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7章

作者:荆柯守

  “本朝避讳,分长讳和短讳,圣讳、庙讳是长讳。”

  “短讳多半是王侯重臣去世,不过三年为讳,本朝太妃新去,闺名讳萝,试卷中凡遇,必须缺写笔划来避,违者黜落——你怎么不知?”余律满是同情:“偏偏你又在文章中写到这字。”

  突然之间,他有所悟:“太妃去世不过一月,短讳下达县里更只有数天,你又不进县学,难怪不知。”

  “无妨,县试、府试是一年一次,省试是三年一次,以你的文才,这次黜落,来年再中就是了。”

  “不好!”听了这安慰,苏子籍不但没有被安慰,蓦有点头晕目眩,冷汗浸了出来,原本这话没有错,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要是不中,到时怎么抵御张老大和桐山观?

  可恶,是我太行险了?

  想到这里,一阵心悸,没有注意到,半片紫檀木钿上一亮,又黯了下去,整个似乎昏暗了少许。

  此时县衙内,红烛成排,县官居中而坐,三个学官左右端坐,还有一个老者在场,这老者看上去六十余岁,清癯削瘦,却穿着便衣而非官服。

  这次县试不过一百人左右参加,并且连糊名抄录都不用,直接审阅,县令和学官一起,当天就能阅完。

  张县令是二甲进士,才外放到地方当县,才学不错,因此看寻常的卷子有些看不上眼,只是临化县本就不是学风兴盛的地方,这一百人里还需取二十人,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只能耐着性子忍着眼痛去看这些大多“质朴”的文章。

  突然之间,张县令阅到一份卷子,不由眼前一亮,这破题、承题都还算精当,虽行文火候有些不足,但中规中矩,算得上是一篇有可取之处制艺,张县令沉吟了一下:“依我看,县试中有水平,很不错了。”

  “府试十之九八也可通过。”

  正想点,突眉一皱,看着“萝”字,这是短讳,但没有缺笔避讳,不由摇摇头,心想:“这考生也太粗心大意了!”

  于是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本县的教谕刘鹤鸣六十岁了,发黑体健,虽是正九品,但受诸位尊重,笑对张县令:“张大人,阅卷到现在,您多是皱眉,怎么这一卷,却称可惜?”

  “的确可惜,诸卷中,此子为第一,可惜却没有缺笔避讳,你们看看。”说着,把卷子交给教谕和训导。

  教谕和训导看了,也蹙眉:“此子基本功底不错,这篇经义也不错,可惜,有个讳字没有缺笔,只能废除了。”

  “我来看看……”老者听了,取来细细看了,沉吟良久,突说着:“这字是新短讳,抵达县里,不过三日吧?”

  “要是已经进学,就算三日也不能马虎,可这仅仅是县试,没有进学的学子哪知这事?”

  “不知不罪,县尊还是改了吧!”

  要是府试、省试,涉及功名,再大的人说话,也不敢改,但童子试不是功名,只仅仅是资格试,听了这话,张县令有些犹豫,细细看了文章,才点首:“的确,此篇经义,可以上府试了,既有郑公说情,就是此人的福份!”

  说着,笔一落,就改了这字,说:“那便列入童榜罢。”

第11章 烦躁

  临化县·放榜日

  县榜人少,放的极快,正常在三天内,短的第二天就放榜,因此学子都留在客栈等待消息,并不归家。

  县衙门口的酒楼是六间门面,在这一天,大厅几乎人满为患,散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学子,有的喝酒,有的出神,有的吟诗,还有人醉了,突哭了起来。

  整个显的热闹不堪,来晚些都找不到座位,苏子籍来的不算太晚,可一踏入酒楼大门,仍被这扑面而来的热闹弄的怔了下。

  虽不是所有考生都在这里等候,但除了考生,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在酒楼里找了位置坐下,就等着看放榜时人生百态了。

