方式,虽然在江东他们琅琊王氏乃是第一流的世族名门,对于京兆韦氏之类的荆襄豪强不怎么看得上眼。
但今时势不同,王冲既然携带一家人北上长安,自然也是愿意迎就时势,希望能够融入世道主流。而他之前在京中虽然也有走访交际那些顶级权贵,但却乏甚成效,如今见到韦鼎在关中如鱼得水一般的从容,自然便也动起了联姻的心思。
从城南到皇城距离并不算近,加上长安城中也禁止策马驰行,所以足足过了将近两个时辰韦鼎才返回家中,这也算是这座庄园为数不多的一个缺点,终究比不上住在城中那些贵坊往来皇城方便。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问题倒也不成问题,毕竟皇城也并不是任由时流自由出入的什么景点。
韦鼎归家之后,王冲先与之寒暄一番,旋即便表明了来意。对于这座曲江畔的别业,他虽然很羡慕,但也明白没有特殊际遇的话他怕是获取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访买城中一处尚算开阔的宅院。
然而韦鼎闻言后便不由得面露难色,苦笑说道:“王公所问此事,实在有些不巧。日前所以买下那处宅业,是因家兄不日便要抵达长安,家人须得一处宅业落脚。”
听到这话后,王冲也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他就算再怎么有面子,人家是给自家兄长买的宅院,也不可能转头再卖给自己。
不过很快韦鼎便又说道:“王公如果只是想要购置一处宅业,并不苛求地段,城中永乐坊我倒还有一处宅地,来日我引王公往观一番,若是合意,倒是可以转给王公。”
“也可、也可,不,那实在是太好了!”
永乐坊的地段又要比城南坊曲好得多,虽然不清楚韦鼎何以不住那里,但王冲听到这话后却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应道。
彼此刚刚敲定此事,眼见天色已晚,王冲父子便想起身告辞,突然门仆又来报有客来访,乃是姚僧垣之子姚察。王冲听到这话后,刚要说出的告辞言语便又吞了回去,而是跟韦鼎与诸宾客一起出迎姚察。
姚察早在江东时便颇有才名、深受时流推崇,如今在大唐朝廷担任秘书监,但今令庄中群众出迎、甚至王冲都留下来再相交往一番,则是因为其人国戚的身份,他的妹妹姚氏乃是后宫贵妃。
“方才在署本意相邀韦侯返家做客,去问才知韦侯已经归家,匆匆赶来,幸在宵禁之前赶到。只是此夜要叨扰庄上了,主人不要厌烦!”
姚察先是对韦鼎笑语说道,旋即又与王冲等人一一见礼,而当其道明来意时,在场众人无不面露羡慕之色:“贵妃日前新诞皇子,来日便要百日进贺,舅氏需作祈福驱邪的祝辞,家父着某来问韦侯,还请韦侯能为撰拟。”
第1366章 请牧江东
江东习俗新生儿百日时,其舅族须得登门作贺,并且需要准备各种婴儿衣饰用具,还要为之祈福禳灾,期望孩子能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除了为婴儿祝福的这一层意义之外,自然也有加强姻亲两族亲密关系的作用。尤其对于姚察这种皇亲国戚而言,类似的每一次互动自然都是意义非凡。
眼下住在韦鼎家中的这些江东时流,大多都是刚到关中不久,还没有安定下来,甚至就连像王冲这种能够接触到大唐上层权贵、获知最新讯息者都非常有限。而就算是王冲凭着琅琊王氏的名头与萧詧之间的关系得以接触一些当势时流,但也难以获取什么许诺,以至于想在长安置业都困难重重。
此时这些人见到姚察这样一位皇亲国戚,并又听其人说来日便要入宫面圣作贺,不免更加的心情激动,围聚在姚察的身边先是一通吹捧夸赞,旋即便又旁敲侧击的打听起当下畿内重要的人事情况,言辞之间还颇有希望姚察能向朝廷荐才的意思。
姚察本意是邀请韦鼎到自家做客,却不想韦鼎在皇城早退,不得已追到城外其家中,随着城门关闭,便也只能留在这里做客借宿,并与此间宾客们交际一番。
他旧年在江东也是一时之名流,而且其父又是名满江东的妙手神医,同样人脉广阔,故而与在场这些人多数都还认识,交流起来倒也并不尴尬,只是众人热情太甚,让姚察应付起来也大感有些吃不消。
韦鼎因为还要帮忙拟写祝辞,因此也没有喝太多酒。倒是姚察被热情的客人们给灌得醉醺醺的,因以来日还要入宫作贺恐在御前失仪,这才谢绝了众人的劝酒。
待到宴会散场,作为主人的韦鼎亲自将姚察送入客房。
来到客房坐定后,姚察端起醒酒的羹汤浅啜两口,然后便晃着微醺的脑袋笑语说道:“乡音可亲,乡情炽烈,韦侯庄中聚此众多江左故旧,虽客居关中,犹似乡里啊!”
