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再次跟了上去。
“夫君,眼下你有什么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周围安静,只有雨声,叶不悔沉默着走了一会,开口问。
在二人拜天地后,叶不悔就对苏子籍改了称呼,更显亲近。
二人虽只是名义夫妻,可此时已都当彼此是家人。
苏子籍已考取了秀才,还是禀生,可以每个月都从官府领到钱粮,且禀生还可以给人作保,每年都会有一笔不小的收入,更可不用服徭役,可以说,虽不如举人改换门庭,也已脱离了普通百姓范畴。
但苏子籍还年轻,不可能一直留在临化县,要考取举人,必要去更高学府,叶不悔有些迟疑,是不是该主动说,自己留在县里。
苏子籍其实也想过这事,叶不悔既问了,就说:“我打算去府学,县学的夫子多是秀才,偶有个举人也不亲自教导,而府学讲师最差也是举人,还有退下来发挥余热的进士,去那里更能对我有助益。”
别的不说,现在要快速进步,县里的举人文章,已经基本无用了。
这些天,其实也抽空获得了一位举人的文章,但是只增了200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叶不悔沉默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打算留下?”苏子籍停下脚步,这个伞下青衫少年带着一点无奈望着少女,二人在细雨中对视。
“不悔,你当然是与我一同去府城了,不要担心花销,我昨日得县令大人五十两赠银,过两日参加县里的文会,还了银子,剩下这些,再加上积攒,足在府城里租个小院落,留你在这里,我如何放心?”
“可是……”叶不悔没想到苏子籍是这样安排,她微微睁大眼,看着名义上的丈夫:“府城花销大,我跟去,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再大,也没有让你一个人留下道理,放心吧,你夫君,养得活你。”
“现在就跟我直接去码头,那里有船。”
这句话,略带一点亲昵,与往日有着一些不同,让叶不悔的心跳了一下,再没有比这一时刻,更让她感觉到,她并非孤独一人,还有亲人在。
“嗯。”叶不悔点了点首。
虽知道跟着苏子籍去府城,必会让他负担加重,但留下来,只有她孤单一人,这种生活,她的确不想。
“待我去了府城,安顿下来,找些可以做的活计。”叶不悔暗暗想着。
才出了坟岗,有两辆租的牛车,是运祭祀品,这时正好去码头,才靠近,一只小狐狸就奔了过来扑入叶不悔怀中,见此情况,野道人不由眼皮一跳。
而苏子籍和野道人入了后面,才入车,苏子籍就冷不防问:“野道人,你这次自动前来,为叶叔挑选坟地,处处帮衬,所为者何?”
第82章 野道人投奔
青衫少年的话不冷不热,野道人有些无奈,自己曾得罪了苏子籍,就算前一次有示警之功,这些天主动帮忙,尽心奔走,还是有心结未解。
当下野道人递给苏子籍一个暖炉,将暖炉上煨热的毛巾抖下来:“公子,用热毛巾擦把脸。”
又抖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酱牛肉和茴香豆,却是下酒物品。
“公子,你是读书人,现在又中了案首,以后举人、进士,都可期望。”
“而我呢?”野道人满嘴苦涩:“我自幼,老师教的是奇门遁甲,观天象,察地理。”
“本以为出来后,寻明主,襄大事,封妻荫子,不想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虽有屠龙之术,却只能跟着泥鳅,在烂泥里爬着混口饭吃。”
说着,取出一个瓷瓶,倾一杯酒放在苏子籍面前,又举手“咕”了一声,先干为尽:“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有得罪之处,望看在我赔罪罚酒的份上,还请宽恕一二。”
“你区区一个落魄野道人,竟然学的是屠龙术?”苏子籍以嘲笑的口吻说,想了想,还是把这杯酒喝了:“罢了,你我虽有小冲突,但并没有大损害,看在你这些天帮忙的份上,就扯平了。”
“……谢公子。”野道人暗暗舒了口气,顺手端起瓷瓶,替他斟了一杯,又自己一饮而尽,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落魄,落魄又怎么了?”
