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哪怕是皇血也无法驱散疲倦和困意,他已经很累了,现在是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休息,本就重伤的他又淋了暴雨,让他的状态看起来更加憔悴。
上杉越仍然没从他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的脑海中隐隐有个猜测,于是他以各个角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偶然”来到他拉面摊的年轻人,与此同时,上杉越还在脑海里回想路明非还有这个年轻人说过的话,以印证他的猜测正确与否。
然而上杉越越是回忆,越是觉得他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从庞大的家族出身的富家公子……蛇歧八家不就是日本最庞大的家族么?
年纪轻轻又是在家族中身居高位……路明非告诉上杉越,他的儿子源稚生如今就是蛇歧八家的大家长,整个家族里还有比大家长位置更高的人物么?
得知自己被如父亲般的男人欺骗……这不也恰好和路明非说过的他告知源稚生被橘政宗欺骗的真相对应上了么?
还有愿望是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在全日本的年轻人中二之魂都普遍觉醒了的现代社会,从东京大学光顾上杉越拉面摊的年轻人们提到心愿基本上都是那么几句话,不是要改变这个错误的世界就是要毁灭这个错误的世界,好像他们没办法升学保研或是没能追到社团的二次元妹子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一样……现在又有几个年轻人会揣着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这么微不足道又没有出息的心愿?
能拥有这种心愿的男人……那必然是他们上杉家一脉相承的种啊!
上杉越越看这个年轻人越觉得这没准就是自己的儿子……这多半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虽然这孩子身上受了重伤,还刚刚淋了一场暴雨,看起来病怏怏的,但透过那张苍白的面庞,还是依稀能看到这个年轻人秀气而英挺的眉宇,那高耸的鼻梁,那刀削般的眉峰,那雨淋不散的忧郁气质……一看就是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一看就是他上杉越的孩子!
所以自己在已经决定打烊歇业,不论来什么客人都不再招待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忽然闯入自己的拉面摊,自己第一反应原本是想赶走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在看清他那张脸上憔悴困苦的神情的瞬间,自己的心就软了下来……是了,一定是这样,天底下有哪个老爹看到自己的孩子落魄狼狈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而不会心软的呢?
所以在这个年轻人对自己诉尽衷肠与苦楚的时候,自己听的无比认真,完全不忍心打断他,甚至上杉越还感慨这个年轻人居然和自己这么有缘,两人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在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迷惘与无助时,忍不住想要指引他宽慰他……是了,一定是这样,天底下有哪个老爹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踌躇无助时而不想为他拨清眼前的黑暗与雾霭呢?
上杉越回想着这个年轻人对他说过的话,他基本上已经笃定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儿子源稚生,接着上杉越又回想自己对他儿子说过的话。
自己好像总共也没和对方说过几句话,两人之间的交谈好像是源稚生讲的比较多,多数都是源稚生在叙述,然后上杉越见缝插针地提问了几句,顺便抨击了一下那个源稚生曾视为父亲的男人说过的话太老土,像是从昭和三十年的老头嘴里说出来的……上杉越回想起这一点的时候,他忍不住暗爽一下,怪不得自己会下意识对这番话抱有恶感,那个玩弄阴谋诡计、欺骗自己的儿子认贼作父的老家伙能说出什么至理名言!
上杉越继续回忆着,再往前的记忆大概就是源稚生刚来拉面摊的时候,上杉越对他态度恶劣了一点……这也情有可原嘛,毕竟那时候自己又不知道这是他的儿子,接下来无非也就是他看这小子一脸愁容狼狈不堪的模样认定对方是被女人给伤透了心,还拍着对方的肩膀问对方是不是失恋了……
上杉越猛然顿住了。
自己有说过么……这么丢脸的话?
好像确实是自己说出口的。
所以询问第一次见面的儿子是不是被女人给甩了……真的是一位父亲该做的事么?
上杉越依稀记得当时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有多么自信,他好像还问过源稚生是不是慕名而来?他还说过源稚生一定是失恋抑郁到自残?他好像还让源稚生对他敞开伤痕累累的心扉,并告诉对方自己是专业的?