他本意是称赞一下韦鼎乐善好施、热情好客,然而韦鼎在听完后便笑道:“若使乡情尽是其乐融融,江东事业想必也欣欣向荣,此群徒又何须离乡北上、远赴千里之外寻觅前程?姚郎你感此乡情和睦,无非身在势位之内,人情待你尤为和顺罢了。若是贪顾这一番乡音乡情,我可将此群众送你邸上,整日相伴如何?”
姚察随口一说,却没想到韦鼎的回答却有点冲,他还以为韦鼎是被这些宾客搅闹的心生烦躁,自讨没趣后便干笑一声道:“宾客作欢,主人为难。闲作戏言,竟成恶语啊。可惜我并无韦侯如此宅园美业,欲作好客主人,亦是力有未逮啊。”
韦鼎听到这话后脸上笑容更浓,接着又对姚察说道:“我今待客需以秀丽庄园、华堂阔舍,犹恐怠慢宾客、致染恶名。姚郎欲为好客主人,只消移除门栅,自有群徒争附,不需饮食款待,更有舍家来投!”
姚察虽有些许醉意,但也还未失去理智,此时听到韦鼎话中意有所指,当即便皱眉沉声道:“韦侯可有教我?”
“南北鸿裂,今世得补,分立南北的人事如今也将要融汇一炉。近日多有江东时流北进关中,而来年只会更多。纵然朝廷也会广设辟举进贤之路,但当此大变世道,际遇起伏亦寻常事。
诸如姚郎旧在江东虽有清声,但又哪有今时这番煊赫声势?来年群徒涌入,未知将要何以依从,争相求附姚郎这出类拔萃的乡义表率也是情理当然。是故姚郎大不必宣扬好客,来日乡义趋附,只需端坐家中,自为群党首领!”
韦鼎又望着姚察说道,只是语调中仍有几分调侃意味。
姚察听到这一番话后眉头却皱的更紧,当即便正色说道:“韦侯所言,我能解意。乡义时流所图无非帝系支戚的一点人事便利,然家父早有叮嘱,我父子入国并无显功,贵妃得天宠眷皆其命数所致,父母兄弟无势借之,但也无事扰之,操持一份才艺方伎亦足养家自给,大不必聚弄人势作威作福。乡人来访自以礼款待,若更有情义之外的请托,则出我父子才力之外,唯有谢绝。”
“理虽如此,事却未必。情藏事中,情事纠缠,向来都难一一分辨,姚郎若想远离诸事,恐怕也要疏远群情。诸如今日此番其乐融融的聚会,能远则远、能避则避,孤僻自守,或得清静。尤其如今储宫未建,又逢乡人争入,姚郎欲与群众寻常相处,可乎?”
韦鼎见姚察也有类似的觉悟,于是便索性把话讲的更清楚一些。他来到长安更早,与姚氏一家关系也不错,而且医卜本就相通,与姚僧垣之间也常常聚会交流,在见到姚家身处时局旋涡、隐患渐生的时候,便忍不住想发声提醒一下。
姚察虽然也意识到会有趋炎附势之徒前来刻意交好他家,但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家处境竟已这样敏感甚至是凶险,在听完韦鼎此言之后,他心内顿时也是一惊,额头冷汗直沁,些许酒意消散大半,连忙低声说道:“虽然储宫未建,但却嫡长分明,大凡持心正直之事,谁敢就此搬弄是非?韦侯此言,是不是、是不是有些……”
韦鼎这么说当然也是有些危言耸听,且不说如今皇帝子嗣嫡庶长幼有序,单单皇帝本身年富力强且威望至高,再怎么渴求上进之人也不敢在这上面搞什么小动作。
但他还是神情严肃的说道:“此确是非之言,长安亦是非之地,事亦是非之言,但姚郎既非是非之人,又何必立此是非之中,不如早去啊!今江东新统,尤需亲信出守牧之,你兄弟俱是贤良,若是求牧本乡,即可避出是非之地,又可安心牧治、积劳为功,何必留此为人情是非搅闹!”
