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苏子籍点点头,说:“对,不过,您的病……”
“老毛病了,没事,不过最近下雪,咳嗽的多了些。”叶老板又咳嗽了几声,看了看脚,连忙着:“你快将湿透了布鞋换下,我这里还有旧鞋,套了油布,虽大小略有些不合,但也能穿进去,换了吧!”
苏子籍感觉双脚这时已冻得有些青白,再次感慨起了这时代穷人的心酸,听了这话,心一暖,不管怎么样说,叶维翰与自己父亲是好友,对自己一向是照顾,特别是父亲死后,借口找个伙计,实际是给自己一份米钱,这人情实在很重。
苏子籍应了,就听见“啪”一声,一双套着油布的旧鞋放在脚前,他抬起头,只见一张不愉快的稚嫩小脸,叫着:“老爹真是,连鞋也要我拿!”
可你老爹没有叫你拿啊!
苏子籍有些哑然,这次没有避开女孩目光,当着她的面前,默默穿了上去。
“还有这个,穿上蓑衣。”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拿过了一件蓑衣,苏子籍又默默穿上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目光一闪,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公差服,怀有铁尺,似看见了刚才男女相处一幕,脸色有点黑,盯着苏子籍的目光极不善,忍了忍,才想着说话,叶维翰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没有看见这公差,熟视无睹说着:“我们走吧,不悔,你在家好好看店。”
苏子籍默默的跟了上去,才行了几步路,远一点突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声,还有人议论,这动静让才步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粗壮妇人过来,手里挎着个篮子,沿街分发着肉饼。
第7章 迁居之狐
虽天冷,有棉盖着,从苏子籍这个角度来看,仍能看到肉饼上一些热气散着,拿了肉饼的街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耳朵。
“这是谁?”
“胡家派给街坊邻居,听说胡家二爷外地当官娶的太太,死在任上,留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支撑,怕人窥伺,迁居来投靠大伯……”
“那凭啥投奔胡家老大,不投奔娘家?”
“谁知道……也许贞洁妇人不想改嫁,胡家老大也只是个秀才,没二房这样雄厚势力,也欺负不了她们娘俩,而且虽说投靠大伯,其实是买了隔壁宅子打通了,但并不居住在一起,只是有个照应,且胡家老大昨天又去乡下买地,恰巧避开这场面。”
“嘿嘿,媳妇是有名的河东狮吼,胡老大的求生欲很强了……”
“难怪现在发肉饼,母女没有男人撑着,自不便请邻居上门吃酒,分发肉饼也算是乔迁之喜了。”
八卦消息,传得比飞还快。
苏子籍哑然失笑,见叶维翰加快了脚步,也跟了上去,就看到一队马车经过。
胡家不远,护卫和丫鬟中,一对母女下来,不止是胡家大房媳妇出门迎接,街上早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生了根一样,没命往母女身上瞅,好像能占得便宜一样。
而二月还是冬天,穿着厚衣,实在看不出,再说母女都蒙着面纱,向邻居点头致意,就进了胡家,大门随即紧闭了。
外人虽看不清官太太和小姐的模样,不过胡家大房媳妇脸色难看的很,倒也让人猜度一二,这场热闹值了回票价。
在热闹散后,关上了门,胡家大房媳妇一眼瞧去,看见年轻儿子都背叛自己,对孤女寡母十分热情的样子,她摸摸自己不复昔日光滑的脸颊,恨恨啐一口:“把大郎喊回来!死皮赖脸往二房那里凑,别忘了这是他的叔母和妹妹,这是能咬一口肉,还是多块赏钱?”
“夫人,那您是想咬多少呢?”一个清脆声音在大房媳妇身后响起,让她浑身一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回首一看,就看见一双狐媚的双眸。
“刚才母女,似乎有点眼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收回目光的苏子籍皱眉感慨,就听见背后哼了一声,回首一看,是叶不悔。
她大叫:“还不快去,爹都走远了,看什么看!”