“那个横死的张大措,还是龙蛇之种呢!”
“噗……”苏子籍差点半口酒喷到对面,连忙避到侧面,忍不住连连咳嗽了下,指着:“你这是说笑么,张大措这个区区帮会头目,还是龙蛇之种?”
“公子,你笑什么?”
“大魏五百年江山,压了不知道多少龙蛇,而且所谓的龙蛇,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强,一旦失了天时,退化成泥鳅在淤泥里爬,不是很自然么?”野道人不胜感慨:“古人争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依我之见,必先有天时,才有人杰,这就是群雄辈出。”
“等本朝太祖削平群雄,天下太平,这就是豪杰造就了天时,奠定几百年气数。”
苏子籍一凛,不由侧目,本来他以为野道人是江湖骗子,心里其实是看不起,但这几句话一说,就见得了水平。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原本自己世界都争论不休,谁也说不服谁,现在一针见血,鞭辟入里,顿时使苏子籍再也不敢轻视。
苏子籍缓缓坐下,已变了颜色,替野道人斟了一杯,野道人端起酒杯,咽了一口,一时不言语。
但见车外雨丝迷离,良久,野道人轻轻一叹:“我跟着泥鳅混,四十有余,虽谈不上一事无成,也仅仅是混口饭,手中不得已还脏了些,眼见五十知天命,也没有那样多想法,其实我这次帮衬,不仅仅是为了向公子赔罪,也是想给自己找个出路。”
“公子能读书,以后前途广大,但总有些琐事要办,这些都可以交给我。”
“我只求公子以后当了官,能给个西席就行。”
“……”这就是纳首就拜了,苏子籍无语,在车中看,外间雨丝纷纷,不由笑了:“先生不怕投错了注,血本无归么?”
野道人略偏转了脸,看一眼苏子籍,半新不旧的青衫,穿在少年的身上,一刹那间,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风韵,他笑了笑:“那就是我看人不精,活该潦倒。”
“那行,我的确需要人!”苏子籍微笑,语气已不再不冷不热,变得柔和:“你帮我,我肯定会给你待遇,不会只让牛耕,不让牛吃料。”
野道人真正暗舒了口气,才想说话,突然之间车一震,就问车夫:“怎么了,为什么停了?”
“到了码头了,只是有段路,官差在修路修渠,得步行过去。”
苏子籍看了看,几百米的路段,的确有人在挖修路修渠,几个公差在巡查,这非常正常,平民(农民)满一定岁数的男子,每年都必须服劳役,从事地方的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直到50岁才可免除徭役。
自己要不是考取功名,满了十五岁就得服徭役了。
才下了车,有个小亭就过来了中年人。
“您就是苏案首吧?”中年人看到苏子籍,松了口气,作揖,说:“我家公子命我给您送来请帖,邀您参加府城的文会。”
中年人先去了苏宅,被街坊告之祭祀会去府城,因此就在码头等待了,现在终于等到人了。
苏子籍接到手里,展开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张公子,这是读书会?请他放心,我定会准时赴会。”
苏子籍随手把请帖给了新收的小弟野道人,又进了几步,对叶不悔解释:“请我的就是我们在画舫上认识的张墨东张公子。”
“是他?”作为棋手,叶不悔对张墨东有些印象,棋艺不错,尤其是在苏醒后,更仿佛被点开了灵窍,进步神速。
“这张公子是个好人。”想到张墨东出身好,一开始就很礼遇,叶不悔点点头,不反对苏子籍与这样的人相交。
“是啊,的确很是体贴。”为照顾他这个服丧的人,所谓文会特意点出,只是读书会,并无娱乐。
张墨东举办的文会,是在七日后,去府城兰梅院。
苏子籍这些天,斟酌挑选着参加了两场县内的文会,将欠的银钱都悉数还了别人,终于无债一身轻。
他本就对人和气,只要不是仇敌,哪怕是乞丐,都不会恶言恶语,就算现在成了秀才,对曾与自己有过帮助的童生甚至白丁,都客客气气,还将自己的一些经验,耐心说给他们听。
因作女婿服丧,凡邀请了苏子籍参加的文会,都并无酒乐助兴,只是读书会形式,会来的人,自然也是对科举有着野心一类,苏子籍的经验之谈,正是他们所需要。
两场文会下来,苏子籍名声在临化县学子中传播出去。
苏子籍深知,未来若为官,人脉与名声的重要性,才会这样行事,至于太子血脉,可以未雨绸缪,却从不先把它当成事实。
再说,就算是太子血脉,难道就不要人了?
