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祁弘新表面平静,心里翻腾得厉害。
“你为什么不说话?”赵总督突然之间发火了:“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祁弘新一叹,突然之间眼红了。“人家是日莫途远,而我是日莫途穷,故倒行而逆施之。”
“我是有罪的人,有人就是看准了这一条,处处堵路,叫我寸步难行。”
“要是我不倒行逆施,我连一纸都出不了衙门。”
“你是我同年,这时还说掏心话,就不枉了同年一场……”祁弘新平淡的说着,说到此处反没有泪,端茶呷了一口:“既我得不了上意,不能入得庙堂,那我就努力为民作点事,从不期望百姓记得我。”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还请看在情分一场,照顾下我的妻儿。”
赵总督听了,怔了许久,也觉得无话,立起身来,将两个箱子打开:“既然这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箱子里是银子,都是官银,还带着银霜。
虽然比预期少,只有六千两,但在灭蝗的关键时刻,在顺安府府库已空的情况下,祁弘新还是松了口气。
起码这几天不至于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祁弘新知道这钱虽少,总督其实还是担了点关系,当下朝着赵总督一躬到地,感激:“下官替顺安府的百姓谢过总督大人!”
“行了,既已有了银子,就速速回去吧。”心情有点复杂,不想看这张脸的赵总督挥手说。
祁弘新也不多说,深吸了口气,让随行的郡兵将这六千两银子分散带着,一路又奔驰回了府城。
回去祁弘新立刻吩咐:“让县令们下午来衙门开会,就说我会拨银,让他们准备治蝗。”
差人应声而去,虽一夜没有睡,极是疲惫,祁弘新还是毫无睡意,用了点饭,就到了书案,直接铺开一张纸,提笔写起了奏折。
正如祁弘新对总督说的,顺安府的镇压事件,他都揽在了一人的身上。
但除了这件事,他还上书朝廷,将府内亏损严重已经没办法再运转的事,与一同写了。
写完,细细看了,时间已经不早了,祁弘新索性只用了点饭,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只一会,就有仆人提醒:“老爷,县令们都来了。”
祁弘新抵达了花厅,见人都来了,一方面说请坐,一方面沉思着望着窗外,县令见上官这样,都没人言声。
半晌,祁弘新方自失地一笑,说:“你们都看见了,我去化缘,只化了六千两银子,只能给蝗灾可能最严重的县用。”
说着点了三个县:“我现在一文也不留,全部拨银给你们,你们直接开始治蝗,也不必留会了。”
这几个县令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真求到了拨银,也是心里一松,拿了银子就匆匆回去,开始调集民工。
祁弘新目送着他们离开,沉默片刻,又说:“至于别的银子,我已经上书给朝廷,言明了府内亏损严重已没办法再运转的事。”
一听这话,官员们都被祁弘新这位新知府的操作给惊呆了。
在此之前,因目睹或是耳闻了祁弘新下令屠杀闹事百姓的事,他们对这位屠夫知府都有一些畏惧,在今天吩咐灭蝗时,都不敢有丝毫反对,但听到了祁弘新竟然上书朝廷府内的亏损,这些官员都坐不住了。
有人直接惊着:“大人!您、您怎能直接上书朝廷?”
“这事报与朝廷知道,定会追究责任,您是一府官员之首,若追究责任,您就不怕……”
祁弘新坐在上首位置,这时忽然激烈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不仅打断了官员的话,而且也让下面坐着的这些人,终于发现,这个从一来到顺安府就各种冷硬命令的男人,已是老了,不仅老了,看起来身体还不好了。
“怕?”咳嗽完,用手帕掩饰擦拭了一下,祁弘新将手帕捏在手里,扫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着:“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可忧的呢?”
