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荆柯守
宦海浮沉,如此令人惊心!
虽文寻鹏心中慌乱,躬身称是,说:“主公大旨已定,办事就顺当了,不过要调查粮食去向,也有点问题。”
说到这里一笑,郡县官配合,自然知晓,不配合,就问罪,这没有啥可说的。
“就算郡县配合,我们人手也不多。”
“这容易,我还是太孙,还是钦差,随行的官员也不能吃白饭,我这就下喻,让他们参与到统计粮仓账簿的队伍中来。”
“就算用了队伍里的官吏,人数依旧不多。”文寻鹏完全平静下来,细想了想,说着。
“这好办,先谈话,配合的郡县,先抽调他们的人,只需百人,统计74座粮仓,应该也够了。”
“比如说梁阳县令余铭,他愿意跟随,就让他抽调县里文吏帐房。”
“是!”文寻鹏躬身应着,见着太孙无话,就移步出来,被空旷湖面凉风一吹,本是轻爽,却略带着忧郁。
“今日方知天家手段矣!”
第1253章 君即敌寇
“老爷,您回来了。”
许知府自牛车下来,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疲惫,对迎来的管家,也只是颌首,就向内去。
管家跟在后面,扫了一眼跟上来的仆人,低声吩咐:“老爷要议事,不得让人擅自闯入。”
“是,明白了。”
家丁立刻应声,将通往庭院的路把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包括后院的女眷往那院子去。
更有人出了门,在府宅附近盯着,若有什么特别的人朝着这个府邸过来,也要立刻汇报。
许知府径直走进一个庭院,不是正院,而距离正院不远不近一个小院,墙下种着文竹,甬道两侧还有兰花,显的很雅静。
入内就有人迎上来,这小厮关门,许知府则推门进了正屋。
正屋内格外暗,已坐了几人,虽然不说话,却烟腾雾绕,有人在吸着旱烟,也有人喝茶说话,而上首位置坐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年岁可是不小了。
“老大人!”许知府进入,竟先向这位老人致意,才坐到了上首一侧,立刻有小厮奉上了参茶,再退了出去。
“张岱已用钦差关防,调七千军封了粮仓。”
许知府先没有喝茶,复述了当时情况,才深深吁了一口气喝着参汤,几口下去,精神略好些了。
旁人都安静听着,老人亦如此。
不过,张岱做出的决定实在有点骇人听闻,哪怕这位老人,听完都微微一怔,别人就更是面面相觑。
本来小事还罢,这等大事,老人不发话,别人纵然很想开口,却也只是看着。
京城中的京官出现在这里,必然就能认出这老人是谁。
裴登科,曾经当过总督,三品封疆大吏,当年虽没能入主内阁,但距离内阁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只不过那一步没走好,这才没能继续走下去。
但相比曾经落马的老臣,这一位至少顺利致仕,这就能量不小。
裴登科咳嗽了两声,目光扫看四周,参与这种事,他其实有些无奈,可并无办法。
这事既落到自己头上,不参与也得参与,只能尽量作的妥当,以求能给子孙一点荫德。
沉吟片刻,老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慢悠悠说:“张岱的事我已是听说了,诸位有什么想法?”
有老人的这句话,坐在靠左三把椅子上中年人,就忍不住开口:“张岱这样做,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思?”
“为什么还要担忧呢?”
“是,张岱的确是一条疯狗,做这事做得太疯狂一些,这是我们之前也没想到,但他这样做,恰吻合我们的计划。”
“本来兴起民变兵变,很是勉强,说不过去,可张岱这样一来,就理所当然了。”
“是的,封锁了粮仓,导致有人拿不到饷粮,因此向官府讨个说法,结果过激,这一切很顺利,比我们计划都顺利。”又有个中年人稍稍欠身说着。
“只是这样,死的人也许不少。”
民变闹葙这中的事,当事人,牵连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为国牺牲,本是理所当然,再说,抚恤也少不了,说不定还有庇荫。”挨着中年人坐着的一个人捋着山羊胡子说着。
众人都是颌首。
反正死的人也不是自己,最多是一些马前卒。
马前卒本身是奴才,本身就是炮灰,最多事后安抚一下亲族,这有什么可担忧呢?
至于京城,以他们对老皇帝认识,老皇帝不会深究这件事,这本就是皇帝与太孙之间的一场不那么公平的博弈,深究是把事情挖出来打自己耳光么?