相反,越是需要人,所以野道人投奔,他就坦然受之。
第83章 真是祸水
渡口
一行人上去,有数个人也在等候,一行人很熟悉,除了张胜,还有着方惜,余律因有事耽搁,不能立刻去府学,也跟着张胜一起相送。
还有一个人穿着青衫,浆洗得有点褪色,却修眉凤目,一脸书卷气,苏子籍不禁微微一笑,打一揖:“我是苏子籍,兄台你也是赶去府试么?”
“是,我叫曹易颜。”年轻人显得有点矜持,一笑算是见礼,笑:“不过府试要到八月,时间宽裕,我是到处看看,游玩下。”
苏子籍一笑:“这是游学,是学子的本分……这位兄台,我去和人打招呼,过会船上再聊。”
说着,笑着去了,与诸人见礼。
因苏子籍服丧,就算是余律也只是请了苏子籍这一次,其余有酒水娱乐的文会都没再打扰。
现在是四月末,临化县事情都处理妥当,苏子籍再次拜见了县学教谕,得到几句叮嘱勉励,才踏上了去府城的旅途。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去府学找你。”余律说着。
张胜真的是有点感叹:“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要称举人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别再游玩。”余律白了一眼。
“原本我也想去府学,但老师最近来了,打算去庄子上小住,作弟子,我要侍奉,就不一起去了。”
方惜很有些遗憾。
对苏子籍,本是有好感,现在又考取了一榜案首,下科举人几乎必中,就是他的父母也不敢把苏子籍当成普通秀才看待。
不过方家号称三分之一镇,典型官绅之家,是正规拜了老师,这是个远亲,还是进士,一对一教学,可远比去府学强出许多,现在就要跟着老师去庄子小住。
庄子距离临化县城不远,可距离府城就有些远了。
苏子籍说着:“读书要紧,等你来省试了,到时我定会上门叨扰。”
郑朝建立,规定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省试,因在秋季八月举行,又称秋闱。
今年恰就赶上了省试的年头,方惜考取秀才时,却是省试后一年,苏子籍知道举人与秀才之间的天差地别,不能在今年考取举人,就还要等三年,有些等不及。
不是浮躁,而是杀了曾静,血脉这件事,让苏子籍心中忐忑,其实也想趁机试一试上面对自己的态度,因巡检司明显不愿说,也就只能靠着几个月后的省试来试探了。
当然,在省试前就有结果,到时是否还能参加科举,还未可知。
可总不能就真荒废了。
想到自己与叶不悔随时可能掉落的“剑”,苏子籍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也是不打算让叶不悔留下的原因,且不说叶不悔年纪还小,又失去了亲人,只有自己一个家人,就说叶不悔的身世,就让苏子籍放心不下。
“哎,前几日是不悔生辰,偏偏在生辰前一天,叶叔丧命。”想到叶不悔,苏子籍就更想起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忍不住叹息。
按照郑朝法律,未嫁儿女需为父母服丧二十七个月,出嫁女为父母服丧一年,女婿则需要为岳父岳母服丧三个月,一般在父母去世四十九日内,可婚嫁,四十九日后,若婚嫁则视不孝。
而在郑朝,不孝,轻则仗责十下,重则或游街或入狱。
叶不悔与苏子籍拜了天地,哪怕没有请客摆酒,也成了既定事实,治丧时,苏子籍就已公开了此事。
原本停尸七日,但因对血脉一事有警惕,为了不生变化,让叶维翰早日入土为安,苏子籍跟叶不悔商量过,只停了五日。
五日也符合大多数普通百姓情况,再久,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沉重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