第448章 黑矿
府城·酒肆
楼下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二三楼屏风相隔,特别是三楼,地板桐油擦得锃亮,此刻正是中午,一个女子细细唱吟。
“这么说,祁知府上午从省城回来,带回了银子?”在角落雅座上,苏子籍坐在桌前,将一杯酒推过去,同时问着。
“谢大人赏!”什长将酒一饮而尽,继续说:“正是,凌晨时,他带着数个郡兵骑马连夜奔驰到省里,向总督大人去哭银。”
“在总督府是什么情形,我们几个因没办法跟进去,所以不知,但祁知府第一次出总督府时,边走边哭,随后又被总督府的人叫了回去,等再出来时,已带了两箱银子出来。”
苏子籍脑海中闪过祁弘新黑瘦又挺直的模样,实在有些想不出,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块又臭又硬石头的人,边走边哭是什么场景。
只一想,就下意识打个冷战,可见这举动多么不符合自己的印象,也难怪连与祁弘新关系不怎么样的赵总督也被眼泪惊到,到底给拨了银。
“本以为祁弘新杀伐决断,没想到,倒能折能弯。”
“但看他十几年都在知府上打转,固然有出身缘故,也可能与性格不会或不愿钻营有关。”
“此人这番作态,为了什么?”
苏子籍感叹,不禁为自己这几天为这一人,几次有复杂心情而无语。
“再等等吧。”苏子籍对自己这样说。
“公子!”这时岑如柏从酒肆外进来,找了一圈,看到苏子籍,走过来,对着穿着便服的什长点头笑了下。
跟着苏子籍来到府城的十个甲士,几乎在这段时间都在给苏子籍办事,但有的只能用作普通事,有的则可以派去盯梢。
眼前这一个什长,因苏子籍与野道人通信时,让野道人掌控商队帮着解决家人的营生问题,就能更放心的用些。
“你继续盯着知府衙门,有什么行动来报我。”让什长走了,苏子籍才看向岑如柏。
“岑先生,坐。”一指,苏子籍说。
岑如柏稍稍客气了一下,就坐了下来,只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就压低声音,将自己从江湖朋友里得到一个情报,汇报给了苏子籍。
“公子,顺安府的矿产,总体上说小而散,大头当然是官矿,小矿官府采开不合算,就多半转成私矿,但我发现至少有数十处私矿,不是朝廷许可的私矿,这就是黑矿了,其中还有一处金矿。”
“虽然金矿产量不高,一年仅仅500两黄金,却大可作文章。”
原来,岑如柏他们查到的这事,竟是黑矿。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在顺安府境内,竟然私下有着许多黑矿,这还不止,黑矿里还有着金矿的存在。
这种事曝出来,绝对能让整个府城都震动,甚至连省里都可能惊到。
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曝光,还需人秘密调查,才能得知?由此可见,这里面的水必定很深。
苏子籍听到这事的第一时间,都是色变。
“万没想到,看似普通的一个小小顺安府,竟然有着这么多黑矿,还有着金矿存在。”
“这件事实在是超出我的意料外,能隐藏此事至今,这不可能是私人手笔,必然有官府的影子。”
“祁弘新刚刚上任,为了拨银还得去省里哭求,这事必不知道。”
“而他到来前,必仔细查过账目,查过府内的矿产,能瞒过这个当知府就有十几年的老官,这事也必不是一两个官员参与。”
再想到因顺安府七十万两亏空的事,被抓连同着前任知府在内的几个官员,苏子籍若有所思。
“这些黑矿,前任知府必脱不了关系,不,单是前任知府,怕也未必能一手遮天,怕还有别的路数。”
就算猜不出,苏子籍仍忍不住佩服这些人为求财而死的大胆。
“本朝允许私矿,但金银不在其中,那是朝廷专营,私采金矿,可是有着极重的惩罚,罪责不下于谋反。”
“毕竟私人尤其地方官掌控金矿,就很容易能私下养兵,拥兵自重,这是刚建国三十多年的王朝所不能容忍的事,一旦抓住,最严重的可能凌迟处死。”
“不过金矿是性质特殊,单论这每年500两黄金,其实也不过是5000两银子,做到知府的位置,若无别的想法,又哪里需要这般铤而走险?”
