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就算没有关系,这样聪明的人,又是敌人,断然留不得。”此时,张老大还没有想到杀人,现在大郑开国不久,不是乱世,政治清明,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
“但是可以打断腿,科举讲究仪态,可不要跛子。”脑子只一转,张老大就生出一条毒计。
“现在,就当众逼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欠债的穷鬼!”
想到这里,张老大已对着曹进财使了眼色。
曹进财见了,回过味来,突然起身,直直走到了苏子籍这一桌,站在桌前说:“苏子籍,别说你没有中,就算你中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债已经到期了!”
不等苏子籍说话,张胜已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人?这样出言不逊?滚滚滚!你这样的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
说着,就要赶人。
曹进财不服,喊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读书人就能不还吗?”
声音嚷嚷,不少人都认识这赌场的曹进财,不由私语议论:“难道是苏子籍欠了的赌债?”
有几人就眼中发光,大郑可是明文宣布,不许学子赌博,违者处分。
苏子籍看着这场面,说着:“放心,虽我为了葬父,借了你的高利贷,但我说话算话,钱我还你。”
“你想打我祖墓的主意,这是妄想。”
说着,怀中取出了碎银,大概有七两。
曹进财原本一惊,见只有七两,暗里松了口气,喊着:“这点钱,连月利息都不够,快还钱!”
这时,别说是酒楼内旁观的学子们,就是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询问周围人这是什么情况。
连着角落里一桌,一个其貌不扬,穿一身酱色棉袍中年人,以及一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了,当下就询问着上菜的伙计。
“小人怎敢多说!”跑堂的伙计赔笑,就见着年轻人一皱眉,丢了块银子:“再加些菜,上点酒,余下的赏你!”
这是一两的碎银,伙计立刻顿时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谢赏!”
低声就说着:“那是本县黑巾会的张老大,与筏帮、增财社齐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苏子籍祖墓,设计了让他借了高利贷,三个月利滚利翻了差不多二倍多,这可怎么还呀?”
“哎,苏子籍借贷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想厚葬亡父,是个孝子呢!”
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中年人不动声色,年轻人冷冷看着张老大,眼里带着森森:“黑巾会?”
“公子,请少安毋躁,我们这次来,不是查这些地痞,那是巡检的事。”中年人说着。
年轻人点了点首,不说话了,不过这事不复杂,这时众人都明白了。
借钱葬父,拒不卖墓,这是孝道,余律大怒:“着实可恨,苏兄,我借你五两就是。”
张胜也摸出了六两银子。
“十八两,还欠了十五两银子。”曹进财没想到真有朋友愿意出钱,惊了惊,数了数才喊着。
“十五两银子,我明天就给你。”余律沉着脸说着。
“不行啊,余公子,您看这欠条,今天就到期了,到了明天,就得利滚利,不是十五两,是四十三两,减去十八两,还得给二十五两!”曹进财说着,扫了一眼,见余下学子虽同情,却没有人借钱,当下嚷嚷的说着。
第13章 童生
“你……”余律气的全身颤抖,正要说话,却听见下面又继续喊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十一名……苏子籍。”
主薄喝完了水,念完前十又开始念,虽贴榜时是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但这只是对拔得头筹的人来说,对一般读书人来说,能中就是好事!
很多本觉得自己不会中前五的人,都眼巴巴等着十五名榜单揭晓。
苏子籍没想到,十一名念的就是自己。
“恭喜苏兄,恭喜苏兄!”
“苏兄,你中了,恭喜!”余律跟张胜反应过来,而苏子籍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至少是中了,至于中第几名,说真的,苏子籍不在乎,随后的九人名单,也陆续被念完,不出意料,里面没有张胜。
苏子籍跟余律安慰了一番,张胜却想的开:“这本就是早就预料的事,放心,我顶多是失落一下,倒不至于难过。倒是你们,一个县案首,一个第十一名,可要请我吃上一顿,庆祝一番才成。”
而酒楼内中了的人也都在互相恭喜,坐在角落处的张老大脸色难堪,说是猪肝色都不为过了。
“老大……”打手们这时也懵了,迟疑相互看着,就见着一个学子喊着:“你们这些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苏兄,我借你一两!”
“苏兄,我借你二两!”有人回过味来,纷纷慷慨解囊,余下十五两银子,不消片刻,就凑足十二两。
还有三两,却也为难,学子们身上拿不出了。
“还缺三两!”曹进财刚才心都要跳出来,他知道点内情,知道张老大,可不是贪图这几两高利贷,而是要夺这童生的祖墓,并且还有着桐山观道长的手腕,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这时唾沫四溅:“我们在道上,也得讲规矩,不能拿的一分钱都不拿,应该拿的见官都不怕!”
“别说你仅仅中了童生,就是中了相公,我还是这话!”
“要不,现在还钱,要不,用你家墓地还,算多点,折你三十六两银子!”
“怎么样,爽快签了约,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给你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上府内考相公。”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明明白白,有几个外人面露不愤,摸着囊中,但张老大目光一扫,几个看热闹的人就缩手了。
他们可不是学子,有读书人的体面,给张老大盯上了,就痛苦了。
见着四下哑巴,曹进财哈哈一笑,才要再威逼,只听有人说着:“且慢!”