得,暴躁的小少女又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这时春节已过,店铺家家开门,行人熙熙攘攘,经过时,不时有人打招呼,叶维翰都一一回礼。
到一家宅门,叶维翰停步,苏子籍上前敲门,借等待的时间来观察。
“曾凌初曾秀才?”
曾凌初之父,当过同知,此宅朱门高墙,不算寒酸,但没有门人,灯笼有些旧了,台阶前的雪还没扫尽,不像是同知之家的气象。
开门的是一个少妇,风韵犹存,只是面有倦色,开门时,苏子籍见到她手指干裂,不由想起叶不悔的小手也有冻疮。
古代现实生活,没有穿越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美人也要操劳,书生也会收小老婆,家境不好时雇不起长工,主母也要做些活计。
不过这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叶维翰态度放得很低:“曾夫人安好,在下前来取稿。”
“请进,外子在书房。”曾夫人移步入内。
两人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文士在喝茶,见了来人,就起身:“叶兄,请坐,你要的稿子已经写完了。”
说话声音不高,显得安详,只是中气有点不足,还微微带着喘,脸上带着倦容,苏子籍对这种疲惫很熟悉,熬夜的气色,瞥了眼稿子,毛笔写的,一张写满也没多少字,看起来很多一叠,未必有一万字。
叶维翰笑着:“曾大家,辛苦了,我当拜读。”
说着,抽出一篇,快速阅完,就忍不住拍案:“奇哉,不愧是曾大家。”
曾凌初笑了笑,没有更多的反应。
叶维翰沉吟,计算一下,说:“交给我,我店给三成版税,如何?”
“也行!”
曾凌初态度仍是淡淡,但也没反对,点头答应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这时就上前接过稿,叶维翰就笑着给了,随手指着:“这是我的侄子苏子籍,说不定你也听说过,苏家的儿子,现在要赶童子试,您可以给担保一下。”
“哦?”
曾凌初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漫不经心看了苏子籍一眼,轻咳一声,点了点首,算是允了。
县试不但五人互相保结,且至少有一个廪生的保结,这事曾凌初办多了,再说苏子籍他的确听闻过,当下就挥笔书了一张保结。
“你费心了。”叶维翰怀里取出一块碎银,虽用夹剪剪过,但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这是规矩。
话说县中廪生不过二十人,而考试的人有一二百,单是此项,每个廪生都能平均收入十两银子。
苏子籍伸手入怀的手止住了,抬眼看了看叶维翰,叶家已经很困难了,但还是把保结银默默准备了。
“现在拿钱出来,叶维翰肯定得问,哪来的银子。”
“难不成说杀人劫财?”
“也罢,等中了童生,再回报不迟,反正欠的人情,已经很多了。”
当下接过保结,跟着叶维翰一同告辞。
“叶老板带了子侄来看你,你怎么看起来淡淡?”曾夫人望着出门的两人,问:“你们交情,不是很不错吗?”
“交情是不错,给的版税三成很厚道,但叶家的店太小了。”曾凌初惆怅一叹:“我家在本县,就一家房产了,田产不过80亩,别的银租一年收入不过30两银子,别人还以为我家是官宦人家,实在是举步艰难。”
“我也没有办法,帮忙没问题,下本书就不能给叶家了。”说着,曾凌初摇头一叹。
出门,雪有点大了,路上行人更少,苏子籍看着叶维翰背影,突喊了一声:“叶叔?”