“除非……”苏子籍眼皮微跳,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抬头看向岑如柏时,对方也同时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岑如柏压低声音说:“不过矿主的所有权并不集中,除了少量的士绅,被三大帮派所垄断。”
“分别是龙虎帮,信义帮,江河帮。”
岑如柏说:“但我调查之后,发现这三大帮似乎是被谁控制了。”
“齐王,还是蜀王?”苏子籍将自己答案问了出来。
岑如柏看苏子籍的目光带着惊异,又摇头:“可能是齐王,但齐王的人,应该用的是士绅,而不是直接用三大帮派。”
帮会事实上是社会最低层,齐王蜀王不太可能。
“不过,应该和官府有很深的联系,被抓的知府跟几个官员,应该也有牵连,但他们应该在这件事上起到的只是遮掩作用,实际上,直接控制金矿跟矿山的,乃是帮派。”
“所以,哪怕几个官员被抓了,除了一开始可能有过乱子,但很快就平息下来,并不能造成实质影响,甚至因采矿已经步入正轨,更能进入暗处,以后会更加隐蔽。”
如果不是他们正好在这节骨眼到了顺安府,公子还特意吩咐江湖人仔细调查,还真是不可能发现这件事。
岑如柏垂眸,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对了!”岑如柏表情凝重地又说:“我还亲自去过金矿,虽有着朋友的帮忙,却也险些被发现。我怀疑这三大帮派中,有妖族隐匿其中。”
“妖族?”苏子籍手一顿,微拧眉。
岑如柏点首:“对,险些就发现了我,那天带我过去的朋友实力很强,不是他的帮助,或我都不能顺利脱身。”
“妖族?”苏子籍灵光一闪,站了起来,连连踱步,突然之间站停,若有所思,这反说的通了。
第449章 欢迎之至
“妖族要怎么渗透民间社会?就靠装神弄鬼?也许能愚弄几个百姓,但断不能扎根士绅,更不能形成声势。”
“要扎根,就得厚利。”
“在山吃山,在水吃水,这就是山妖和水妖的本行,这黑矿多半是小矿,是不是就是山妖指点而开采?”
“因此有一批乡绅和帮会,就因此巨利而相互勾结。”
“而齐王与妖族勾结,利益就相通,这种私采金矿的事,要隐藏这么久,还通过了知府这样官员,就必然不是几个官员自己行为,毕竟这样大罪,不是有着后台依仗,哪怕是知府,也不敢为了这些钱,冒这个风险。”
“先有妖族因私矿和乡绅和帮会勾结,再与齐王勾结,相互支持,这就全部说的通了。”
妖族藏匿其中,这不仅是增加了调查的难度,而且,在之后对付帮派时,也会增加难度。
想到这里,岑如柏迟疑了下,到底对苏子籍信任占据了上风,开口:“公子,既然此事牵扯到了帮派跟妖族,只靠随行的十个甲兵,怕是远远不够,我倒可以给您推荐一人。”
“可是那个跟着你去密探金矿的朋友?”苏子籍一听就笑了,原本自己求贤若渴,还是无人投靠,可现在,无需多少礼贤下士,就有人介绍了。
这变化,就是身份地位的变化。
岑如柏点头:“是,我这朋友名叫曾念真,乃是剑客,因得罪了京城里的一人,现在不得不流亡在外,若能被公子收留,定会全力帮忙!”
“曾念真?一剑春寒?”苏子籍恍然。
岑如柏笑着:“公子倒还记得此人。”
“你之前几次提到他,我自然记得。之前简先生回京,你曾给他一封书信,说是到了为难时,可拿着信去寻求曾念真的帮助,可见你这朋友在京城应是有着不小的势力。”苏子籍笑了笑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