“谁?”曹进财只觉得处处不顺,怒吼着,只见这人身材中等,却很年轻,这时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是陶馆人,也读过些书,可惜没有中举,你中了童生,不知我可不可以读读你的文章?”
苏子籍恰带着草稿,这时看去,见年轻人虽说话和气,却隐隐带着森严,心有所悟,当下一笑,说:“请指教!”
说着取出草稿递给那人,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笑:“你这字尚可,但有些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就算要学馆阁体,也得匀圆丰满,正雅圆融才算入门。”
馆阁体是指因科举制度而形成考场通用字体,在前朝即已出现,不过既是通用,自然有着千篇一律、陈陈相因之弊。
但写到极处,正中生雅,秀润华美,可所谓圆融,苏子籍倒听说过这个,可他也很无奈,自己区区寒门读书人,又才来几天,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年轻人说了句,接了文稿,坐下仔细翻阅,曹进财见了大怒,心想一个比一个狂妄,就要大叫,却被张老大狠狠盯了一眼,当下止住了。
年轻人看了许久,又把稿子给了中年人,说着:“你基本功底还算扎实,不过这不稀罕,经意文章,却有点火候了,才童生十一名,临化县的文治水平,有这样强?”
中年人也阅了不语,看了过去,点首:“经意文章的确尚可,就是五言试帖诗只能说是平平。”
苏子籍说着:“诗贵在才情,我才情却是贫乏。”
年轻人听了大笑,摸了摸袖中,“啪”一声,一块银饼就丢了过去,砸在了桌上,众人看去,见是一块完整的官银,五两重,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
“银子够了吧?”
“你是谁,谁?”曹进财惊怒的问着。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银子还了,至于问我的姓名,以及你不服气,可以到陈家老店来找我,现在,你污了我的眼,还不快滚!”
曹进财还想说话,张老大看了几眼,却隐隐渗出点汗,站起来,收了银子,就下楼而去。
下楼行了几步,曹进财纳闷,就叫着:“老大?”
话还没有落,只听“啪”一声,挨了张老大重重一记耳光:“混蛋,你的招子放亮点——老庄,你来说说。”
“是!”老庄苦着脸,取出了这银子给大家看,见大家郁闷不解,他闷声说:“这是成平郡的官银,泛着青气,是十足成色,看上面的戳印,这是今年新铸的官银!”
“官银是什么,是官府铸了上交给国库,再由国库分发着下用,这成平官银新铸不过一月,凭什么现在就流通?”
“又有什么人能流通?
老庄外号叫“包打听”,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
“你是说,这是上面官府的人?”曹进财不是愚笨的人,这时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
“九八不离十。”张老大咬着牙说着:“还是可用官银的贵人。”
“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向桐山观的道长交代,他们可真有法术的,很邪门。”曹进财不甘心的说着。
事实上,桐山观的道长私下还许了银子给他。
“再邪,有官府厉害吗?告诉桐山观,这两个人不走,别想着我们动手。”张老大狠狠的扫了一眼。
这群蠢货,根本不记得前几年,郡里扫荡,官府没有出铁甲,单纯的三个巡检司联手,就箭如雨下,只花了一天时间,江湖上相承百年的飞鱼帮,就烟飞云灭,而名声赫赫的十八罗汉在箭阵齐射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虽帮主段思聪逃出,并且逆袭,杀了县令,但反而激起了朝廷的怒火,名捕云集,编厢兵一千余人,布下罗网,段思聪虽武功高强,转战三天三夜,连杀一百零九人,但终在天罗地网中力竭而死。
和官府斗,找死吗?
现在可不是乱世了!
第14章 阴影
酒楼
年轻人扫看了一眼,见因吓退了张老大,顿时就成了目光焦点,并不想引人注目,就直接起身,说:“罢了,兴致已尽,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们走吧,去信鹿茶肆买点茶叶。”
这就借故要离开了。
“两位且留步。”苏子籍不想占便宜,更感激出手相助,起身对着二人一躬:“良言一句冬天暖,何况还出钱相助,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以及地址,待我回头送还银两。”
年轻人回首,目光落在苏子籍脸上,略带审视,又想起谁也不认识自己,不必多心,就是一笑。
“不必了,太祖曾言,身列胶痒者,尽是齐民之秀,著概免杂差,辅以衣食,俾得专心肆业。”
“区区五两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随手的事,你若感恩,就好好进学,来日若能为官,做得一任好官吧!
说着,年轻人一摆手,就跟着中年人出了酒楼。
“做得一任好官?”因对两人身份有所猜测,苏子籍没有追上去再问,返身就是一揖:“诸位同窗,刚才出手相助,凑足了十二两,小弟感恩不尽,还请各位留下名贴,以后多多来往。”
酒楼内的几个学子连连推辞,苏子籍仍借了纸笔,写了借条,递与他们,并再次道谢。
经过了这一番事,余律跟张胜也没了立刻庆祝的心思。
张胜索性提议:“不如明日约了时间再小聚吧,我现在,连酒都喝不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一觉。”
因考试的事,精神一直绷着,现在一松懈,实在让人觉得疲惫,更不用说是他这种没中的人了,心中更是失望。
“善。”
“就依你。”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苏子籍微微沉默了一下,约好时间地点,离开酒楼,各自回家。
回去路上,苏子籍初时还张望,防备张老大找麻烦,可转过一条街,就摇摇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把张老大想得过于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