  “雪过天晴了,春天正式降临了。”苏子籍看起来不慌不忙,倒引得人偶尔将目光落在身上,怀疑考的极佳。

  “苏兄,你来了,快到这里!”张胜和余律早早就在楼上抢了位置,此时已看到了身影,张胜忙站起来在楼梯口招呼。

  苏子籍一笑拾级登楼上来,果见六间雅座,并且一进门,就有热气,显是有着取暖设施,暗叹:“这里价位不算很高,还有取暖设施,并且只要上一些酒菜跟茶水,花费少许银钱,在放榜日就能等候半天,难怪人都挤满了。”

  毕竟外面天气阴冷潮湿,站久了人可吃不消,得了风寒,在这时代是真要人命的,没有人会大意。

  苏子籍才到中途,听到下侧传来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已心里一沉,是自己债主曹进财,周围还有几个隐隐不善的大汉,一看就是混混。

  “张老大,找上门了。”

  苏子籍的家,在县城内,本来不必留宿旅店,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回叶氏书肆,为什么不回,并不是叶不悔这个小辣椒,而是童子试虽仅仅是资格试,考取了也没有功名,但毕竟是县里大事——谁也都不敢在这时,特别是县衙附近学子扎堆的地方闹事。

  张老大不敢,桐山观也不敢。

  要不,县令会叫教人什么叫“破家县令”!

  因此扎堆,果换到了几日的安康,并且有了对策。

  所以这时看见曹进财,只微一变色,就又恢复正常,踏步上了酒楼,未语先笑,说着:“两位久等了。”

  余律是知情人,见其神态,也暗暗佩服修养,连忙拉着入席,只见摆着八只冷盘一只火锅,还有二味点心:“坐,坐,喝酒。”

  张胜也听明白,看明白了,知道苏子籍很可能写了个避讳字而失败,但见苏子籍初时表情有些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常,不由得心中佩服。

  若他自己遇到这种事,定会懊恼不已,哪会像苏兄这样从容,当下佩服苏子籍的心态之好,忙又安慰:“苏兄,我们消息闭塞,县试时不知道,也有情可原,反正童子试不是三年一次,是一年一次,来年再考就是了。”

  惹的余律盯了一眼,有些无奈——这情商,也突破天际了。

  “张兄说的是。”苏子籍不以为意,点了点首,心情沉重,封建社会,对避讳字是颇为看重。

  不仅有国讳,还需要避讳太后、皇后。

  亦有宪讳,也就俗话说的官讳,需要避讳长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讳。

  避讳圣人名字、自家长辈名字等,更是读书人都知道的事。

  对朝廷颁布的避讳字,在县试前,苏子籍就已经熟读过了,记在心中,却没想到,因消息不通的缘故,漏下了这一个字,而他还恰用了。

  难道这就是风水坏了的应兆?

  原来苏子籍还思索着,若是风水坏了会有怎样应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到这件事情上。

  顿时心中一阵烦躁。

  “虽经过了二天了,我还是难以接受,难道我要因这种可笑理由落榜不成?”

  “这时对避讳字十分看重,如果阅卷的人看到了,哪怕水平不错,怕是很难上榜吧?”

  又想到了当日在庙中遇到的少女,又想:“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够也可以压下去,我已在县试前达到5级,或能上榜。”

  苏子籍笑了笑,举杯“咕”一声,一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见余律还是担忧,遂笑:“我已尽力,别的顺其自然吧。”

  又说:“府学旁听的事,能去吗?”

  “能去,我家还是有点关系,再说,我把你草稿给了郑兄看了,郑兄也觉得非常可惜,说很欢迎。”余律精神一震,说着。

  “郑兄?是郑应慈?”