并且,他们站在皇帝这方,只让太孙栽个跟头而已,又不是“暗事”,皇帝也不太可能事后清算。
含糊过去,才是最可能的事。
众人心照不宣的看了看彼此。
有的人,总喜欢讲什么“规矩”,要让事情“保密”,可却不知道,越是素质高,越是有保密意识,自己就越危险——死的无声无息。
只有素质“低”,泄露了风声,变成“众”知众参,反是似危似安。
真当他们是不懂规矩,素质低,所以才到处是窟窿么?
不拉上组织,不拉上集体,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许知府不禁一笑,看了此人一眼,说着:“张岱这样做,的确合乎我们的意思,但太孙和别人还没有上台,现在就有这样大动作,似乎有点独角戏的意思。”
“是的,太孙是正钦差,张岱一切所作所为,都可以归到太孙身上,但是我们办事,总得尽量能说的通,不能直接指鹿为马,物议还是能少一分是一分。”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颌首。
许知府收敛了笑,神色凝重:“还有就是,张岱的动作太快太狂暴了,这会激起太大的连锁反应,一旦真的出事,你觉得我们能豁免?”
这话让中年人顿时就有些不懂了。
他们可是为皇帝做事的人,能不能豁免,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难道不是奉了……”
他下意识开口,立刻就被许知府和上首坐着老大人冷冷的目光所迫,猛醒悟了过来。
是了,哪怕他们奉了旨,但奉的又不是明旨!
只要不是明旨,就没有保护,不出事则以,一出事同样也要负责。
不然,难道要对皇帝说,您做事不地道,给我们旨意,让我们暗中给太孙使绊子,结果翻脸不认人?
那就不是蠢了,那是作死。
他们不这样,最多是死的是自己,家属甚至有暗里照顾,若他们敢这样当众与皇帝叫板,那不但自己,连着家族都可能没了。
皇帝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
裴登科皱眉,想的更明白,是的,皇帝不可能直接解决大家,但是如果民变兵变闹大,却给了皇帝理直气壮名正言顺收拾的理由。
汝等治下,竟然闹出民变兵变,实是辜负皇恩,其罪当诛!
所以事情要办,程度要控制,退路要准备。
官场之道,上既君父,亦即敌寇,不明白这点都长久不了。
裴登科开口说:“的确,我们不能不闹事,但事不能很大,所以必须要缓一下……”
沉默了下,老人眉皱得更紧:“但以张岱的性格,若让他去缓,必缓不了,那就得再寻一条路。”
什么路?
在场的人都看向老人,老人慢慢说:“让太孙上台,让太孙配合。”
第1254章 大义灭亲
让太孙上台并且配合?
许知府用碗盖拨着参茶,又啜了一口,不禁一笑,太孙真愿意配合,作正钦差,必能压住张岱。
这不是啥脾气不脾气的事,有脾气的人多的是,可位份和力量,能让所有有脾气的人听话或彻底沉默。
可问题也就来了,太孙为何要配合自己等人的行动?
太孙还没下场,又很是警惕,这种情况下,很难被张岱拉下水,太孙完全可以坐视不理。
坐在靠左第二把椅子的人就问了出来:“太孙不配合怎么办?”
老人扯了下嘴角,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拧在一起,让脸上的神情变得晦涩难懂。
他盯着那人,慢悠悠地说:“这天下说穿了,道理就是名分与实际。”
“并且名还在前头。”
“太孙是正钦差,张岱是副钦差,这就定了名分,也落得了责任。”
“张岱的一切功劳,自然归于太孙,可一切责任,也归于太孙。”
“这就是名器,太孙自一接受,就已经入了窠臼。”
“因此太孙不配合也没有关系,责任还是他背,我们只要拜访太孙后,再放出风声,就说张岱和太孙,为了办差,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
“就是太孙没上场,外人也会认为他上了场。”
这话一说,西窗一阵凉风立时袭了进来,帘布被吹得簌簌作响。
在场的人都有所悟。
的确,自己聪明,不上场就没关系?
在确定了名分后,就算不上场,大家都认为已上了场,那就等于上了场,并无区别。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果然,还是老大人深谋远虑!”
诸人都是赞叹,心里有点发寒,皇帝手段实在厉害,一开始就布了局,早就预知了今日。
又是暗暗心想,某某与自己不对,下次就派他办差,再派个副手,再让副手坏了事,就可以各打五十大板。