他好像还在心里暗暗发誓这年轻人要不是失恋了,他能把捞拉面的笊篱连带着竹筷子一起生吞下去?
自己真动过这么离谱的念头?上杉越很想回到十分钟以前,把自己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糊满了拉面汤!
上杉越扭头看了看汤锅一旁搁置的笊篱和长竹筷,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发怵。
这些玩意要是真吞进肚子里,自己下个星期只怕都要在医院里渡过吧?说不定还要上明天东京的头条新闻——“年轻的黑道家长深夜拜会拉面摊,致使拉面师傅生吞笊篱与竹筷……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377章 父子
“越师傅……”源稚生轻咳了两声,“越师傅。”
源稚生刚才说着说着,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忽然看到眼前的老人一阵变换后又怔怔出神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说到哪一句的时候,这个多半是他父亲的男人开始走神了,源稚生心想,也许是自己一直向对方赘述家族的权与力,自己的话让这个男人回想起了他六十多年前身居蛇歧八家大家长的位置那段时光,对于这个老人来说,那是段不好的时光,也许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想到这里,源稚生隐隐感到有些歉疚。
但源稚生根本没想到的是,老人压根不是沉浸在什么哀伤或是压抑的回忆中,他走神的原因全都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而自己刚和自己的儿子第一次见面就说了那么多无厘头又丢人的话,一点都没有身为长辈的气势和威严,这让上杉越觉得老脸无光。
明明刚才已经在女儿面前丢过一次人了,没想到现在又要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丢人,上杉越不禁在想,难道这就是上帝对他的惩罚么?惩罚他错过了自己孩子们二十多年的人生,于是让他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颜面尽失?
不过上杉越不信奉上帝,他虽然偶尔在神社帮工,可他骨子里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神和上帝这种东西求他们的时候就从未显灵过,只有坏事做尽的人遭遇无法解决的麻烦才会想起有神和上帝这么回事,然后穷途末路的恶徒就会腆着老脸在心里一边祈求神和上帝救他一命一边发誓“如果真的能平安度过眼前的困境就这辈子也不偷看隔壁家女邻居洗澡”之类的。
上杉越觉得这个世界上就算真的有神那也一定得是昂热……上杉越觉得自己今天一切的不顺都是从昂热那个老混蛋拜访自己的拉面摊开始的,还有六十多年前,自从自己认识那家伙后就开始变得不幸,昂热那个老混蛋绝对是个瘟神!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一连串的厄运!
上杉越的思绪被源稚生的咳嗽声打断,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他认定是自己儿子的年轻人,上杉越深吸一口气,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的一生好像从未如此忐忑过,心脏在胸口里“咚咚咚”的,好似擂鼓,几乎都要跳出了胸腔。
上杉越想起路明非不久前告诉过他,路明非曾托他的师兄转告给源稚生,说如果觉得这个世界无法信任了,就找一个名叫上杉越的拉面师傅,所以源稚生来找了自己,而且这孩子大概也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上杉越确实想过源稚生也许会来找自己,但他没想到源稚生来的这么快,路明非前脚刚走,源稚生后脚就赶到,两人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以至于上杉越还没开始做任何的心理准备,这感觉就像是奸夫还赤裸着身体就被捉奸在床。
可现在已经见到面了,自己的孩子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这已经是不容拒绝的事实了,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所以自己该和这个孩子说些什么呢?
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么?刚才这孩子说到哪了来着?好像是“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不不不,后面他还说了什么,但自己那时已经走神了,根本没记住后面的话。
还是直接和这个孩子表明身份?这孩子既然是特地来找自己的,那他多半也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吧?可是表明身份之后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是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寒暄?还是用他们年轻人的方式予以鼓励和安慰?自己当时是怎么排练的来着?
“空尼几哇,稚生,我是你初次见面的父亲。”……太愚蠢了,怎么想都太愚蠢了!哪有人会用“初次见面的父亲”这种莫名其妙的形容词?