  “对,郑家的人,去年的童生,今年四月去考府试,郑兄才情,更在我之上,依我见,举人不能保证,一个相公是少不了。”

  “原来这样。”苏子籍若有所思,郑家隐隐听说过,二进士,三举人,最高的官至户部尚书,现在告老退休了,但也是本县一等一的大户,就算在郡里也数得上名号。

  有着这关系,苏子籍心中一松。

  张老大和桐山观不过是在本县有点势力,在郡里什么都不是,自己有金手指,这次不成,其实也未必无路可走,去府学旁听就是好办法。

  再说,自己一身武功,真要逼急了,血溅五步不难。

  “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穷酸无才之相,还好意思等消息。”才想着,突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苏子籍微微一怔,朝对方看去,发现是曹进财上来了,还占了一桌,不过,虽目光敌意,说话挑衅,但这时没有点名道姓,苏子籍直接无视了。

  “今天这里人可真多啊。”张胜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考生等着也就算了,你看看,这里坐着的,有不少可是特意花钱来看放榜,还不时乱说话讥讽,真不知道这样热闹有什么可看!”

  虽曹进财其实讽刺的是苏子籍,但张胜却把自己套上了。

  余律倒对此颇宽容:“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放榜也是大事,又是喜事,空闲的人来看看稀奇,权当看戏了。”

  “戏?猴儿戏吗?”苏子籍无奈想。

  “到时上榜的笑,落榜的哭,酸甜苦辣尽展于旁观者面前,任人点评,也说不上这是荣耀还是荒唐了。”

  “不过,便不来这一趟,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为了名利等事,多数人也是忙碌一生吧。”

  “现在的我,就是有金手指,依旧是俗人一个。”

第12章 逼债

  这想着,目光突见到一个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的人,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进来,对方进来后环顾,目光与苏子籍对视,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就在曹进财占的位置上坐下了。

  “是张老大,果然这逼债的人,也要等个结果了。”

  见对方抵达,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时不时投来阴冷的注视,苏子籍顿时领悟,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外面聚集的人一阵骚动,酒楼这里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考试揭晓,谓之“发案”,鸣炮用吹手,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还有人念榜,念榜一般是县衙的主簿。

  果然,当苏子籍从敞开窗户看过去时,就见一个穿着正九品官服的中年人,捧着个木盘子,在衙役保护下走了出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上去。

  临化县的这次县试,录取不过二十人。

  榜单唱名是从高到低,主簿清了清嗓子,就念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一名……平茂乡余律!”

  当余律的名字,由主簿说出来,苏子籍能感觉到,余律松了一口气,再自信的人,在没有结果前,终还是紧张。

  “啊,余兄,你中了,是县案首!”张胜立刻喊着。

  “天啊,这就是余律,果然是他,中了县案首,秀才是必中。”这一刻,酒楼内响起了惊讶羡慕之声。

  苏子籍坐着,虽早就预料到了,可还是暗暗叹了口气,向余律道喜:“恭喜,余兄,你中县案首是实至名归!”

  “其实你的水平,还在我之上……”余律摇首,读了十年书,这眼光能看出,不过他的话,被下面的唱名打断了。

  “第二名,寻牛乡益金福。”

  随着这个名字说出,酒楼里立刻有一个角落发出了骚动,有人激动念叨:“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之声顿时响起,人人投去羡慕的目光,随后安静等着下一个名字。

  “第三名,安户乡马文栋。”

  苏子籍亦坐在听着,直到听到主簿念到了前十名,还没有自己名字时,就感觉到有一些恶意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用看,就知道大多数来自同样等结果的债主以及张老大一行人了。

  见着主簿咳嗽,取水来喝,曹进财喜笑颜开,对张老大说着:“果然,这苏子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家伙!前十里没有,肯定是落榜了!”

  张老大听了,原本面无表情已带上了狞笑,张老大十三岁出道,到现在,足有二十年江湖生涯,人不狡诈,早就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

  苏子籍的把戏,他是一眼就看穿了,不但没有休怒,反引起了警惕和怀疑。

  “想趁着县试,学子云集时扎堆,让我动弹不得?”

  “莫非严二的死,和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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