姚察本就不是什么权欲熏心之徒,当然也没有挟妹自贵、乃至于谋求夺嫡之想,在听到韦鼎这一番建议之后,眸光顿时也是一亮,忙不迭站起身来向着韦鼎深揖道:“韦侯此言真善,但得内外两安,某兄弟必对韦侯感激不尽!”
对普通人而言,天下分裂数百年如今总算得于一统,在此时赶往长安自然能在新的秩序当中争取可贵的机会。但是姚察兄弟并不患不得上进,却担心卷入是非,韦鼎劝他们在时流汇聚京畿的当下远离是非,的确也是一番良言。
且不说两人这一番对话,时间很快来到了皇子百日之喜,姚家兄弟一大早便携带家眷和早已经准备好的礼品入宫作贺,而李泰这个皇帝也在今天特意提前处理好的公务,空出下午的时间来返回内宫。
身为一个帝王、尤其是大乱初治的皇帝,若想励精图治那自然会有忙不完的事情,尤其今年还有兼并江东这样一件历史性的大事。
不过李泰一直以早年间被公务累死的苏绰为戒,这些年也一直在进行抓大放小、提纲挈领,除了一些比较重要和敏感的事情,一般军政事务的具体执行,他也只是交付有司,只抓纲要,故而倒也勉强能够做到劳逸结合。
帝王家事即是国事,有感于历史上许多有为君主都在家事上翻了车,所以李泰闲暇的时间也一直比较积极参与家事,而并非一味的保持帝王威严甚至连妻儿都有疏远。
姚贵妃诞下的百日小儿,已经是李泰的第七个儿子了。
不知不觉间他也化身成为一个滥情的播种机器,尤其在皇后主持下几次扩充后宫,一些侍寝的内宫命妇他之前甚至都没见过,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有时候太过忙碌,甚至需要皇后或宫人禀奏,他才知自己又添儿女,诸儿女也主要由皇后抚养。当然像姚贵妃这种高等级的嫔妃,还是有亲自养育自己孩儿的资格。
举天下而奉一家,不得不说在古代这封建社会里,帝王家想要维持民间百姓那种朴素的伦理家常关系还是非常为难的。
对李泰而言,除了皇后、贵妃等相从多年的寥寥几人,对于其他的妃嫔们,他也并没有太过亲近的感情。所以在感受了一把妻妾成群的体验之后,后续再有扩充后宫的提议,都被他给否决了。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感情而仅仅只是一种资源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广作蓄养的意义,见多了还眼晕。
当他自前朝回到后宫时,皇后也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给这小老七的赐物,而李泰也并不是一个全无心肠的无情父亲,还自己抽空给儿子做了一些益智的机械玩具,此时也都一并打包往贵妃宫去。
说是特意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可李泰也实在没个准数,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百日贺也已经到了尾声,他便先站在宫院外等着里边唱完了祈福歌然后才阔步走进去,在接受了众人一番礼拜之后,便对姚察兄弟笑语道:“贤昆仲不常入宫,今趁小儿事才得相见,不必急去,留此用餐!”
说话间,他又入房看了一下贵妃和那周身被植物汁液作染料涂抹的跟个小怪物一样的小老七,不免便直乐,似乎吴越那边尤其喜欢纹身噶,对小儿也不放过,将此当作可通神鬼、祈福禳灾的一种手段,以至于被发文身都成了一个地域标签。
看过妻儿之后,李泰便邀姚氏兄弟往别殿用餐,席间聊一聊家长里短的话题,也让他们从各自视角阐述下接下来针对江东人事进行统合治理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