“稚生,别担心,不必惆怅,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比起年轻时的我来说是这样,你已经堪称一个完美的大家长,不用害怕前行的道路上阴云密布,虽然伱失去了一个父亲……但你现在不是又多出一个爹么!Surprise!”……见鬼,真是见鬼了!这股浓浓的无赖腔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是要鼓励儿子还是要拉仇恨?讲这种话只会让儿子觉得你是个不着调的混蛋,这样把他越推越远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自己从来没有过儿子,也从来没幻想过自己会有儿子这种东西,早知道就多补几部温馨的家庭剧了,学学里面的台词现在模仿着念出来也好,但那种剧一向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因为里面没有风情万种身段窈窕的女人也没有火爆刺激的剧情……该死的,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想这些,现在补剧也已经来不及了啊!
在短短时间里,上杉越绞尽脑汁,他的脑袋一生中从未动得如此快过。
不论是在法国留学,还是回到日本继任大家长,亦或者后来从家族出逃做起了拉面师傅,上杉越这一生都没什么需要用到脑子的地方,他很清楚自己的本性就是无赖和混蛋啊,无赖和混蛋需要动脑子么?不是只需要耍无赖犯混账就行了么?他这一生过得都算有滋有味,哪怕是沦落为拉面师傅的这些年来也从没缺过女人,因为他有着高贵的血统和英俊的面庞,有这两样东西的人需要脑子么……如果说上杉越以前的脑子的转速是三十年前的破捷达,现在他的脑子动作得堪比最先进的F1方程式赛车……他的发动机都要烧坏了!
几秒过后,上杉越将所有的胡思乱想的纷繁杂绪都赶出自己的脑海里。
他看着源稚生的脸,他忽然不想再思考什么开场白或是安慰的话,他也不再想着在源稚生面前塑造一个多么光辉伟岸的父亲形象……他不想再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现在只想循着自己的内心,把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表达给源稚生……
那就是歉意。
是一位父亲迟到了二十多年的、满心纠葛却必须要对自己的孩子说出口的歉疚之意。
上杉越深吸一口气,把湿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想藉此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一点,他的脑子里现在完全是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说出口的会是什么话,是诚挚的致歉……还是混账式的致歉。
总之不管说出口的是什么,上杉越现在只想对他的孩子说声对不起,哪怕说错了话让源稚生对他这位父亲产生抵触或是厌恶的情绪他也认了。
“稚生……”
“抱歉!”
上杉越刚说出口的话就被打断,应该说在他开口的同时,源稚生也忽然开口了,源稚生的声音更大些,隐隐将上杉越的声音盖过,两人同时说出两个字后又忽然顿住,空气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上杉越愣住了,因为他很清晰地听到从源稚生口中说出的两个字是“抱歉”,所以他陷入深深的不解。
上杉越心说该道歉的难道不是自己么?是我对不起你啊,你责怪我或是埋怨我都是理所应当,可是你向我道歉干嘛啊?你这样先发制人,把我的话给讲了,岂不是让我无话可说了么?
源稚生也愣住了,因为他也从上杉越嘴里听到了两个模糊的字眼,听上去好像是……“稚生”?