“怎么了?”叶维翰诧异的回首。
“……我一定会考中县试。”苏子籍话到口中,说出却是这个。
第8章 县试
县衙·二月末·小雨
县试这天,临化县上空丝丝细雨随风斜斜打下来,入骨之寒,就连裹紧衣服都难以抵御,参加县试学子无不暗叹倒霉。
虽是南方地界,下的雪少见,可这样的小雨,还是让本该习惯的本地人脸色青白,行色匆匆,较雪天更甚。
举着油纸伞匆匆行来的苏子籍,路过肉铺时,坐在柜台里的老板一抬首就看见,忍不住又劝:“苏小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可不是,你这身子弱,可不要为了读书熬坏了。”一位路过的街婶说着,苏子籍在附近人缘不错,当然更多的是沾了去世的爹的光,面对着这些街坊好意,苏子籍不能没有感慨,目光熠然一躬,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迎面两人都穿着蓑衣,都是熟人,一个是野道士,一个是直接借债的债主曹进财。
曹进财看到苏子籍,就忍不住嗤笑:“哟,这不是我们的苏大才子?怎么,又出来闲逛,看来对县试很有把握?”
说着,放肆上下打量着苏子籍,在苏子籍破旧湿透了布鞋上一扫而过,不屑轻蔑,更连掩盖都懒得掩盖:“也是,若到时不中,怕是很快就要冻死饿死,那可就真有辱斯文了,哈哈。”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曹进财顿时沉下脸来,警告:“苏子籍,记住,你还有五天,欠债还钱,到期不还,我就扭送你见官。”
说着呸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你死掉的爹,给你留点人情撑场面,不想全是空架子,也对,读书人要清高么!”
“放心,到时会有个交代。”苏子籍呵呵一声,扫过同样眼熟的野道士时,更是嘴角扯了扯,表情冷淡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还这样狂!”
曹进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咬着牙对野道士说:“严二哥一向办事爽利,这次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着就要县试了,你说过,他现在霉运笼罩,肯定中不了,到时,墓田就可以收了过去,对吧?”
若对方县试上榜,到时想要动对方,就要顾忌很多了。
野道士望着苏子籍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怔怔不说话,只是皱眉。
严二两天没有回来,桐山观都有点不安,张老大已经去找了,而自己就过来观察下,结果的确有变化。
苏子籍原本相面和气质都不突出,相面上看,只是小运相,还有少许残破,也就是说,最多就中个秀才,并且田产都不多,所以桐山观一说,自己就答应了。
但此时,面相却有所改变,残缺处在修补,一团淡淡红气在孕育中,可见此人前途有所改变。
“受了打击,破了墓地,为何命气大盛,竟能刺破霉运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点,野道士更感疑惑:“所谓回光反照,将尽之时炽烈反扑是有,但必须是有着根底,要是连根底也没有,油尽灯枯,谈什么回光反照?”
“既有此回光返照,苏家怕未必那样简单,难怪桐山观愿意花钱针对,我是被牵连入内了。”
“不行,得去再看看苏家祖墓,别被桐山观坑了。”
不提野道士的心情,苏子籍按时到了县衙门口,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并不像考举人、考进士讲究,可该有的检查也还是有,苏子籍抬起手臂,让衙役搜捡了一番,提着检查过的篮子入内。
篮子内装的是文房四宝,因只用考一场,也不用带吃食。
临化县的县衙为这次县试,特意腾出了一块地方,盖了一处简易的科考棚。
因仿效前朝的科举制度又加以添减,落到临化县这等县,学子不多,也就没弄太过复杂形式,只在棚内设置了一些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苏子籍进入县衙,先被引领着走进一个大院,这院门是北门,在平时不算什么,只是普通一道门,可在县试当天,这扇北门则被叫做“龙门”,取的自然是个好兆头,学子从此经过,鱼跃龙门。
龙门后就是一个院落,按照规定,进来考试的学子都要在这里等候唱名。
苏子籍走到这里时,油纸伞上仍有雨丝垂落,嘀嗒哒哒的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吸一下都觉得透心凉。
他不是第一个到,也不是最后一个到,但直到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依旧相对安静,能来这里考试的都不会是不通礼仪的人,就算再不懂事,在这种地方露出粗鄙一面,也是得不偿失,人人皆努力显露出比较好的一面。
院中立有糊纸灯牌,虽是小雨连绵的天气,比往日昏暗一些,但此时已是黎明,站在苏子籍这里,能看的比较清楚。
“县试赶上了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安排到暖和的考场里。”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苏子籍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