但源稚生不敢确定,因为他怎么都想不通对方怎么会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哪怕有可能是上杉越脱离了蛇歧八家后依然偷偷地关注着家族,知道自己是蛇歧八家当家的大家长,但在不知道两人彼此关系的情况下,他对自己的称呼难道不应该是“源家主”或是“源君”么?省略掉姓、直呼其名这种亲昵的称呼方式难道不应该是发生在彼此熟悉的长辈与晚辈之间么?哪怕是在整个蛇歧八家里,能够称呼源稚生为“稚生”的也仅仅只有他曾视为父亲的橘政宗一人……可源稚生又觉得自己没有听错,老人刚才对自己的称呼就是“稚生”,虽然是短短的两字,源稚生的心里却萌生出一种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蛮莫名其妙的,好像他生来就该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称呼为“稚生”,源稚生心底生不出半分抵触的情绪,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称呼他为“稚生”时的情感比喊了他“稚生”好几年的橘政宗的情绪更加自然、更加饱满。
“很抱歉,也许是我提及到了让您不悦的往事。”源稚生对上杉越鞠躬,“讲话的时候入了神,一时间忽略了您的感受,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上杉越的表情复杂,沉沉叹气,“你的话没有让我产生任何不悦,所以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孩子。”
源稚生怔了怔,他抬头望向上杉越。
“您已经知道了么……我的身份?”源稚生顿了顿,“我是说……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源稚生的声音很低,低得就像是在人的耳畔耳语,但他望向上杉越的眼神却很坚定,明亮的眼神会让人联想到夜空中的星辰。
看着源稚生的眼神,上杉越的肚子里原本攒了一大堆话,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他一瞬间似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也许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说不定。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
“是的,我刚刚知道……就在不久前。”上杉越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有点语无伦次,“我刚刚知道我是有孩子的……原来我的孩子就和我生活在一座城市,在距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还是如今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叫源稚生。”
“是,我是源稚生。”源稚生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我有父亲,所以这么晚还冒昧来到您的拉面摊打扰您……因为我的心绪今夜实在是难以平静。”
源稚生忽然低下头,片刻的沉默后他低垂着眼帘,轻声问道:“您的身体还好么?这些年来还安康否?”
上杉越猛的一怔,唇角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在路明非告诉上杉越他有孩子后,上杉越的脑海里无数次的幻想过和自己的孩子相认的场景,他觉得他愧对他的孩子们,所以他把最坏的可能性都想遍了,他想过无数尴尬的开场白,也预想过孩子们也许会抵触他,也许会淡漠他,也许会质问他,甚至有可能会憎恨他……
上杉越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不管是面对抵触、淡漠、质问或是憎恨,他都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坦然地接受一切的审判。
可他唯独没想过源稚生此刻的话……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这位淡漠人生六十多年的老人瞬间湿红了眼眶。
“很好……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上杉越声音嘶哑地回答,他看着源稚生,下意识地伸出手,又迅速缩了回来,只是用依旧嘶哑的声音说,“孩子……你长大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您也已经老了。”源稚生似乎是感受到了老人的畏缩,他看着老人遍布皱纹的面庞,“很抱歉,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偏偏这时才与您相认,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查明您的存在……”
话还没说完,源稚生忽然拖着他那副重伤的身体起身,他缓缓后退两步,退出拉面摊的雨棚与帷幕,步入席卷整个东京的狂烈风雨中。
源稚生看着拉面摊,看着拉面摊里的老人,风雨中的他忽然弯腰,朝老人的方向深深鞠躬。
猛烈的动作牵扯到了他腹部的伤口,猩红色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腹部的纱布与衬里,汇成珠串似的涓流落入地面上的积水中,又迅速被千万滴雨水砸得支离破碎。
猝不及防间,源稚生的肩膀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覆盖住,可他根本没听到脚步,也没察觉到有人接近,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拖拽着源稚生,将他再度拉回到那间温暖的拉面摊里。
第378章 “父亲”的意义
“孩子,你的道歉让我惶恐万分,你的这份大礼我也承受不起。”那个将源稚生扯回拉面摊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有任何的过错,是我亏欠了伱们,说实话,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比起喜悦,我内心更多的其实是内疚,和懊悔。”
源稚生本想抬起头望向那个将他从暴雨中拉入拉面摊又对他说出这番话的老人,但他已经不用抬头了,因为站在他身旁的老人已经俯身到了他的腰间,为他检查撕裂开来的伤势并重新固定纱布。
源稚生依旧坐在他退出拉面摊前的那个座位上,除了老人从食台后来到了台前,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过,错觉般的瞬间让源稚生有些恍惚。
源稚生和上杉越的头顶上正好就是拉面摊灯照的位置,温柔的灯束从天而降,照在上杉越的侧脸上,从源稚生的角度看来,老人蔼然的面庞正好浸在暖黄的光束里,感受着老人温热的手掌贴着他冰冷的肌肤,源稚生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划过一个念头……如果他在世界上真的有父亲这种角色存在,那父亲的温度一定就是此刻老人宽厚手掌的温度。
直到现在,源稚生还无法将眼前这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和那个眨眼间便出现在自己身旁、然后用自己仓促间无法反抗的力道将自己一把拉回拉面摊的身影相对应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猝不及防了,老人出现的速度之快简直像个神鬼莫测的幽灵,力道之大又如同蛮牛,源稚生终于稍稍理解了橘政宗口中形容上杉越的“蛇歧八家近百年来最强大家长”这几个字究竟拥有着多重的份量,可源稚生依旧看不透老人实力的底线在哪里,他只觉得眼前的老人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就像是深无穷尽的黑洞。
“很累吧,这些年……很抱歉这么多年我都不在你们身边,让稚生你一个人承担这些。”上杉越看着源稚生腰腹间的伤口,狰狞的伤痕像是蜿蜒盘踞在源稚生腰间的毒蛇,老人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还好。”源稚生只能压低声音这样回复。
他还能怎样说呢?说自己很累么?还是不太累?他不想在老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又不想对老人撒谎,于是只能淡淡地说一句“还好”,就和每个不想让父母担心的孩子一样……孩子们总会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把自己给照顾好。
“忍着点。”上杉越从屋台车的抽屉里取出烧酒和棉签。
他拧开烧酒的密封盖,用棉签蘸着高纯度的烧酒仔细地涂抹源稚生伤口的裂痕上,源稚生的伤口里浸了很多雨水,上杉越担心伤口可能会感染。
酒精接触到腹部的裂口上,一瞬间猛烈的痛感让源稚生下意识想要倒抽一口凉气,但他死咬着牙强忍着……源稚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懦弱的一面,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死咬着牙挺过来的,从不抱怨自己的伤痛与疲倦,很多次执行完任务后,乌鸦夜叉或是橘政宗经常会问他累么,源稚生的话回答都是“还好”,就和刚刚回答上杉越的一样……但实际上他怎么可能不累呢?他其实很累,太累了,都快要累得喘不过气来了。
源稚生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只想爬回自己水坑的象龟,他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可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的人是不适合在东京生存的,更不适合坐在黑道宗家至高的宝座上,家族乃至整个东京于源稚生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囚禁着他的自由与人生。
那个加图索家的花花公子曾说源稚生只是向往法国,但一点都没有法国人的浪漫基因,说他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传统的日本人,克己又偏执,倔强又好强,简直像是个活在当代的冥顽不化的日本武士……源稚生当时没能反驳恺撒的任何一句话,因为在他根本就反驳不了,他自己内心深处也认可恺撒的话,他认可自己就是对方形容的那样。
他就是克己又固执啊,因为他出生于这个家族,所以他必须要为了家族的平安和睦而战斗,因为那个曾经待他如师如父的男人对他有着莫大的期许,所以他把自己打造成执行局最锋利的刀,为了报答橘政宗的期许……源稚生无时无刻不幻想着抛下一切坐上去法国的飞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做好了被家族囚禁一生的准备。
源稚生以为牺牲自己全部的人生就能让所有人满意,让家族的每一个人都过上好日子,但现实就像曾经他杀死的那个叫宫本野雪的女人说过的,即便他是天照命,可天照命也照不亮所有的人和“鬼”,战争从未间断过,家族一直在流血,而造成这家族血流不止始作俑者居然是教会他这一切、他最信任的那个男人。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源稚生简直想落泪,他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现实容不得他不接受,现实就是现实,真相就是真相,尽管它是那样残忍、那样蛮横、那样让人悲伤……就算悲伤得叫人想要落泪,现实这种东西也那么顽固、那么客观、那么不容拒绝地存在着。
“嘴上说着还好,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上杉越轻声说。
源稚生一愣,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眼神微微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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